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全国武术散打锦标赛开战前,邰普庆的一个对手找到他,跟他说:“兄弟,我有个事儿想与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我女朋友要上大学了,我想让她带着胜利的喜悦去读大学。所以比赛时,你放我一马,让我赢好吗?”
邰普庆先是一愣,然后平静地说:“兄弟,你说的我能理解,我也可以让,但是你必须去跟教练说一下。”
“兄弟啊,帮帮忙好吧?我不想让女朋友看见我惨败倒地,这样,她会很难过,甚至会有心理阴影。”
“你让我很为难,从内心来讲,我是不想让,也不应该让,为了世界锦标赛,这场比赛关系着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命运,更是我们整个集体的荣誉。”
“兄弟,帮帮忙,帮帮忙,好吧?”
“这样吧,你还是跟教练说一下比较好。只要教练说赢,我就必须赢。如果教练说让,我就放弃。”
看到队员哀求的语气和眼神,邰普庆心里真的很纠结。可是为了集体荣誉,为了能早日实现进入国家队,冲进世界擂台的愿望,邰普庆非常珍惜这次比赛,不管是武技还是心态他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怎能说让就让呢?
教练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他严厉地批评说:“我要说难听一点,这是不光明磊落的行为,但我该骂一句,没有出息的人永远出不了彩!”并毫不犹豫的要求邰普庆不能让!因为你是代表江苏队打这场比赛的,你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集体荣誉而战!
教练的话语,是邰普庆预料之中的。他看着那位队员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位队员也就没再说什么,一切尽在无言中。
作为一个运动员来说,在比赛中,情绪波动对比赛有着重要的影响。如果比赛过程中,情绪低落,那么就不能充分地调动全身的机能以触发大脑中的兴奋点。果然是这样,在比赛过程中,邰普庆明显感到对手带有情绪,并有放弃的念头。对抗时,对手很放不开,邰普庆一踢他就摔倒,一打他就闪,邰普庆心想,兄弟,你拿点勇气出来呀,无论成功与失败,赢要赢得霸气,输要输得大气,这才是习武之人应有的气概。虽然邰普庆毫不费劲的以2:0赢了对手,但他心里感到特别不爽,不仅打得不爽,看到对手情绪低落,自己心情也不爽。
比赛一结束,邰普庆下场就跟对手说:“大哥,因为教练这样要求的,我没有办法。你跟我说的事情,我没有如大哥的愿望去办,我心里很难受,希望大哥能理解。”
对手拍拍邰普庆的肩膀笑着说:“咱们是兄弟,什么话都别说了。其实,这次我非常感谢你,更要感谢教练的批评,使我懂得了不仅是武术精神,更重要的是如何做人。”说完,对手一扫沮丧和无奈的心情,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看着队友离开的背影,邰普庆有些欣慰,但也深深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滋味,至今想起依然觉得无奈和歉意。
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像一把银梭,不知不觉,又一年过去了。邰普庆变得成熟起来。他认为武术散打不仅是一项散发激情的搏击运动,也是孤独的运动。当你独自上场,你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战斗,你需要独自面对所有的问题,独自化解所有的困难。同时,不仅仅要面对你的对手、观众、外界影响,更主要的是你要随时挑战自己。不管输赢你都不可以找任何埋怨的理由,你必须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所以,邰普庆把每一次的喝彩和掌声都作为无限的动力,把每一次失败都当作前进的阶梯。
2003年,邰普庆跟随教练以及其他队员来到陕西省武术散打队进行交流切磋,认识了一些新面孔,包括年轻的内蒙古队员巴特尔。邰普庆和巴特尔是同等级别,在摔跤上都有自己的实力。但是巴特尔毕竟是新手,在技术上还不够过硬,所以在交流切磋时,邰普庆很轻松地将巴特尔打倒在地。
这一切都被张根学总教练看在眼里,觉得眼前这位运动员不仅骨子里有股正气,而且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傲气凌然,不服输,反应敏捷且悟性高,加上综合素质较好,是一块散打运动员的好材料。经过交流,得知邰普庆与自己年轻时有着同样的理想和抱负,张根学总教练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
没过多久,邰普庆被调入了国家队,并参加澳门世界锦标赛赛前集训。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生活即将展开新的一页,未来将会是怎样的风景呢?他浮想联翩……
