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故我在(代后记)

我变,故我在(代后记)

我写的童话,向来是被归入抒情一派的。

“……其创作风格抒情、细腻,语言优美、恬淡,讲究作品的结构、气氛和意境……”

这是对我的创作比较典型的美誉。

然而,上述美誉只说了我的优点。全面地说,后面还应该有一个“但是”。

“但是,他的作品由于上述原因,故事性相对较弱,可读性不强……”

这是事实,也是我的苦恼。

更深的苦恼在于,当时我对自己早期的抒情童话已经开始不满意了,有个别篇什或者一些段落,颇有为抒情而抒情的味道。我开始追求有内涵的、有意境的抒情童话,而避免频繁使用甚至堆积华丽的辞藻。然而这种追求非常之难。

当我再读一遍自己写的那篇《夏夜的梦》,不禁连连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写了,不能再这样写了,得变变。

于是,我写出了长篇童话《狼蝙蝠》。这真的是我倾尽心力写的一部作品,到现在自己仍然满意。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说:这部作品,既保持了我的抒情风格,又具备了较强的故事性。它获得了中国作协第三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这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一直希望能在童话创作上有新的突破,央视的动画片剧本给了我这个机会。一百三十多集动画片剧本,写得我天昏地暗。两年时间,几乎都在写剧本。写剧本的初衷是我想改变原来的创作思路的一种方式,另外还想强化训练一下我的“故事性”,当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回到“原味”的文学创作中去。剧本和文学性创作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思路。

等到剧本全部弄完,坐下来想再构思童话,意外地感到,原来轻灵飘逸、玲珑剔透的童话意境居然已荡然无存。脑子里除了情节还是情节,我好像找不到别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就如同被一下砸昏了,等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没了。

我需要恢复。

我开始停下来读童话,同时我要思考一下童话到底应该怎么写。

我当然读到了一些好作品,但是,我也读到了一些不好的作品。好作品在这里就不说了,我想提一下所看到的一些不好的作品。

有的童话,故事是随意胡编的。情节的发展不在一个结构框架里,矛盾可以随时出现,也可以随时解决,中间不需要任何铺垫。—— 读这一类作品,我想象不出作者是“走脑子”在写的,常常会令我读到后面就忘记前面是怎么说的,那么,作者本人真的很清楚自己所编故事的脉络吗?

这类童话的误区:谁敢胡说八道、漫无边际地编故事?小说它敢吗?报告文学它敢吗?我敢,因为我是童话。

有的童话,想象是没有道理的。想上天就上天了,想入地就入地了,完全没有逻辑可言。比如,我很难苟同这样的想象:有一天,电脑里的病毒变成一只凶恶的大鸟,从屏幕里飞出来了。

误区:想象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既然是想象,咱拼的是一个大胆,只有做不出来的,没有想不出来的。

有的童话,人物是没有个性的。或许作者想要告诉孩子的意念太多,而活生生的人物因为它不具有直接的故事元素,而常常被忽略。而正是这被忽略的人物个性,恰恰是整个文学最灵魂的特质。

误区:孩子们不就是要听故事吗?编就是了。

也可能是时值童话创作最不景气的时候,也可能是童话作家实在太少了,仅有的童话作家又太忙了,不少童话读了之后,我获得的感受是一个字:赶;两个字:太赶。

上面说的这些,很带些情绪。实际上,这些情绪也是针对自己的,我需要反思自己的作品中也同样存在的问题。

我没有能力系统严密地来表述童话到底是什么,只是朴素地想:童话,它是文学艺术;文学艺术就该有感染力,就该当时读了心里会有一动,以后又可以经久回味,回味时仍然心里会有一动。

这里,要借用方卫平教授在演讲时常用的一句生动之极的话,他常常在读感人的作品时,会稍作停顿,然后喃喃地说 :“……读到这里,我的心都碎了。”此时,台下的听众也全体“心都碎了”。

让我们为之“心碎”的童话,真是太少了啊……

几年前,关于童话,我想的就是这些。

我想,假如我来写童话,它应该有这几个要素:

结构。一个完整而严密的结构,它是一篇童话的骨架。故事的每一个情节,都有它内在的合理性。情节的每一环,应该像关节那样,紧紧套住却又能灵活转动。情节的发展,它是一种有节奏的、自然的脉动。

逻辑。想象以及故事情节必须具有逻辑性。之所以这样,一定是因为那样。正因为那样,所以才这样。我“疯狂”地认为:没有逻辑的想象,它与神经错乱者何异?

幽默元素。幽默是一种智慧。幽默可以增加阅读快感,同时,也可以启迪想象力的发展。语言的幽默,是机智的细节,而人物行为的幽默,则是通过结果来造成幽默效果的情节。

反映现实。童话应该在一定程度上或者相当大的程度上反映现实。只有反映现实,才能更有效地获得读者的共鸣,也更具有在娱乐的同时起到教育的作用。

这样,我写了《阿笨猫全传》。

我想我做到了自己想做到的。

朱自强老师曾经评价我的《阿笨猫全传》是重复式的故事。这评价真让我窃喜:重复式的故事,其开头和结尾,几乎是清一色的,是一种模式。要在这种模式里变化出种种不同,其实难度会更大些。非常感谢朱老师给我鼓励。

安武林曾经赞扬这本书的智慧价值。

孙幼军曾经赞扬这本书的幽默价值。

至此,我已暴露无遗:我对《阿笨猫全传》的故事性得意不已。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又猛地一沉:

“……其创作风格抒情、细腻,语言优美、恬淡,讲究作品的结构、气氛和意境……”——这些原本属于我的风格,现在它又在哪里了呢?

我想我又得再“变”了。

我爱童话,或者说,我也只会写童话。追求童话的境界,永远是我的情结。

我的下一部作品正在写作中,我敢斗胆说:它将会以一种全新的风格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敬请期待。

冰波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