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明代文学
一、 洪武、永乐时期的诗文
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虽然出身行伍、粗通文墨,但是坚持读书,经常和手下的文士讲经论史、列坐赋诗。他曾决定在南京城北狮子山兴建阅江楼,并作《阅江楼记》,回顾南征北战之艰辛,阐析定都金陵的原因,充分展露出开国君王壮伟雄阔的胸怀和丰富浪漫的想象力。其《咏燕子矶》等诗作也彰显出一代雄主的恢宏气度。朱元璋朴实无华的文学创作,显示出开国君王的豪情壮气,引导了明朝崇文尚雅的风气,也为金陵文学留下了与南朝、南唐诸多君王风格迥异的帝王篇章。
明初诗文的主要作者,是号称“明初诗文三大家”的宋濂、刘基和高启,他们对明初南京文学的繁荣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开国文臣之首”宋濂(1310—1381)推崇“文道合一”,而偏向于雍容典雅的台阁文学,以散文创作见称;其《阅江楼记》庄重平和,纡余委曲,尽显股肱文臣为初创王朝殚精竭虑的耿耿忠心。
刘基(1311—1375)高扬“变风变雅”的旗帜,而偏重于伤时愤世、美刺讽戒的精神,对于明初文风由纤丽转向质朴起了重要作用。其诗作《二鬼》以隐晦的手法,折射出明初士人心态由昂扬进取到避祸全身的微妙变化;寓言著作《郁离子》等则以短小精悍的形式、锋芒毕露的态度、批判讽喻的精神,渗透自己对社会人生的深切领悟。
高启(1336—1374)力倡“格、意、趣”说,而偏重于尊情尚趣、独标个性的格调情怀。他的《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创作于明代开国之际,通过对古都金陵几度兴废的追怀,表达出对大明一统中国后四海一家、永期太平的美好愿望,于苍凉沉郁之中饱含跃动的激情;《沁园春·雁》则隐现作者身处朱元璋猜忌功臣、屠戮异己的白色恐怖下,所心怀的忧惧之思和避祸之念。
公元1398年,明太祖朱元璋驾崩,燕王朱棣与建文帝叔侄之间进行了长达3年之久的战争。面对纷乱的战争形势,文士方孝孺(1357—1402)忧心忡忡,赋咏《闻鹃》诗作,寄托无限感慨。靖难之役后,朱棣攻占南京,方孝孺坚拒起草《登极诏》,遂被“诛十族”。他主张文以明道,对社会上一切丑恶现象进行无情的鞭挞和抨击;还善用寓言、比喻来说明深刻的道理,文笔畅达,词锋犀利。其诗常用隐晦曲折的手法,表现洪武中后期的政治恐怖气氛,以及诗人复杂的身世感怀。
明初台阁体诗文领袖杨士奇(1365—1444)对南京的风景名胜、风俗人情非常熟稔,其《龙潭十景序》真实还原金陵龙潭的生态环境,描绘了清新秀美的风景、尚文醇厚的民风,字里行间充满着难以忘怀的情意,为明朝南京都城风物增添了深厚的文化风韵,也显示出台阁之文的特征。
解缙(1369—1415)主持纂修《永乐大典》,成就了中国文化史上的辉煌成就。他历经明初政治风云变幻,其《忧患中寄友》诗流露出对明太祖的耿耿忠心。
二、 明朝中后期的诗文
明朝中期,南京文学结社吟诗的风气开始兴盛,出现了众多文人雅集活动,涌现了一批作家。著名学者庄昶(1437—1499)隐居江浦定山草堂,其诗出入古今,题材多样,擅长山林抒情,为明代中期性气诗派的代表作家。谢承举(1461—1524)与储巏(约1464—约1497)为亲密诗友,结檀园社、秣陵吟社,诗歌大都清新活泼、情趣盎然。敖英《雨花台》、钱琦《游牛首山》等也都描绘金陵风景名胜,寄寓丰富的内在情致。
明朝中期王守仁心学的传播,对社会文化思潮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徐渭、李贽、袁中道、钟惺、谭元春等思想家、文学家都深受王派心学影响,在南京创作了独具个性的诗文佳制。
王守仁(1472—1529)晚年为宦南京期间,所作《登阅江楼》诗联系明朝中期以来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和危机,抒发了深重的悲怆之情。
