辛 梦中的情感
施特里克(《意识研究》,1879年,第51页)一条感觉敏锐的评语提醒我们注意,梦的情感表现不允许有轻蔑的了结方式,我们苏醒后惯常以此方式甩掉梦境:“如果我在梦中害怕强盗,则强盗虽然是想象中的,但恐惧是真实的;如果我在梦中愉快,情况相同。”根据我们感受的证明,与清醒时所经历的具有相同强度的情感相比,梦中经历的情感绝非劣质,而梦因其情感内容比其想象内容更有力而提出要求,要被纳入我们心灵的现实经历中。我们清醒时就未完成这种列入,因为除了与一处想象内容相连,我们不懂得在心灵上评价这种情感。如果情感与想象按种类与强度不相合,那我们的清醒判断也变得迷乱。
在梦上面,总是激起惊异,即想象内容并不带来我们在清醒思维时会估计为必然的情感作用。施特吕姆佩尔(《梦的本性与形成》,1877年,第27页及以下)表示,在梦中,想象被剥夺其心理价值。梦中却也不乏相反的事件,即强烈的情感表现出现于一项内容上,这项内容似乎不给免除情感提供任何契机。我在梦中处于一个可怕、充满危险、令人恶心的情境,同时却感觉不到任何恐惧或者厌恶;而其他时候,我惊愕于无伤大雅之事,对孩子气的东西感到高兴。如果我们从显性梦境转到隐性梦境,或许没有什么别的像梦的这个谜这样突然、这样完全从我们这里消失。我们会与解谜毫无关系,因为谜再也不存在了。分析对我们表明,想象内容经历了移置与替代,而情感保持不动。不足为奇,被梦歪曲所改变的想象内容于是不再适合保存下来的情感;但如果分析把恰当的内容放入其先前之处,也不再奇怪。(343)
一种心理情结经受了阻抗性审查的影响,在此情结上,情感是抗拒部分,它只能给我们提供指点来做恰当补充。这种关系在精神神经症上比在做梦时揭示得更明显。情感在此总是有理,至少按其质量来说;其强度的确可以通过移置神经症的注意力来增强。如果癔症患者惊异于他不禁害怕如此小事,或者有强迫观念的男子惊异于一件无谓小事给他形成了如此难堪的指责,那两人都错了。他们把想象内容——小事或者无谓小事当作本质之事,而他们使这种想象内容成为其思维工作的起始点,则抗拒无果。精神分析就给他们指明了正确的途径,精神分析反其道而行之,承认情感合理,寻找属于情感的、被一种替代所压抑的想象。此时的前提是,情感免除与想象内容不构成那种不可解的有机统一体—我们惯于把那种统一体当作这样处理—而是两个片段可能铆接在一起,可以通过分析而把它们彼此分离。解梦表明,事实上是这种情况。
我先带来一个例子,此例中,分析在一项想象内容上澄清了表面的情感缺位,这一想象内容要强求摆脱情感。
一
她在一片荒漠上看见三只狮子,其中一只在笑,她却不怕它们。后来,她还是不禁害怕它们了,因为她想爬上树,却发现其身为法语教师的堂(表)姐(妹)已经在上面了,等等。
对此,分析带来了如下材料:她英语作业的一个句子成了对梦无关紧要的诱因:鬣毛是狮子的饰物。她父亲蓄着这样一种胡子,像一丛鬣毛把脸围起来。她的英语女教师叫莱昂斯(344)小姐(lions=狮子)。一个熟人给她寄过关于狮子的叙事谣曲。那就是三只狮子;为何她要害怕它们呢?——她读过一篇小说,其中有一个黑人煽动其他人起义,被人用寻血犬追赶,他爬上树得救。后面以最放纵的情绪跟着记忆碎块如对如何捕狮的指导,出自《飞叶》:要选取一片荒漠并筛选,于是剩下狮子。此外是极其滑稽但并非相当正经的关于一名官员的逸事,他被问到,究竟为何他不努力争取其上司的宠爱,而他给出回答,说他很努力拍马钻营,但他前面的人已经捷足先登了。如果得知夫人在做梦当天接待了其夫的上级来访,整个材料就变得可以理解了。他对她很有礼貌,吻她的手,而她根本不怕他,尽管他是个相当的“大人物(345)”,在她国家的首都扮演“社会头面人物(346)”的角色。这只狮子就堪比《仲夏夜之梦》中的狮子,暴露面目为施诺克,那个木匠,所以大家都是梦中狮子,人家不怕它们。
二
我拿出那个姑娘的梦作为第二个例子,她看见其姐的幼子躺在棺材里,我现在补充,她当时却感觉不到痛苦与悲哀。我们从分析中得知为何不。梦只是掩盖她要再见所爱的男子那个愿望—情感必定与愿望协调一致,而非与掩盖愿望协调一致。所以根本没有悲哀的诱因。
在一些梦里,情感至少还与那种想象内容相连,那种想象内容替代与梦适应的想象内容。在其他梦里,情结继续松动。情感似乎完全脱离其相关的想象,发现自己被安置于梦中别的什么地方,它在那里适应对梦要素新的安排。那就类似于我们在梦的判断行为上已经获悉之事。如果在梦意念中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结论,则梦也包含这样一个结论;但梦中结论可能被移置到另一种材料上。这种移置并非罕见地按照对立性原则而发生。
我借助下面的梦例来解释后一种可能性,我对此例做了最详尽的分析。
三
