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清代文学

第四节 清代文学

一、 清初文学

清初南京文学具有明清易代之际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悲怆情调。一方面,以林古度、邢昉、顾梦游等人为代表的金陵遗老,感愤明亡悲剧,抒写锥心之痛。另一方面,顾炎武、黄宗羲、冒襄、钱澄之、归庄、屈大均等著名遗民诗人,都曾徜徉故都,抚今追昔,留下了许多深沉的悲叹。“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皆由明臣仕清,他们在秦淮之畔都曾留下青春冶游的身影;历经人世沧桑之后,他们故地重游,内心充满着复杂的况味,作品当中也深蕴着难言的隐衷。

清初戏剧家李渔(1610—1680)寓居南京,构筑芥子园,经营书铺,创作了戏剧理论名著《闲情偶寄》,以及《比目鱼》《凰求凤》等作品,还自建家班,巡回演出,成为当时颇具影响的文化盛事。

清初文坛,流派纷呈。并称为“南施北宋”的宋琬、施闰章,云间派词人宋徵舆,柳州派词人曹尔堪,广陵词人吴绮、邓汉仪、汪懋麟等人都曾游历故都南京,抒发出国家兴亡、身世感遇的意绪。以陈维崧(1625—1682)为代表的阳羡词派诸位作家,曾经围绕一幅《钟山梅花图》共同创作了一组题画词,从中寄寓着深切的亡国之痛。浙西词派领袖朱彝尊(1629—1709)也曾伫足于昔日欢游的金陵故地,无限凄怆之绪充溢胸中,抒发出“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卖花声·雨花台》)的悲叹。

康熙时期,年轻才俊王士禛(1634—1711)游宦江南,其《秦淮杂诗》等作流露出浓重的感伤意绪,引发了江南明朝遗民的情感共鸣,由此赢得诸多文士的共同推誉,遂为文坛盟主。纳兰性德(1655—1685)曾经作为御前侍卫扈从康熙南巡。他以满人、近臣兼诗家的身份审视这座文化名城,怀念当年的李后主,引发出繁华易逝、盛时不再的无限慨叹,为金陵咏史怀古诗咏增添了独具魅力的一笔。其挚友顾贞观(1637—1714)所作《金缕曲·秋暮登雨花台》,遥想六朝往事,感叹世事沧桑;更透过冷寂的秋景渲染,烘托出悲怆凄楚的心境。康熙后期著名诗人查慎行(1650—1727)和赵执信(1662—1744)歌咏南京的诗词作品,表现出有别于清初遗民诗人的故国情怀,流露出借古鉴今的意旨。

图7-8 《桃花扇》书影

孔尚任(1648—1718)多次寻访南明遗迹,经过十多年苦心经营,三易其稿,终于完成了传奇名著《桃花扇》。作品以南明灭亡的历史过程为背景,以复社文人侯方域与秦淮名姬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总结出深刻的历史教训。作品展现金陵风物,歌咏秦淮风情,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1658—1712)多年担任江宁织造,兼有学者、文人的气质,尝于小仓山建成西花园。曹雪芹幼年生活在南京,对金陵故家钟鸣鼎食的昔日富贵自然充满着留恋;然而,百年家业的衰败更令其感慨万端。他对南京的记忆和眷恋之情,都或隐或显地表露在《红楼梦》的创作原型、主题取向、人物形象、语言风格等诸多方面。可以说,《红楼梦》中贾府的兴衰史,就是作者曹雪芹自己家族在南京的兴衰史。

二、 清朝中期文学

清朝中期,统治者在文治武功方面颇多建树,从而步入盛世。诸多文士在南京创作了大量诗文,体现出有别于清初遗民文学的思想内涵和艺术风貌。

厉鹗、郑燮、蒋士铨、汪中、黄景仁等文学名家徘徊在金陵旧迹,咏史怀古,抒发出世事变迁的无限感慨。赵翼(1727—1814)的诗作富有创新思维,议论锋芒毕现,其《题明太祖陵》诗一反前人的追怀留恋之情,而是隐含揶揄嘲讽之意,反映出清朝承平时期的历史文化观念。南京本籍文人张坚、程廷祚、秦大士、严长明等人也取得了较高的文学成就,显示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