邰普庆进入国家队后,不仅感到训练正规化和系统化,管理制度军事化,而且技能要求很高,训练强度增大。张根学总教练对运动员们说:“要想拿世界冠军,技术必须过硬和全面,要有武德精神,磨练出老虎的霸气和超人的意志,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国武术散打健儿。”很多次张根学总教练亲临现场指导:“二人对阵气沉聚,胆大心细神智清。善圆走化抢角占风,拳置肘下护裆护胸。步法灵活亦防亦攻,战胜对手成竹在胸。若不招架一次成功,犯了招架紧逼不松。弧线击打切莫放松,下打双肋上打脖颈。敌拳直打肋必露空,看准空当点脚踢中。敌连攻击后踹反攻,转身后摆败中取胜。光会击打不能取胜,能防能攻才算英雄。敌从上打我从下攻,敌攻中盘阻挡护胸……”在张根学总教练的语言与动作之间,不仅蕴含着深厚的中华武术文化,更是饱蘸武术前辈对新学员的殷切希望。邰普庆深受感动,受益匪浅,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位伯乐,决心使自己成为一匹骏马,飞驰世界擂台。正如一句名言:不断的奋斗就是走上成功之路。
紧张强训中,运动员们个个精神抖擞,英姿勃发。张根学总教练声若洪钟的口令在散打馆里回响“仰卧起坐,深蹲每组至少四十个,马步三分钟。”紧接着又是一声口令“开始身法训练。前进步,后撤步,左滑步,右滑步,交换步,下潜……开始技巧训练。原地出拳100次,先练习单拳,再练习双拳。配合步法练习进攻……”接着,就是组合拳和腿法训练。运动员们按口令动作,不得有任何马虎和怠慢,如果发现有人动作不到位或松懈,就会被教练严厉训斥或者罚练。所以每个运动员不仅思想高度集中,且每个动作必须到位。这样的连贯性动作训练,是锻炼运动员的体能,也是培养运动员的顽强意志。只见邰普庆时刻听令,动作快速转换并认真到位,没有丝毫的松懈和怠慢。他的每一个出拳动作中都含有内在的热血和激情以及不畏强敌的精神力量。然而,就在持续击打沙包时,他的大拇指处骨折,他没有被这点伤痛所吓倒,用了促进愈合的特效药,短时间内恢复后,继续训练。
接着,在实战练习中,邰普庆的右耳受伤了,淤血红肿。他不由自主地摸摸曾经受伤的左耳,这不得不使他回想起小时候练摔跤时左耳受伤的情景。当时左耳充血淤青,然后肿了很大,他以为没几天就会好的,也就没有告诉教练。疼痛时,他就捂着耳朵轻轻地揉揉,晚上睡觉时,他只能侧着身睡,翻身时碰到那只受伤的耳朵就会让他从疼痛中惊醒。几天后,耳朵发炎了,耳廓向内收缩,邰普庆仍然不知道它的严重性,随它去吧。又过了几天,由于忽略处理,耳朵形状发生了变化,耳软骨坏死导致耳部畸形。可是,现在右耳又受伤了,伤情与左耳一样,怎么办?去医院吧,训练和比赛肯定会受到影响,加上世界锦标赛的时间越来越近,自己怎么能放弃这大好时机呢?不去医院吧,两只耳朵都变形了怎么办?他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先搁一边吧,能忍则忍,能熬则熬,等比赛结束了再处理耳朵的事吧。结果,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的右耳朵开始发炎,血肿并向外突起,使耳廓变厚。这时,被教练发现了,建议他去医院进行治疗,他嘴上答应,却始终没去看医生。他心里只想着如何打好世锦赛,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就这样,两只好端端的耳朵变成了“葵花耳”。邰普庆并未对两只“葵花耳”感到焦虑和懊悔,他对着镜子照了照两只耳朵,心想,这下恐怕是真的找不到老婆了。不过这也好,两只耳朵谁也不嫉妒谁了,都一样了,对称了。然后,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普庆啊,如果有一天有女生追求你的话,你首先要自豪地告诉她,这两只耳朵是光荣的耳朵!说完,对着镜子做个鬼脸,然后大步向训练场走去。
2014年仁川亚运会,张根学教练组与队员们合影
夏天,每个身影都有意识地躲避着炎炎的烈日,热闹纷繁的大地一片寂静,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没声息了。
训练场内场外一片安静,运动员们正在午休。
突然,一阵集合哨声打破了午休时的寂静。
“称体重了,开始称体重了。”教练的叫喊声让人心里感到一阵阵发慌。
邰普庆伸展着疲惫的四肢,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走到磅秤前。他没有立刻站到磅秤上,而是看了看磅秤,心里却默默祈祷着“最好别往上升,别往上升。”可是,磅秤的指针好像故意跟他过意不去似的,走到七十公斤时,却很快的上升到七十五公斤上。邰普庆耷拉着脑袋,他开始讨厌磅秤咒骂磅秤,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唉,降吧,降吧,无论如何,一定要降到七十公斤!