海滨有一座城堡,后来它不直接位于海滨,而是位于入海的一条狭窄的运河旁。一名P先生是总督。我跟他站在一座巨大的三窗大厅里,前面墙体突出部分像要塞雉堞一样耸立。我大约作为志愿海军军官被分派到驻防部队。我们担心敌方战舰抵达,因为我们处于战争状态。P先生有意离开;他给我下达指示,在所担心的情况下该做什么。他的病妻与孩子们在受威胁的城堡中。如果开始轰炸,要清空大厅。他呼吸沉重,想离去;我拦住他问,必要时我该以何方式让他得到消息。对此,他还说了什么,随后却立即倒地身亡。我大概毫无必要地用问题累着他了。他的死没有再给我留下印象,他死后,我的念头是,遗孀是否将留在城堡内,我是否该向总司令部报告死讯并作为下一个有指挥权者接管城堡。我就站在窗边,端详着驶过的船只。那是商船,在昏暗的水域上疾驶而过,一些船带有若干烟囱,其他的带有膨胀的甲板(整体类似于未讲到的前面梦中车站建筑)。后来,我兄弟站在我身边,我俩从窗户望着运河。看见一艘船时,我们吃惊了,喊道:那边来了战舰。但情况表明,只是我已经了解的同一批船返回。这时来了一艘小船,切割得很滑稽,在横向上到头;甲板上看得见奇特的杯状或者罐状物品。我们异口同声喊道:这是早餐船。
船只迅速运动,水域上极暗的蓝色,烟囱的褐色烟雾,这一切加在一起产生一种高度紧张、阴暗的印象。
此梦中的地方由到亚得里亚海滨的若干次旅行汇集而成(米拉马雷、杜伊诺、威尼斯、阿奎莱亚(347))。在做梦前没几周,有一次与我兄弟前往阿奎莱亚做短暂却充满享受的复活节航行,我记忆犹新。连美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海战和与之相连的为我在美国生活的亲属忧虑也一同起作用。在此梦的两处,突显了情感作用。一处缺乏一种可以预期的情感,着力突出的是,总督之死没给我留下印象;在另一处,我以为看见战舰,我吃惊并在睡梦中觉察到惊吓的所有感觉。在这个构造良好的梦里如此实行对情感的安排,避免了任何引人注目的矛盾。的确无理由的是,我在总督死时要吃惊,可能适当的是,作为城堡的指挥官,我在看见战舰时吃惊。但分析就证明,P 先生只是我自己的替代者(梦中我是他的替代者)。我是突然死去的总督。梦意念涉及我过早死亡后我家人的未来。梦意念中找不到别的难堪的意念。梦中惊吓与看见战舰的景象相铆接,这种惊吓必定脱离彼处而放到此处。反之,分析表明,战舰取自梦意念的区域,该区域充满最开朗的记忆恢复。那是前一年在威尼斯,在好得迷人的一天,我们站在斯拉沃尼亚人河上我们房间的窗边,看着蓝色的潟湖,如今湖中可以比以前发现更多的活动。正在等待会得到隆重接待的英国船只,突然我妻子像个孩子般地朗声喊道:“那儿来了英国战舰!”梦中,我在听见相同的话时吃惊;我们又看见,梦中的话语源自生活中的话语。我会即刻指明,对梦工作而言,连此话语中“英国的”这一要素也未丢失。我就在此于梦意念与梦境之间把高兴转为惊吓,只消略提,我借助这种转变本身表达了一部分隐性梦境。例子却证明,听任梦工作自由处置的是,让情感诱因脱离其在梦意念中的联系,而在梦境中随意插入别处。
我把握顺便呈现的机会,让“早餐船”经受较详细的分析,它在梦中的出现如此无意义地结束了一个得到合理记录的情境。如果我更好地观察梦客体,我事后注意到,它是黑色的,因其在这一端最大宽度上切割而取得与一个物品广泛的相似,这一物品在伊特拉斯坎人城市里的博物馆里对我们来说变得有意思。这是由黑陶制成的一只长方形浅盘,有两个把手,上面放着如咖啡杯或者茶杯的东西,与我们现代用于早餐桌的一套餐具并非完全不像。询问后,我们获悉,这是一位伊特拉斯坎贵妇的梳妆盒,上有脂粉盒;而我们自己戏谑说,给主妇带这么件东西会不赖。梦客体也就意味着——黑色妆饰、悲哀,而直接影射一起死亡事件。梦客体用另一端提醒人具有词干νέχνς(“尸首”)的“轻舟”,正如我那语言上博学的朋友告诉我的,从前把尸体放在那上面,付于海葬。与此相连的是为何梦中船只返回。
静静地,在得救的船上,老翁飘入港口。(348)
那是船舶失事后返航,早餐船的确如同横向折断。但何来“早餐船”这个名字呢?此处,“英语”就得到使用,我们在战舰上省略了它。早餐 =breakfast、破斋(349)。破(350)又属于船舶失事(351),斋(352)与黑色妆饰相连。
在这艘早餐船上,却只有名字是由梦新造的。有过这样的事,提醒我上次旅行最开朗的时刻。我们不相信在阿奎莱亚的膳食,从格尔茨带了食品,在阿奎莱亚采购了一瓶最出色的伊斯特里亚葡萄酒,小邮轮穿过德尔梅运河缓慢进入荒凉的潟湖地段驶向格拉多时,我们这些乘客以最开朗的心情在甲板上进早餐,以前难得有一顿早餐像这次有滋味。这就是“早餐船”,恰恰在对最高兴的生活享受的这种记忆恢复后面,梦隐藏着对未知与让人莫名害怕的未来的最令人忧郁的想象。(353)
