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心了
爷爷从蹒跚学步到老态龙钟,基本上没有哭过。他从来都是坚强的、淡定的。遇到事情,他从不会被感情所左右,不会号啕大哭,也不会欣喜若狂,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根本不说。这使我一直认为,爷爷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不哭也不笑,都是冷冷的。
一个下午,我正在楼上学习,没有人来打扰我。可这时候爷爷突然跑上楼来,眼睛里只有那呆滞的目光,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大哭起来。我慌了手脚,这该怎么办,爷爷从来不这样啊?
我轻轻地坐在爷爷旁边,问:“爷爷,怎么了?”爷爷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仿佛只有大哭才能缓解心中的痛苦。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像爷爷这种人,什么事都会憋在心里才对。那他放声大哭,一定是事情太大,过于伤心,心中装不了这件事,只有哭才可以好受点儿。
“爷爷,有啥事就说出来,哭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呀。”
“你阿姨奶奶(我小时候不知道应该管她叫什么,叫阿姨太年轻了,叫奶奶太老了,于是想出这样一个叫法),走了。”爷爷一边号哭着,一边捶胸顿足,发泄情绪。
我听到这句话,为之一震,还怀疑是在骗我。
但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故事还要从十年前说起。那年,我才两岁多,奶奶摔了一跤,膝盖骨骨折了。按说这也不是个天大的灾难,几个月就好了。可事就出在奶奶做手术时,那个医生用错了麻醉药,结果奶奶一下成了植物人。爷爷一个人照顾奶奶,终究有一天会累垮的,于是爸爸妈妈请了一个护工,帮爷爷照顾奶奶。这位护工,我称她为“阿姨奶奶”。她在我家一待就是十年,我们一家都对她有了感情。
最近,她的牙龈总爱出血,爷爷还特地为她买了能防治牙龈出血的牙膏。
但老天就是那么不公平。今年她回家过年,一下子就病倒了,医生诊断是得了一种血液病。血液病没有一种是好治的。阿姨奶奶没有挺过去,不久后就走了。
爷爷仍然在哭,丝毫没有消停。他说:“在阿姨奶奶走之前,她一直是爷爷的精神支柱。现在好了,这根柱子彻底倒了。”阿姨奶奶很善解人意,对于爷爷的生活了如指掌。她替爷爷分担护理的活儿,让疲惫不堪的爷爷轻松了许多。有她在,爷爷外出个几天,奶奶也有人照顾,一点儿也不用担心。
“老天把这样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直接地收走了,这还给不给人路走了?”爷爷还沉浸在悲痛里。
“路在脚下,而且这些路都是要自己开辟出来的。按照西方的说法,就是上帝关上了门,但他会给你留一扇窗。没有路,自己开辟一条路不行吗?”我劝着爷爷。
尽管家人们不停地劝爷爷,让他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但爷爷仍然在说:“没了她这个精神支柱,我还怎么活啊?”
“爷爷如果成天都泡在悲痛里,那我不吃饭了,我陪您一起悲伤。”我看“劝”不管用,只好用“逼”这种手段了。果然,爷爷强忍着悲伤,一定要让我吃饭。
爷爷这次哭了,我觉得,爷爷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有感情的人。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认真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