降体重的过程非常辛苦,既不能多吃,又不能喝水,还要坚持训练,这几乎成了每个运动员一个必过的坎儿,也是让每个运动员感到痛苦的一件事。邰普庆不得不远离美食的“诱惑”,只能吃些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可是,经过努力,体重并没有明显下降,于是,他穿上厚厚的棉衣,上上下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脸部,开始跑步。不断出汗,继续跑,汗流浃背,不断地跑,汗水从身体流入脚底,再从脚底渗透鞋底,一步一个水印,结果,体重还是没有降到要求的标准。
好饿,好渴呀!邰普庆大口喘着气,有队友看着心疼,拿着雪碧问他是否喝一点?他点点头,接过雪碧喝了一口,啊,好舒服,透心凉呀!他真想一口气喝光。可是,不行呀,比赛前必须降到要求的标准,否则会被拒绝上场,这是每个运动员不能接受的。
这段时间里,不能提到吃喝,也不能见到食物,更不能闻到食物香味,免得心烦和暴躁。几个晚上,他做了同样的梦,说了同样的梦话。
“妈妈,我好饿。”
“儿子,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
“我好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肉。”
“乖儿子,你等着,妈妈这就给你去做。”
“好香啊,太好吃了!”
“儿子,慢慢吃,别吃噎着。”
“妈妈,你知道吗,我已经将近十个月没吃肉了。”
“可怜的儿子,妈妈好心疼啊。”
一阵哭声让他从梦中惊醒。是梦里妈妈的哭声惊醒了他。他一下坐了起来,肚子咕咕叫得很厉害,嗓子里好干,心肺烧得直冒烟。他摸了摸枕头,湿了,他不知道是自己哭湿了,还是口水流湿了。梦里妈妈做的香喷喷的红烧肉的味道一直在脑海里,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简直让他受不了!所以说,赛前降体重绝对是“魔鬼级”煎熬。
世界锦标赛还剩几天了,邰普庆的体重仍然超标,必须快速降!
他穿上全身封闭式的衣裤,一头钻进了桑拿房。蒸桑拿是短时间内减体重非常有效的方式。不能湿蒸,必须干蒸。
开始干蒸。邰普庆进去十五分钟再出来,躺一会儿再进去,进进出出折腾了十多趟,到后来,他气喘不已,汗如雨下,感到严重缺氧。他趴在地上,脸贴在桑拿房的门缝边,呼吸一点透进来的凉风,或倒倚在长椅上,将头尽量的接近地面,因为地面的温度稍微低一些,这样感觉要好一些。邰普庆身上溢出滚烫的汗珠,他微微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定要咬牙挺住,为了国家荣誉,为了家乡人民,再苦再难必须坚持下去!”熬吧,挺吧!经过三个小时左右的高温桑拿“洗礼”,他的体重终于达标了。但是,蒸出来的邰普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人几乎虚脱,眼睛发红眼眶发黑,整个脸部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尽管这样受尽折磨,筋疲力尽,邰普庆却没有半点怨言。
世界锦标赛是捍卫国家的荣誉之战,这对邰普庆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世界武术锦标赛,每两年一次,由世界武术联合会会员国抽签举办。全运会,每四年举办一次,预赛相当于上半年的锦标赛,决赛相当于下半年的冠军赛。亚运会,每四年举办一次,也是武术项目参加的最高级别的综合性运动会。参加选手一般是全国冠军或亚锦赛冠军。含金量最高的是全运会冠军,全运会冠军除了有各种保障之外,奖励程度也是令人羡慕的。世界武术锦标赛,是世界级的比赛,是最正统的世界冠军,官方给予一定的奖励,地方也给予一定的奖励,工资和待遇也会相应提升。
这次赛事是对邰普庆的一次严峻考验,他不惜牺牲一切,珍惜这次机会。
现在,邰普庆离世界“皇冠”只有一步之遥了,这艰难的一步,他是否能顺利迈过?且看“皇冠”归于谁之手,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出发前,张根学总教练说:“国家武术散打队代表着中国武术散打的最高水平,运动员不仅要身披国家战袍,为国争光,而且也肩负着中国武术散打向世界推广和宣传的重要使命。武德高尚、武艺精湛是中国武术推广和宣传的法宝,也是国外运动员模仿和学习的榜样,尤其是运动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中国武术形象,更是代表国家形象。因此,你们迎来的是一场严峻的考验,也是你们人生中又一次成长的历程。不论成功与否,你们都是英雄!”张总教练的一番话,让每个队员志气高涨,激情满怀。邰普庆更是知道这次使命的重要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出征前,上海市市长、体育局领导,还有邰普庆的恩师罗军教练接见了运动员。当时,罗军教练语重心长地对邰普庆说:“普庆啊,你是代表国家去比赛,你一定要为国争光啊!再说,常州已经有八九年没有出冠军了,你这次一定要争取夺冠啊!”邰普庆对恩师和领导抱拳行礼,然后向恩师和各位领导许下承诺:“你们放心,只要我普庆不倒下,我一定会把金牌给你们捧回来!”
飞机离开轨道,穿越云间,邰普庆带着梦想,肩负着重托飞向了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