想象群导致摆脱情感,情感被这些想象群所接替,这是情感在成梦时遭遇的最显眼之事,但在从梦意念到显性梦的路上,这既非情感所遭受的唯一亦非最本质的变化。如果比较梦意念中的情感与梦中的情感,则有一点立即变得清晰:梦中找得到一种情感之处,在梦意念中也找得到这种情感,但反之就不是。梦一般比心理材料更缺乏情感,梦来自对心理材料的处理。如果我重建了梦意念,那我就忽略了它们中经常有最强的心灵冲动在力争有效,大多在与尖锐相对的其他心灵冲动的争斗中。如果我随后回顾梦,就发现它并非罕见地无色彩,没有任何较强烈的感情色调。正是通过梦的工作,不仅我的思维的内容,而且其感情色调也常常被置于无关紧要的水平上。我可以说,通过梦的工作完成了对情感的抑制。以关于植物学专著的梦为例。在思维中,与它相应的是为我的自由做热情洋溢的辩护,我有自由要像我行事的那样行事,要像让我觉得独一无二正确的那样安排生活。由此产生的梦听上去无动于衷:我写了一本专著,它放在我面前,配有彩图,干缩的植物附在每份标本中。就像停尸场般宁静,再也感觉不到战役的激烈。
也可能有不同的结果,可能有活跃的情感表现进入梦本身;但我们想先停留于不可否认的事实,即有如此众多的梦显得无动于衷,而没有深受触动就绝不可能设想置身于梦意念中。
对梦工作期间的这种情感压抑,在此无法提供完全的理论解释。这种解释要以细致钻研情感理论并探究压抑机制为前提。我只想在此提及两个意念。对摆脱情感,我——出于其他理由——被迫把它想象成一个离心的、对准身体内部的过程,类似于运动的与分泌的神经支配过程。(354)正如在睡眠状态下,似乎取消对外界发送运动冲动,也可能因睡眠期间的潜意识思维而妨碍对情感的离心唤醒。梦意念过程期间完成的情感冲动,本身就会是弱冲动,因而,入梦的也不会更强。根据此思路,“对情感的压抑”就根本不是梦工作的成果,而是睡眠状态的一个结果。情况可能是这样,但不可能都是这样。我们也必须想到,任何组合起来的梦也揭示为心理力量冲突的妥协结果。一方面,构成愿望的意念要抵抗审查机构的异议;另一方面,我们经常看见,在潜意识思维自身中,每一条思路都与其矛盾的对立面并驾齐驱。因为所有这些思路都具有情感能力,所以,如果我们把情感压抑理解成抑制的结果,这种抑制使彼此对立并审查由它所压抑的追求,那我们大体上几乎不会误入歧途。情感抑制就会是梦审查的第二个成果,如同梦歪曲是其第一个成果一样。
我想插入一个梦例,其中梦境无动于衷的感受基调可以由梦意念中的对立性来澄清。我得讲述如下短梦,每个读者都会带着厌恶获悉此梦:
四
有一个高地,上面有点像是野外茅厕,一条很长的凳子,尽头是很大的茅坑。整个后角密密麻麻被小堆的大小、新鲜程度各异的粪便所占据。凳子后面是灌木丛。我朝凳子上小便;一条长尿线冲净了一切,粪便污渍轻松脱落,落入开口。似乎尽头还余下什么。
为何我在这个梦上感觉不到厌恶?
因为正如分析所表明的那样,在此梦的形成上,最舒适与最令人满足的意念共同起了作用。在分析时,我立即想起赫拉克利斯清扫的奥吉亚斯牛圈。这个赫拉克利斯就是我。高地与灌木丛属于奥塞,我的孩子们现在待在那里。我揭示了神经症的童年病因,由此保护我自己的孩子免于患病。凳子(当然除了粪坑)是对一种家具最忠实的模仿,一名亲近的女患者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凳子提醒我,我的患者们多么尊敬我。甚至人的排泄物的展览品也能够得到让人心悦的解释。尽管我对那里感到恶心,梦中是对那个美丽国度意大利的记忆恢复,在其小城市里,众所周知,厕所的布置没有二致。冲净一切的尿线,是明白无误地影射大人物。格列佛就这样在里里普特人那里灭了大火;他由此却招致了最小的王后的不快。但高康大——大师拉伯雷笔下的超人,也这样报复巴黎人,他骑行着在巴黎圣母院上把尿线对准该城。我恰好昨天睡前翻到加尼埃为拉伯雷所作的插图。而奇怪的是又有一个证据,即我是超人!巴黎圣母院的平台是我在巴黎最喜爱的逗留之地;每个无事的下午,我惯常在教堂塔楼上,在那里的怪物与鬼脸之间爬来爬去。所有粪便因尿线而如此迅速消失,这是警句:他一吹,它们就散了。我会给关于癔症疗法的章节加此标题。
现在是梦的真实诱因。那是夏天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晚间就癔症与性倒错的关联做了讲座,而我擅长讲的一切让我如此彻底失败,让我觉得被剥夺了一切价值。我疲倦了,对困难的工作没有丝毫乐趣,渴望离开这种在人性污物中的挖掘,渴想我的孩子们,还渴念意大利的美景。在这种情绪中,我从大教室走进一家咖啡馆,以便在那里自由的空气中用点小吃,因为食欲离我而去。但我的听者之一与我同行;他请求允许坐在一旁,而我喝着咖啡,被小面包噎住了,他开始对我说恭维话。他说在我这里学到了不少,他现在以不同的眼光看待一切,我清除了神经症学说中迷误与成见的奥吉亚斯牛圈,简而言之,我成了相当伟大的人物。我的情绪极不适应他的赞歌;我与厌恶做着斗争,提早回了家,以让自己解脱,睡前还翻阅拉伯雷,阅读孔·费·迈耶(355)的小说《一个少年的苦难》。