徐渭(1521—1593)于万历三年(1575年)来到南京游览,特地拜谒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所作《恭谒孝陵》诗追怀太祖功业,更感人生境遇的巨大落差和失意,一种自负和自哀相杂、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全都渗透在字里行间。
李贽(1527—1602)一生中曾经三次来到南京,结识了焦竑、耿定理、王畿、罗汝芳等学术朋友。他的哲学名著《藏书》即刊刻于南京,焦竑为之作序。此书一出,在金陵盛行,“海内又以快意而歌呼读之” (50) 。
公安派代表作家袁中道(1570—1626)与李贽交往颇密,在诗文创作中显露出独具慧眼、独抒性灵的精神情趣。他游历南京,泛舟秦淮,运用画家手笔,赋予自然山水以鲜活生命,展现出灵动朗润的艺术魅力。
竟陵派领袖钟惺(1574—1625)遍游金陵各处风景名胜、历史遗迹,并创作了数十首诗作,遍咏南京胜迹。其《秦淮灯船赋》将秦淮河上灯船盛会光怪陆离、流光溢彩的景象描写得备极形致,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和灵动缥渺之美,为人们还原明代秦淮文化的繁盛情状提供了生动真实的材料。谭元春(1586—1637)最喜林木清幽之景,先后撰写过三篇《游乌龙潭记》,调动多种艺术感受,细致描摹富有神奇魅力的风景之美。
明朝后期,南京文学出现了诸如青溪文会、白社、文社、白门新社等吟诗社团,涌现了陈沂、顾璘、王韦、邹元标、吴兆、叶向高、顾起元等数十位作家,呈现出繁盛的局面。
陈沂(1469—1538)与顾璘、王韦齐名,有“金陵三俊”之称。他对金陵历史地理、城郭规制变化颇多研究,著有《金陵古今图考》等。其诗调动多种艺术感知,描摹金陵清幽冷寂景象,展现出清疏爽朗之气。
顾璘(1476—1545)少有才名,与李梦阳、何景明不相上下,工于诗文,对金陵掌故颇多研究,著有《金陵名园记》。其写景诗作富有诗意之美,显示出士大夫优游闲适的情趣。
朱应登(1477—1526)才思泉涌,落笔千言,诗宗盛唐,格调高古。其七律《宿献花岩作》描写祖堂山寺庙繁盛之景,并且联系法融禅师入定的典故,表露出作者寄兴深远的禅悦之心。
文徴明(1470—1559)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他的诗风平易,清丽自然,长于写景抒情。七律《雨花台上》赋咏游览雨花台所见景致,境界清旷辽阔、苍劲悠远,富有余味无穷的绵邈情韵。
归有光(1506—1571)曾官金陵,与唐顺之、王慎中均崇尚内容翔实、文字质朴的唐宋古文,并称为“嘉靖三大家”。其《钟山行》《游灵谷寺》等诗作观察细致,既表现出理性睿智的艺术感知,又洋溢着宏伟气度和远大抱负。
王世贞(1526—1590)曾官南京刑部尚书,在人生的晚年优游于金陵,过着闲适的生活。他纵情山水,遍览名胜,广交文友,饮酒赋诗,尽显文士潇洒才情。
上元(今江苏南京)人盛时泰(1529—1578)博学多才,文气横溢,曾与陈芹、姚淛等结青溪社,交游多为名士。著有《苍润轩碑跋记》,“于金陵六朝诸迹为多”,是现存唯一一部金陵鉴藏家所著碑帖著录,并对金陵人物、山水名胜多有撰著。其七律《祖堂山》描写祖堂山构筑于深山之中的清幽之境,萧瑟旷远,格调清寂,富有苍劲雄浑的气势。
明代后期著名学者、藏书家焦竑(1540—1620)生于江宁,曾任南京司业。他将自己的读书札记和论文汇集成《焦氏笔乘》,成为其考据与学术思想的重要文献。晚年卜居金陵退园,所作诗歌抒发魂兮归来的自得之意。
江宁人顾起元(1565—1628)学识渊博,辞官返宁后筑遯园,专注学术文化的研究,尤其在金陵乡邦文献考索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所著《客座赘语》10卷,详述金陵故事,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他雅好文学,所作诗歌写景清新,意境幽雅,发思古之情,抒隐逸之致。