吴敬梓(1701—1754)中年移家金陵,倾慕这里的山水之胜和人文气息,与当地文士广泛交游酬唱。其《金陵景物图诗》历绘金陵风景名胜,备述其历史源流,资料丰赡,形象生动。他更将自己对世态人情的种种感悟,凝聚在讽刺小说巨著《儒林外史》当中,批判黑暗社会,揭示儒林士子的人生悲剧和扭曲灵魂,暴露酷吏、劣绅和假名士的丑恶本质,也表达出对于理想人格的朦胧向往与追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指出:“迨吴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擿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蹙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小说中有大量笔墨展现南京的旧都气派和六朝风流,堪称明清以来南京城的风俗画卷,优游其间的文人雅士饶有逸怀风致,即便是“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

清朝诗坛性灵派领袖袁枚(1716—1797)与赵翼、蒋士铨并称“乾隆三大家”。他中年购居随园,过着名士风流的生活。他在随园诗酒自娱,广交朋友,享有盛名,在此创作了《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随园食单》《新齐谐》(又名《子不语》)等著作,流露出不拘格套的生活情趣和潇洒放任的个性气质。随园,也成为令人神往的风景灵秀之地、珍馐美味之乡、佳词丽句之城。

清朝时期,大批安徽桐城文人寄居南京,形成了清代影响最大的散文流派——桐城派。郭绍虞在《中国文学批判史》中指出:“清代文论以古文家为中坚,而古文家之文论,又以‘桐城派’为中坚。有清一代的古文,前前后后殆无不与桐城生关系。” (51) 桐城派古文与南京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联。桐城派鼻祖方苞(1668—1749)虽祖籍桐城,但其家族早已迁居南京六合。桐城派的集大成者姚鼐(1731—1815)主讲江宁钟山书院,进一步发展了桐城派的理论主张。他还负责撰修《江宁府志》,鉴古证今,足备大邦之文献。其后继者“姚门四大弟子”中,管同、梅曾亮均为南京人,共同推动了桐城派古文的后期发展。

三、 清朝后期文学

清朝后期,鸦片战争爆发,清朝国势盛极转衰,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南京文学歌咏抗英斗争意志,表现经世致用思想,体现出时代文化的新趋向。

陈文述、包世臣、周济、汤贻汾等人皆曾侨寓金陵,他们的诗文创作颇多身世之感,折射时势之悲,也表达出积极备战、抵御外侮的坚强决心。

鸦片战争前后,以龚自珍、魏源为代表的有识之士痛感时代积弊,推动近代思想革新运动,传统的文学观念、审美趣味、文学风格、创作手法由此发生了巨大变革。龚自珍(1792—1841)栖居南京城北龙蟠里四松庵,不少描写金陵风物的词作都抒发出深重的时代悲楚,以及世事难为的颓丧心境。魏源(1794—1857)定居乌龙潭畔“小卷阿”,积极为地方政务筹谋划策,提出了诸多兴利除弊的改革建议,并且编撰了《海国图志》,系统论述“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具体对策,体现出经世致用的思想。他的《秦淮灯船引》则对鸦片战争中清廷贵族的醉生梦死、麻木不仁进行了无情猛烈的鞭挞。陆嵩、黄燮清、赵函等诗人同样感愤时代之悲,并且对清廷的主和乞降发出指斥。

1853年,太平天国定都于金陵,号称天京。太平天国运动的领袖们企图以“文功”来宣传和巩固自身的思想文化,反对儒家孔孟之道,解脱人们的精神枷锁;强调诗文要为现实政治斗争服务;反对“浮文巧言”,提倡实用文风;强调诗文朴实浅显、语言大众化、形式通俗化。他们的文学创作成就并不高,不过其反孔孟、反八股的文学主张却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产生了潜在的精神影响。

太平天国运动在诸多传统文人的眼里,无疑是一场椎心泣血的巨大劫难。许宗衡、杜文澜、金和、蒋春霖、薛时雨等人纷纷写作诗文,流露出沉痛的时代命运之悲。其中有的作品谴责“衮衮诸公”的昏庸误国;有的作品抚今追昔,感慨金陵往日繁华顿然消歇;有的作品则通过晚清时局的动荡迷乱,渲染出浓烈的时世幻灭感。