由此材料产生了那个梦。迈耶的小说还带来了对童年情景的回忆(比较关于图恩伯爵的梦,最后一幅图景)。日间厌恶与厌倦的情绪在梦中得到认同,它几乎可以为梦境提供全部材料。但夜里,有力甚至过度自我强调、与它对立的情绪变得活跃,它取消了前者。梦境必定如此安排,使得它在同样的材料里促成表达微小妄想与高估自己。遇有这种妥协产物时,产生一种模棱两可的梦境,但通过对立物的相互抑制也产生无动于衷的感受基调。
根据遂愿的理论,在厌恶的思路之外,如果没有加入虽然受压抑但带着愉悦得到强调的自大狂这一对立思路,就不会促成此梦。因为难堪之事不应在梦中得到表现;出自我们日间意念的难堪之事如果同时对遂愿予以表达,才能争得入梦。
除了允许梦意念的情感或者把它们压低至零,梦的工作对它们还可以有不同的行事方法。它可以把它们颠倒至其反面。我们已经熟悉解梦规则,即对解梦而言,梦的每个要素也可以表现梦的反面,就像表现自身一样。人们事先从不知道,是否应设定这个要素或另外一个要素;只有上下文关联才对此做决定。显然,民众意识不禁产生对此事态的预感;梦书在解梦时经常根据对照原则来处理。通过紧密的联想式链接而促成此类转为反面,在我们的思维中,这种链接把对一事物的想象与对其对立物的想象捆绑起来。正如任何其他移置一样,它服务于审查目的,却也常成为遂愿的成果,因为遂愿的确无非在于用反面来代替一个令人不快的事物。与事物想象相同,梦意念的情感在梦中也可能显得颠倒至反面,而很可能的是,这种情感颠倒大多由梦审查办到。情感抑制与情感颠倒的确在社会生活中也主要用于伪装,社会生活对我们表明了常见的与梦审查的相似之处。如果我与我在其面前不得不加以顾忌的人口头交往,而我想对其说有敌意的话,则几乎更重要的是,我在其面前隐藏我的情感的表示,而非我减弱对我意念的话语表达。如果我对其说并非无礼的话语,但伴以一种憎恨与蔑视的眼光或者表情,则我在此人身上取得的效果不甚有别于我把我的蔑视毫不顾惜地扔到其脸上。审查就是叫我首先压抑我的情感,而如果我是伪装的大师,我会佯装相反的情感,在我想盛怒时微笑,在我想毁灭时假装温柔。
我们已经了解,梦中此类情感颠倒服务于梦审查有一个突出的例子。在“我叔父的胡子”的梦里,我对友人R怀着巨大的温情,然而因为梦意念责骂他是笨脑瓜。从关于情感颠倒的这个例子中,我们取得了对存在梦审查的最初提示。在此也不必假设,梦工作完全新创一种此类相反情感。它通常发现后者放在梦意念的材料中,只是用抗拒动机的心理力量提高后者,直到后者就成梦而言能够占上风。在适才提及的叔父梦中,温柔的相反情感很可能源自幼儿期来源(如梦的接续部分让人明了的),因为,由于我最早的童年经历有特殊性质,叔侄关系在我身上变成所有友情与所有憎恨的来源。
由费伦茨报告的一个梦(《梦中情感混淆》,1916年)提供了这样一种情感颠倒的出色例子(356):“一名年长的先生夜间被其妻唤醒,说他在睡眠中如此抑制不住地大笑,她对此感到害怕。丈夫后来讲述做了如下的梦:我躺在自己床上,一名熟识的先生走进来,我想拧亮灯,却做不到,一再尝试——徒劳。于是,我妻子起床要帮我,但连她也办不到;因为她在那名先生面前因穿着晨服而害羞,她最终放弃了,又躺到床上;这一切如此滑稽,我不禁笑得要命。妻子说:‘你笑什么,笑什么?’我却只是接着笑,直到我苏醒。”——次日,这名先生极其垂头丧气,头痛——他以为是由于笑多了,这让我震撼。
从分析上来观察,梦看起来不那么有趣。在隐性梦意念中,进来的“熟识的”先生是前一天唤醒的死神作为“厉害的生人”的图景。患动脉硬化症的老先生前一天有理由想到死。抑制不住的笑代表那种境况,即一想到他肯定要死了这个念头就哭泣。他再也不能拧亮的是生命之光。这个悲哀的意念可能联系着不久前有意尝试同房却失败,在做那些尝试时,连穿着晨服的其妻的帮助也无济于事—他发觉,他已经走下坡路了。梦工作善于把关于阳痿与死亡的悲哀念头转成一个滑稽的场景,把抽泣转成大笑。
有一类梦(357),特别有资格被称为“虚伪的”梦,让遂愿理论经受严格考验。博士 M. 希尔弗丁女士在《维也纳心理分析协会》上提出讨论以下刊登的罗泽格尔的梦报告时,我注意到这类梦。
罗泽格尔(在《森林故乡》第二卷中)在“离开”这个故事中(第303页)说道:“我素喜健康的安睡,但我某些夜里失去安宁,除了我那简朴的学生兼作家的存在外,我还长年拖着一种名副其实的裁缝生活的影子,如同一个幽灵,无法摆脱它。
“我日间会在意念中如此频繁而活跃地潜心于我的过去,这不符合事实。蜕去市侩外壳的一个冲天者、冲击世界者有别的事要干。但无忧无虑的小子也几乎不会想到其夜梦;后来我惯于沉思一切时,或者市侩在我身上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时,我才注意到,究竟为何我——如果我确实做梦——每次都是裁缝伙计,我这样已经在我师傅作坊里无偿工作了那么久。每当我坐在他边上,缝纫、熨烫,我很清楚,我其实再也不属于那里,我作为城里人要管别的事;可我始终有假期,始终去消夏,这样我就坐在师傅那里帮忙。我甚至经常不快,我惋惜失去的时间,我本该懂得在此时间中忙得更好、更有益。如果有什么未完全按照尺寸与纸样,我就得间或容忍师傅一顿训斥;可根本从未说到周薪。我弓着背在黑暗的作坊里那么坐着时,我常常打算辞工,让自己离开。一次,我甚至这么做了,可师傅不理会。不久,我还是又坐在他边上缝纫。