上元人周晖(1615年前后在世)终生隐居未仕,以博学老硕儒驰誉乡里。他早年曾结白门诗社,诗作清新空灵、高远幽静,一时文士俱与之属和。笔记《金陵琐事》专记明初以来的金陵掌故,堪称明代南京地方风情的实录,历来备受学者重视。
南京人易震吉(生卒年不详)著有《秋佳轩诗余》12卷,存词1184首,是明代词史上少有的专力为词且存留词作最多的作家。其词作多抒写仕途奔波的羁旅乡愁,以及归隐之后的闲适情怀。他钟爱家乡风光,遍咏各处名胜,全面、形象地展现了金陵古城的风物之美,流露出作者优游美景,寄寓历史咏叹和人生情怀的丰富意蕴,体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为明朝词坛的金陵之咏彰显了独特的艺术风韵。
三、 晚明时期的诗文
公元1644年,明朝灭亡。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南明王朝。深受东林党人的精神感召,陈子龙、夏完淳、侯方域、杨文骢、方文、张岱、余怀、黄周星、张煌言等人活跃于晚明时期的南京文坛,其中不乏复社、几社的著名文士。他们的诗文创作充满了救亡图存的爱国激情,也蕴含着国破家亡、时世沧桑的无限悲痛。
陈子龙(1608—1647)供职于南京弘光朝。清兵南下之际,他在太湖起兵抗清,事败自尽殉国,体现出高尚的人格和不屈的风骨。作为明词殿军,他创作于南京的《山花子·春恨》抒发崇祯王朝覆灭后的亡国之痛,并对腐朽当局提出了有力警告,意绪忧愤,格调悲怆。其诗作《秋日杂感》则谴责降清的“贰臣”,愤慨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夏完淳(1631—1647)先后追随父亲夏允彝、老师陈子龙起兵抗清,事败后被清兵押至南京,在狱中作《狱中上母书》《遗夫人书》《土室馀论》等,皆是血性文字,展现出威武不屈的民族气节。其长诗《故宫行》备述黍离之悲,抒发出椎心泣血的哀痛惊叹。
杨文骢(1596—1646)寓居南京期间,结识了大批复社文人,论文励志,主张改良政治,挽救明朝危亡,并以其出众才华、豪迈不羁性情为同社推崇。他的诗歌才气纵横,骨力峻峭。七绝《朱雀航》抚今追昔,蕴藏着诗人对于现实政治的感伤,情意凄婉,格调悲凉。
张岱(1597—1685)少为贵家公子,明亡后,以前朝遗民的身份遭受到种种政治迫害、贫困折磨,内心留下了深深创伤。他在《陶庵梦忆》中深情追忆昔日金陵繁华景象,表现晚明时代声色竞逐的奢靡生活,字里行间又渗透着经历盛衰巨变者的沉痛、忏悔和无限凄婉的心绪。
史可法(1601—1645)官至南明弘光政权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坚持抗清斗争,后于扬州拒降遇害。其五绝《燕子矶口占》描写诗人伫立燕子矶头,深感内忧外患形势的严峻,心情极为沉痛,一腔报国热血感人至深,风格悲苦沉郁,文字力重千钧。
黄周星(1611—1680)多次游历金陵,曾于金陵集古欢社。他秉性狷介,诗文奇伟,慷慨激昂,金陵诗咏触景伤情。其《秋日与杜于皇过高座寺登雨花台》诗歆慕李白纵酒而狂,效灵均自沉以殁,践行了自己对故国的耿耿忠诚。
方文(1612—1669)入清不仕,与复社、几社中人交游,以气节自励。其《文德桥步月》诗回忆秦淮河畔风情旖旎、歌舞喧嚣的盛景,抚今追昔,感慨万分,黍离之悲,意在言外。《摄山绝顶》诗描写登临摄山远眺金陵,勾起故国之思,也流露出复国无望、万般无奈之愁。
侯方域(1618—1654)以写作古文雄视当世,与方以智、冒襄、陈贞慧合称“明末四公子”。他的《李姬传》记述自己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交往经历,叙事分明,情节曲折,使得品行高洁、侠义美慧的李香君形象跃然纸上。