两次鸦片战争后,国人展开了自强运动(又称洋务运动),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开启了近代化的历程,南京文坛涌现了一批富有创新意识的新作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特质。冯桂芬(1809—1874)主讲南京惜阴书院,在经世致用的思想指导下,著文倡导改革弊政。缪荃孙(1844—1919)主讲南京钟山书院,担任三江师范学堂总教习;主持江南图书馆,被称为“现代图书馆之父”;其《金陵杂感》以钟山毓秀的亘古不变,突显人事风流的荡然无存、金陵王气的黯然消亡。黄遵宪、康有为等人在南京所作诗歌,都抒写出毋忘国耻、发愤图强的强烈心声。谭嗣同(1865—1898)博学多才,诗文兼长;更在寓居南京期间,撰成哲学名著《仁学》,对封建君主专制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被邹容称为“维新运动的《圣经》”。

伴随着封建王朝的江河日下,整个晚清文坛弥漫着末世衰残的气象,既有对传统的流连不舍,更有封建遗老面对新的时代潮流的茫然与惶惑。南京诗坛汪士铎、端木埰、陈三立、郑孝胥等人的诗作也普遍流露出老气横秋的意涵和风味。孙景贤(1880—1919)的《金陵杂诗》则寄寓着对于孙中山新兴政权的赞颂与期盼。

江宁人陈作霖(1837—1920)致力于南京乡邦文献的搜集、整理、辑存,编撰了大量地方志书,填补了金陵文献资料的空白。他论诗论文均主张打破宗派门户之见,诗作偏重纪实,遂有“诗史”之称,著有《可园诗存》。他先后组织了挑菜会、五老消寒会,与秦际唐、顾云等人结成“石城七子”诗社,继承袁枚、魏源的传统,形成了“南京诗派”的独特创作风格,抵制同光体复古僻拗的文风对南京的影响。

近代著名诗僧释敬安(1851—1912),自号“八指头陀”。他在漫游南京期间创作了五律《夜游清凉寺登扫叶楼》,调动视觉、听觉、触觉等多种艺术感知,描写高楼远眺所见苍远景色,显得格外萧瑟空灵。全诗格调高古,自然清新,正如钱基博所评:“其诗大抵清空灵妙,音旨湛远”,属于“禅门本色,不染一尘也” (52)

苏曼殊(1884—1918)客居南京期间,创作了五绝《莫愁湖寓坐》,刻画月色朗照下“清凉如美人,莫愁如月镜”的清幽静谧的湖景,万柄掩映的亭亭荷花更加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曾国藩(1811—1872)署理两江总督期间,他所代表的湘乡文派受到姚鼐桐城文风的影响,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形成了散文创作的风格蜕变。张裕钊(1823—1894)早年笃嗜桐城派方氏、姚氏之说,常诵习其文;后入曾国藩幕府,深得曾氏文法。他论文崇尚雅健与自然,作文则学韩愈与汉赋,着力于雄奇、变化。其《愚园雅集图记》真实记载了光绪年间南京文化名流雅集愚园的盛况。南京人徐鼒(1810—1862)探讨南明灭亡教训的历史著作《小腆纪传》,为封建王朝的日落西山唱响了挽歌。

德国人骆博凯(1852—1910)于1896—1900年期间受聘为江南陆师学堂总教习,著有《骆博凯日记》,又译作《十九世纪末南京风情录——一个德国人在南京的亲身经历》,书中收录了直接与南京有关的家书100多封。他还收集和拍摄了大量反映19世纪末南京面貌的图片,如南京城墙、玄武湖、明孝陵、陆师学堂等,具有十分珍贵的史料价值。

1895年,法国诗人、戏剧家、外交家保尔·克洛代尔(1868—1955)以外交官的身份来到中国,游历了许多地方。他将自己的见闻和感慨,以散文诗的形式精心描绘出来,形成了一部作者自称为“精致的素描册子”——《认识东方》,其中包含《大钟》《陵墓》这两篇歌咏南京大钟亭和明孝陵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