“经过如此无聊的时刻后,苏醒让我多么幸福!我就决定,如果这个咄咄逼人的梦再次出现,就坚决把它从我身上扔掉并高喊:那只是变戏法,我躺在床上,要睡了……次日夜里,我还是又坐在裁缝作坊里。
“情况就这样以不可名状的规律性延续了几年。有一次我们——师傅和我,在阿尔彭霍费尔那里干活,在我曾拜他为师的那个农民那里,我师傅对我的活计表现得特别不满。‘我只想知道,你的念头在哪儿!’他说着,有些阴沉地注视着我。我想,最明智的该是,我现在起身,向师傅暗示,我只是出于好意在他这里,然后我就走开。但我没这么做。师傅收了一个个学徒,命令我给此人在凳子上让座,我容忍了。我挪到角落里缝纫。当天,还收了一个伙计,假仁假义的。那是伯姆,十九年前,他在我们这里干过,那时在从客栈来的路上落入溪中。他想坐下时,没有位置了。我探询地看着师傅,而此公对我说:‘你可的确不是当裁缝的料,你可以走了,你被开除了。’——我的惊吓如此结结实实,我就苏醒了。
“曙色从明亮的窗户闪进我的安乐窝。艺术品环绕着我;在有格调的书柜里期盼我的是永恒的荷马、巨人般的但丁、无可比拟的莎士比亚、享有盛名的歌德——都是光鲜不朽者。从邻室传来孩子们响亮的童声,他们醒了,与他们的妈妈打趣。我似乎找回这种田园般甜蜜、这种和睦温和与富有诗意、很有思想的生活,我在其中如此经常而深切地感受到静观默想悠闲的人类幸福。而还是让我恼火的是,我没有抢在师傅之前辞工,而是被他辞退了。
“而对我来说,多么奇怪的是:师傅‘开除’我的那个夜里,我享受着宁静,不再梦见我远在往昔的裁缝时光,它因为不苛求而的确如此开朗,还是把一道如此长的影子投入我以后的岁月。”
在年轻时当过裁缝伙计的诗人的梦系列中,难以辨别遂愿的存在。一切喜人之事都在日间生活中,而梦似乎拖着一段终于消除了的令人不快的生存那幽灵般的影子。我自己的一些类似的梦使我能够对此类梦提供一些澄清。作为年轻医生,我长时间在化学研究所工作过,而无法在那里所要求的本领上有所成就,因而在清醒时从不愿想到我学习时这段无所收获、其实令人蒙羞的插曲。而在我身上成为一个再现的梦的是,我在实验室里工作、做分析、经历杂事等等;这些梦与考试梦类似,令人不快,从未很清晰。在解这些梦之一时,我终于注意到“分析”,它给我提供了理解的关键。我的确从那时起成了“分析师”,做很受赞许的分析,然而是精神分析。我现在懂了:如果我日间对此类分析感到骄傲,想自誉我到了哪一步,夜间梦就把其他那些不成功的分析拿到我面前,我无理由对此骄傲。那是对发迹者的惩罚梦,正如对裁缝伙计的惩罚梦,他成了受赞扬的作家。但在暴发户的骄傲与自我批评之间的冲突中,梦如何可能服务于后者,以理性的警告而非未经允许的遂愿作为内容呢?我已经提及,对此疑问的回答造成困难。我们可以推断,首先,忘乎所以的虚荣心幻想构成梦的基础;代替它的却是对其的抑制与羞愧入梦。可以忆起,心灵生活中有受虐倾向,可以把这样一种颠倒记在这些倾向名下。如果把此类梦作为惩罚梦与遂愿梦隔开,我没什么可反对的。我不会把它视作限制迄今为止所持的梦理论,而只看成在语言上迎合那种见解,这种见解觉得对立物的重合很异样。(358)更详细地逐个深入这些梦却还可以看出别的东西。我在一个实验室梦的模糊次要东西上恰恰拥有那个年纪,把我置于我的医生生涯中最阴暗、最不成功的年份中;我还没有职位,不知该如何维持生活,但同时突然发生的是,在我该娶的几个女子之间,我有了选择!我就又年轻了,主要是她—那个与我分担所有那些艰难岁月的女子—又年轻了。这样,正在变老的男子的一个不停折磨人的愿望就显露为潜意识的梦刺激源。虚荣与自我批评之间在其他心理层次上激烈的斗争虽然决定了梦境,但根源更深的青春愿望让它只作为梦才有可能。人有时在清醒时也对自己说:如今的确很好,曾有过一段艰难时光;但当时还是很好;你那时的确还曾如此年轻。(359)
有另一组梦(360),我在自己身上频繁发现它们并识别为虚伪,它们以与人和解为内容,而实际上与这些人的友好关系早就断绝了。分析就经常揭示一种诱因,它可能要求我把对这些曾经的友人的顾忌的最后剩余置于一旁,像生人或者像敌人一样对待他们。梦却扬扬自得于描摹对立的关系。
在评判一个作家所告知的梦时,可以足够经常地假设,他把感受为烦人、非本质的梦境的细节从告知中排除了。他的梦就给我们出了谜,在精确再现梦境时才会很快解开。
奥托·兰克也让我注意,在关于勇敢的小裁缝的格林童话或者《一箭七雕》中,讲了一个完全相似的发迹者的梦。裁缝成了英雄和国王的女婿,一夜,他在公主—他的夫人那里梦见他的手艺;这公主变得多疑,次夜就安排了武士,要他们聆听梦里说的话并逮捕做梦者本人。但小裁缝得到了警告,便把梦纠正过来。