张煌言(1620—1664)明亡后坚持抗清近20年。他的《和秦淮难女宋蕙湘旅壁韵》化用六朝灭亡的典故,喻示清兵渡江、明朝灭亡的历史悲剧;又谴责南明奸佞弄权、满朝文恬武嬉以致身死国灭,字里行间充满着爱国志士的无限悲壮之气。
晚明时期,王微、杨宛、柳如是、马守贞等20余位秦淮歌姬均创作了大量词作。特殊的身份、丰富的人生感触,形成了秦淮歌姬词独特的情感世界和艺术风味。她们沦落风尘的身份处境、悲苦难言的情感体验、结遇才士的旖旎风情、身遭离乱的易代之悲,都令其词作呈现为内涵丰富、雅俗兼备的创作风貌,彰显出有别于明清闺秀词人的情趣格调,为词体艺术开拓了新的表现空间,具有独特的思想价值和艺术魅力。
四、 明朝戏曲、小说
明朝南京的戏曲、小说创作同样取得了很大成就。
徐霖(1462—1538)长期生活在南京快园,与诸多文友诗酒酬唱,使之成为一个富有书卷气息的文化中心。他擅长辞赋,精通音律,正德间与陈铎并称为南京的“曲坛祭酒”。他的传奇《绣襦记》是中国戏曲史上南戏向传奇过渡期间的一部重要作品,描写细致完整,艺术成就甚高。
何良俊(1506—1573)多年为宦金陵,其《四友斋曲说》对戏曲理论的建树具有突出的价值。他依据“本色”的核心标准,评骘元曲诸家,强调戏曲自身的体性特征,开启了此后沈璟“格律说”的先声。
潘之恒(1556—1622)晚年侨寓金陵青溪。他一生爱好戏曲,有着十分丰富的观剧经验,多次在南京主持曲宴活动;并且通过《亘史》《鸾啸小品》的撰著,构建起一套包括戏曲表演论、戏曲导演论、戏曲鉴赏论的完整的戏曲表演艺术理论,总结出具体、深刻的表演艺术规律,对中国戏曲理论的丰富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汤显祖(1550—1616)先后在南京游学、为宦长达10年时间。在此期间,他投身反对前后七子拟古派的斗争当中,提倡文章要有“生气”“灵气”“心灵”,并且自觉地将之运用到诗文和戏曲创作中。在思想上,他又深受紫柏大师和李贽的影响,以情反理,通脱自由。其传奇名作《牡丹亭》认为天地间存在着一种超越生死的男女至情,这种至情应该冲破禁锢人性的黑暗现实,由此反映了重情反理的思想,体现了作者对美好理想的执着追求。
阮大铖(1587—1646)早年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子”,是明末成就最高的戏曲名家。其《石巢传奇四种》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剧情曲折,结构严谨,曲词典雅,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
明朝南京文坛也涌现了陈铎、金銮等散曲名家。陈铎(1488—1521?)是审音南北、词曲兼工的大家。他的《滑稽馀韵》描写金陵城内30多种店铺的经营和六七十类手工业工人和其他劳动者的生活,表现了风貌各异的人情世态,展示出颇具规模的风俗画卷,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他采用当时的口语,明白通俗而又幽默风趣地描形绘态,广泛而逼真地再现明朝中叶的社会生活状况,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和史料价值。金銮(1494—1587)的散曲以萧爽清丽著称,但也不乏俳谐之趣。其《北南吕·梁州第七》描写金陵山川风物,富有诗情画意。
凌濛初(1580—1644)多次旅居南京,与袁中道情趣相投。他是著名戏曲学家,凌批《西厢记》《琵琶记》均为戏曲史上重要的版本,戏曲选本《南音三籁》在曲谱学、选本学、评点学诸多方面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他更是中国创作拟话本小说最多的作家,所著《初刻拍案惊奇》与《二刻拍案惊奇》赋予旧材料全新的生命,具有很高的思想和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