通过取消过程、撤销过程与颠倒过程,梦意念的情感终于成了梦的情感,这些过程错综复杂,可以借助适当综合得到完整分析的梦来很好地通观。我想在此再处理梦中情感冲动的一些例子,它们也许证实了一些讨论过的例子。
五
老布吕克给我提出奇特的任务,要我解剖我自己的骨盆,在这个梦里,我在梦本身中发现没有相关恐惧。这就是不止一种意义上的遂愿。解剖意味着自我分析,我仿佛通过公开发表梦书而完成自我分析,现实中,自我分析让我如此尴尬,使我把印行已经杀青的手稿推迟了一年。现在蠢蠢欲动的是此愿望,即要我摆脱这种碍事的感受,因而我在梦中感受不到恐惧。对其他意义上的“恐惧(361)”,我也愿意发现它不在;我已经着实害怕了,而这种头发的灰色(362)同样提醒我,别再克制。我们的确知道,在梦的结尾,念头得到了表现,我得听任孩子们在困难的漫游时到达目标。
两个梦把表达满足移入紧接着苏醒后的瞬间。在这两个梦里,一次是这种满足用期待来说明动机,即我现在会获悉,什么叫“我已经梦见了”,其实指涉头生孩子的出生;另一次这种满足用信念来说明动机,即现在会出现“通过一种预兆而预告过的事”,而这种满足就是那时迎来次子的满足。此处梦中留有在梦意念中占优势的情感,但大概在任何一个梦里,情况都不会如此简单。如果稍稍深入两处分析,就会获悉,这种不经受审查的满足从一个来源得到增援,这个来源会害怕审查,而其情感如果不与出自经允许的来源、一般获准的同类满足情感重合,仿佛潜入其后面,这个来源的情感就会激起异议。可惜我不能借助梦例本身证明这点,但出自其他范围的一个例子会让我的意见易懂。我设定如下情况:我周围有我憎恨的一个人,我身上形成一种活跃的冲动,如果其遭遇什么事,会让我高兴。但我本质中的道德不屈服于这种冲动;我不敢表示这种愿人不幸,在其无辜地遇上什么事后,我压抑自己对此的满足,逼迫自己有遗憾的表示与意念。人人都肯定身处过这种境地。现在发生的却是,所憎恨的人因逾矩而招致理所当然的麻烦;于是,我可以让自己对此的满足放任自流,即此人受到公正的惩罚,而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得与不偏不倚的其他许多人一致。我却能够观察到,我的满足比其他人强烈;它从我的憎恨来源处得到增援,这种憎恨到那时为止都被内心审查阻止提供情感,在改变了的情况下却再也阻止不了。在引起反感的人或者一个不受欢迎的少数派的成员犯下过失之时,这种情况在社会上普遍切合实际。对其惩罚通常就与其过错不相应,而是给过错增加了迄今为止对那些人无效的心怀恶意。惩罚者在这时无疑犯下不公;他们却因满足而妨碍了对这种不公的察觉,取消在其内心长期保持的压抑给他们造成这种满足。在此类情况下,情感依其质量虽然有理,却无度;而在一点上安然的自我批评却太容易忽略对另一点的检验。一旦开了门,那很容易挤入更多的人,多于原先打算放入的。
神经症性格有瞩目特征,即有情感能力的诱因在它那里取得效果,这种效果在质量上有理,在数量上过分,只要这种特征确实符合心理学的解释,可以以此方式解释。这种过剩却来自一直是潜意识的,直到那时被压抑的情感源,这些情感源可能与真实的诱因建立联想关系,为了使情感源脱离情感,无异议的与获准的情感源开辟受欢迎的道路。我们就会这样被提醒注意,在受压抑与压抑人的心灵审查机构之间,我们不能只着眼于相互抑制的关系。同样值得多注意的是那些情况,其中两个审查机构通过协作、通过相互增强而实现病理效果。为了理解梦的情感表示,要利用关于心理机理的这些暗示性意见。一种满足在梦中显示出来,当然,随即在其于梦意念中的位置上可以找到它,仅通过这种证明无法完整地澄清这种满足。通常要为它在梦意念中寻找第二个来源,审查的压力压在这第二个来源上,第二个来源在这种压力之下得出的不会是满足,而是相反的情感,但由于存在第一个梦来源,第二个梦来源能够让其满足情感摆脱压抑,并且作为增援与出自其他来源的满足会合。所以,梦中情感似乎由若干支流合并而成,在梦意念的材料上由多因决定;能够提供相同情感的情感源在梦工作时为形成情感而相聚。(363)
通过分析“他没活过”在其中构成中心的那个美梦,得以略微瞥见这些纠结的状况。在此梦中,具有不同质量的情感表示挤在两处显性梦境中。敌意的与难堪的冲动(在梦中本身叫“被奇怪的情感攫住”)重叠于我以两句话毁了敌对的友人之处。梦的末尾,我非常高兴,于是肯定地评判清醒时被识别为怪诞的可能性,即存在只通过愿望就能除掉的亡灵。
我尚未告知此梦的诱因。它是一个本质的诱因,深入对梦的理解。我从我在柏林的友人[我称为 Fl (这是弗利斯)]处得到消息,他要接受手术,生活于维也纳的亲属会给我提供关于他健康状况的其他情况。术后的初步消息听起来不可喜,让我担心。我最好自己动身去他那里,但我恰好那时痛症缠身,任何运动对我都成为折磨。我就从梦意念中获悉,我为珍爱的友人的生命担忧。据我所知,他唯一的姐(妹)年轻时生病不久后去世了,我从未认识她。(梦中:Fl讲到其姐(妹),说:三刻钟后,她死了。)我不禁幻想,他自己的体质并不更有抵抗力。我就幻想,因为有更为糟糕的消息,我现在终于还是动身了——而且去得太晚,对此我可能永远自责。(364)因去得太晚而责备成为梦的中心,却呈现在一个场景中,其中我学生长年尊敬的大师布吕克以其蓝眼睛的可怕目光责备我。什么完成了场景的这种转移,很快会得出结果;梦不可能再现我经历过的场景本身。梦虽然允许另一人保留蓝眼睛,但它给我一个毁灭性的角色、一种颠倒,显然是遂愿的杰作。忧虑友人的生命,指责我没有动身及时去他那里,我羞愧(他“悄悄地”——到我这里——前来维也纳),我需要认为自己因生病而有借口,这一切现在组成感情风暴,它在睡眠中明显被感觉到,在梦意念的那个区域闹腾。
在梦的诱因上却还有别的东西,对我有过截然相反的作用。手术头几天,有不好的消息,我还接到警告,别与任何人说起整个事件,这一警告伤害了我,因为它以不必要地怀疑我的缄默为前提。我虽然知道,这一委托并非出自我的友人,而是与中间人的不灵活或者过分害怕相应,但我很尴尬地被隐晦的指责触动,因为它——并非全无道理。众所周知,“有那么回事的”其他指责本身不负责任,无力让人激动。虽然并非在我友人的事情上,但早先在年轻得多时有过一次,有两位友人,让我荣幸的是,他们也愿意这样称呼我,我在他们之间不必要地抖搂了一人说另一人的话。我也没有忘记我当时听到的指责。我那时在两位友人之间成了不和制造者,他们两者中一人是弗莱施尔教授,另一人可以用约瑟夫这个名来代替,我那在梦中出现的友人兼对手P也用此名。(365)
我无力对什么秘而不宣,在梦中,诸要素不显眼地证明这种指责,证明此指责的还有Fl的疑问,我究竟把多少关于他的事告知了P。但正是这种(对当时泄密及其后果的)回忆的介入,把来得太晚这种指责从眼下移入我在布吕克实验室里的时间,我用一个约瑟夫代替梦的毁人场景中的第二人,我不仅让此场景表现一种指责,即我来得太晚,而且表现被压抑更强烈地涉及的指责,即我保守不了秘密。梦的压缩与移置工作及其动机在此引人注目。
别泄露(Fl 的)任何事情,眼前对这种警告的轻微气恼却从在深处流动的来源处得到增援,如此膨胀成针对现实中所爱者的敌意冲动的河流。提供增援的来源在幼儿期流动。我已经讲过,我对同龄人热情的友谊与我的敌意可追溯至我与一个比我年长一岁的侄子的童年交往,在交往中,他是优越者,我很早就学会自卫,我们不可分离地共同生活并相亲相爱,如年长者证明的那样,我们在此期间扭打并且——告状。在某种意义上,我所有的朋友都是“早先曾经在阴郁的目光前露过面”(366)这第一个人物的化身、幽灵。我侄子在本人少年岁月时归来,而当时我们的举止如同恺撒与布鲁图。对我而言,一个密友兼憎恨的敌手是我感情生活始终必需的要求;我懂得始终重新给自己谋得这两者,而且童年理想并非罕见地确立到了那一步,敌友重合于一人,当然不再同时或者多次重复交替,而最初的童年岁月里可能是这种情况。
在遇有如此存续的关联时,情感的一种最近诱因能够以何种方式追溯至幼儿期情感,以通过幼儿期情感代替情感作用,我在此不想关注此事。它属于潜意识思维心理学,会在对神经症的心理解释中找到其位置。让我们为了解梦的目的而假设,出现一段童年回忆,或者幻想性地形成这样一种回忆,内容大致如下:两个孩子为一样东西彼此争吵——哪样东西,让我们把它置于一旁,尽管回忆或者回忆错觉眼中有一样完全确定的东西——每个人都声称,他先来,也就有优先权;发生了打斗,强权先于权利;根据梦的暗示,我可能知道,我无理(自己发觉错误);这次我却坚持做强者,坚守战场,战败者赶去父亲或者祖父那里告我的状,而我用因父亲讲述而知晓的话为自己辩护:我打他,是因为他打了我。这种回忆或者更可能是幻想就是这样,在我分析此梦期间——它不能为其他的事担保,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367)——不禁产生,它是梦意念的一个中心部分,这个中心部分集中了在梦意念中起主宰作用的情感冲动,就像贮水池集聚所输送的水流。由此,梦意念以如下途径流动:你不得不给我让位,你完全活该;为何你想挤掉我的位置?我不需要你,我肯定会找到跟我玩的一个人,诸如此类。于是开辟了途径,这些意念以这些途径再度汇入梦表现。我当时不禁用这样一种“你走开,这里是我的位置”指责我逝去的友人约瑟夫(P)。他踩着我的脚印作为申请人进入布吕克的实验室,但那里的晋升很费时。两名助手中无人挪地方,青年人不耐烦了。我的友人知道寿命有限,他与其前面的人没有亲密关系,有时就张扬地表达他的不耐烦。因为这个前面的人(弗莱施尔)是个重病号,要知道通过提升而排除他,可以打消这个愿望了,也允许对这个愿望做有失体统的附加解释。当然,要占据空出来的一个位置,几年前这相同的愿望在我身上强烈得多;只要世界上有等级与提升存在之处,的确就为需要压抑的愿望开辟了道路。莎士比亚笔下的王子哈尔甚至不能在病父的床边摆脱诱惑,要试一试王冠是否跟他相配。(368)但正如可以领会的,梦没有在我身上惩罚这种无所顾忌的愿望,而是在他身上。(369)
“因为他有统治欲,所以我打死他。”(370)因为他不能等到另一人给他让位,因此,他自己被除掉了。我在大学里出席为别人所立的纪念碑揭幕典礼后,就怀有这些意念。我在梦中感觉到的满足中有一部分就可以解释成:公正的惩罚,你活该。
在这位友人(P)的葬礼上,一名年轻人做了显得不当的评论。讲演者这么说,似乎现在世界没有这一个人就再也不能存续了。在他身上活跃着诚实者的反抗,人家因夸张而扰乱了他的悲痛。但与此谈论相连的是梦意念:确实无人不可替代;我已经把多少人送进坟墓;我却还活着,我比他们活得都长,我守住了位置。那一瞬间有这样一种意念,当时我担心,如果我动身去我那朋友(弗利斯)那里,就再也不能在生者中遇见他,这种意念只会允许进一步发展,即我很高兴又比某人活得久,不是我死,而是他,我像当时在幻想出来的童年场景中那样保住了位置。我保住位置,出自幼儿期的对此事的这种满足覆盖了被纳入梦中的情感的主要部分。我活下来,我对此感到高兴,我以夫妻之间那桩逸事中的幼稚利己主义来表示这点:“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人死了,我就移居巴黎。”就我的期望而言,如此理所当然的是,并非我是那一个。
无法对自己隐瞒的是,解自己的梦并告知自己的梦,这需要困难的自我克制。必须揭示自己是所有高尚者中唯一的坏蛋,人们与这些高尚者共同生活。我就觉得完全可以领会的是,幽灵的存在只会如人家所喜欢的那么久,而它们可以通过愿望被排除。这就是我的友人约瑟夫为此受罚之事。幽灵却是我的童年朋友前后相继的化身;我一再代替此人,我对此也感到满足,而对我现在正要失去的人,肯定会找到替代者。无人不可替代。
但此处梦审查何在呢?为何它不对这种最粗鲁的利己主义的思路提出最坚决的异议,不把附着于此的满足转成严重的无兴趣呢?我以为,因为关于同一些人的其他无异议的思路同样以满足而结束,以他们的情感覆盖了出自被禁的幼年来源的情感。在另一层意念上,我在那次隆重的纪念碑揭幕仪式上对自己说:我失去了这么多珍爱的友人,一些人因为死神,别的人因为友情消散;不过,美好的是,他们自己对我做了弥补,我赢得了这一个人,比起其他人能够做到的事来,他对我意味得更多,而我现在于不再轻易缔结友情的年纪会始终坚守他。我为失去的友人找到了这个替代品,我可以不受干扰地把这种满足带入梦中,但在它后面潜入了出自幼儿期来源的敌意满足。幼儿期的柔情肯定有助于增强如今有理的柔情;但连幼儿期的憎恨也开辟了其得到表现的道路。
梦中,却还含有对另一条思路的明显提示,这条思路可能延伸至满足。不久前,我那友人(弗利斯)在经过长久的等候后得了个小女儿。我知道他对其早逝的姐(妹)有多痛惜,就写信给他,要他把对姐(妹)感受到的爱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这个小姑娘最终会让他忘却不可替代的失落。
这样,该系列也与隐性梦境的中间意念相连,由此,各条道路朝着相反的方向分岔:无人不可替代。看哪,只有幽灵;失去的一切又再来,这样,梦意念充满矛盾的组成部分之间的联想纽带因此事态而拉得更紧,即我那友人的小女儿与我自己的少年小玩伴名字相同,后者是我那最老的友人兼敌手与我同龄的姐(妹)。我带着满足听到“保利娜”这个名字,为了影射这种重合,我在梦中用另一个约瑟夫代替一个约瑟夫,发现不可能压下弗莱施尔与 Fl 这些名字中相同的开头音。由此,就有一条思路流向给我自己的孩子取名。我注重的是,不按今日时尚来选择他们的名字,而是要通过对珍爱者的纪念来决定他们的名字。孩子们的名字使他们成为“幽灵”。最终,对我们大家而言,有孩子不也是通往“不朽”的唯一通道吗?
关于梦的情感,我只再由另一视角添加少数意见。在睡眠者的心灵中,一种情感倾向——我们称为情绪——可能作为主导的要素包括在内,于是共同决定着梦。这种情绪可能源自日间的经历与思路,它可能具有躯体来源;在两种情况下,它伴有与它相应的思路。梦意念的这种想象内容一次原发性地决定情感倾向,另一次继发性地由躯体上可以解释的感情素质唤醒,对成梦来说都无所谓。成梦每次都处于限制中,即它只能表现成为遂愿之事,而它只能从愿望中借用它自己的心理内驱力。当前存在的情绪会得到的处理与睡眠期间现实出现的感觉一样,后者或者被忽略,或者在遂愿的意义上得到重新解释。睡眠期间的尴尬情绪成为梦的内驱力,它们唤醒梦会实现的坚决愿望。它们所附着的材料会得到如此长久的重新加工,直至可用于表达遂愿。梦意念中尴尬情绪这个要素越强烈、越占主导地位,遭受压抑最强烈的愿望冲动就越肯定会利用得到表现的机会。因为当前存在无兴趣,它们在其他情况下会不禁自行产生这种无兴趣,通过这种无兴趣的当前存在,它们发现要让自己得到表现这种工作的困难部分已经了结。而随着这些探讨,我们再度触及焦虑梦的问题,这些梦会被证明是梦功效的边缘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