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作战
我们已讨论过小型社会为何作战，接下来再来研究：它们作战的对象是谁？一个部落的人是更多地会和说不同语言的部落发生战争，还是更可能与说同一种语言的人开战？它们会和有通商或通婚关系的部族作战吗？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现代国家的情况。著名的英国气象学家刘易斯·理查森擅长用数学分析复杂的大气现 象。他在一战期间曾在救护车上服务，帮忙运送伤兵。他太太有三个兄弟，其中两个皆死在战场上。战争带给他的痛苦，加上生于信奉贵格教派的家庭，使他心生转变研究方向的念头。他开始利用数学研究战争，希望能从中得到宝贵的教训，知道如何避免战争。他列出1820—1949年的所有战争，记录每一场战争的死亡人数，再根据这些数据制作5张表格，最后探究不同国家参战的时间和原因。
1820—1949年，各国参战的次数差异很大，如法国和英国参与的战争超过20场，瑞士只有一场，瑞典则没参与过任何一场战争。这样的差异和邻国的数目有关：接壤的邻国越多，越容易爆发战争。至于某一国与其邻国是否说同一种语言或说不同的语言则似乎不是战争的变因。唯一的例外是，双方都说汉语时，较少发生战争，而双方都说西班牙语时，则较常发生战争。理查森推测这是文化因素使然。这种论点很有意思，有兴趣的读者可参看理查森在1960年出版的专著《致命争吵的统计数字》（Statistics of Deadly Quarrels）。
理查森并没有利用统计学分析国际贸易与战争的关联。相邻的国家不只特别容易发生战争，通常还是贸易伙伴。在我们的印象中，有贸易关系的现代国家更容易反目成仇、干戈相向。也许这是因为贸易关系常引发纠纷。世界史上最大的战争就是互为贸易伙伴的国家发动的。例如二战，日本的两大攻击目标就是与之有进出口关系的美国和中国。同样，纳粹德国与苏联原本也是贸易伙伴，直到1941年6月22日，德军入侵苏联。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传统小型社会。有关这些小型社会在近代发生的战争，并没有明确的统计图表，如理查森对现代国家战争的研究那样，我们不得不参照一些传闻。小型社会与邻近社会交战的次数甚至比现代国家多，主要是因为它们没有长途运输的工具，无法把战士送到远方，而英国在19世纪就把军队送到另一个半球的新西兰与当地的毛利人作战。至于小型社会与其邻近社会是否说同一种语言，对战争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大多数传统战争的双方都是说同一种语言的邻近族群，因为他们住得很近，更可能说同一种语言。如第三章所述的达尼族之战，交战双方都说达尼语。说同一种语言的社会交战的例子多不胜数，包括恩加族、法尤族、佛尔族、希尼洪族（Hinihon）、因纽特人、迈鲁人、努尔族、雅诺马莫印第安人等。比较特别的一点是，努尔部落不但会互相交战，还会与丁卡族交战，后者的次数较多。若是努尔族与丁卡族作战则没有任何限制，可如果同是努尔部落，双方就会手下留情。例如努尔部落不会杀害另一个努尔部落的女人和儿童，也不会烧毁他们的草屋，只杀害他们的战士，偷走他们的牛。
不仅贸易伙伴容易反目成仇，通婚的两方也是如此。如基利所言：“很多社会会和有通婚关系的社会交战，也会允许男人和敌方的女人结婚。它们不但会袭击贸易伙伴，也会和敌人做生意。”这一点和国家类似：相邻的社会容易变成贸易伙伴，会通婚，也会交战。对小型社会而言，贸易和婚姻常会引发争端。所谓的贸易关系又可细分为三种：一种是出于双方自愿的公平交易，另一种是不对等的交易（强的一方强迫弱的一方以贱价出售物品），还有一种则是劫掠（一方强行抢夺对方的物品，不付出任何代价）。著名的掠夺者包括美国西南部的阿帕切印第安人以及北非沙漠的图阿雷格人（Tuareg），但他们也会估量对方的实力，看是否有能力保护自己，如果对方一样强悍，那么他们还是会与对方进行公平交易。
游群或部落间的通婚也和贸易一样，引起的纠纷可能演 变成战争。例如一个部落的人答应女儿长大后要嫁给另一个部落的人当老婆，对方也先付了聘礼，小女孩长大后却悔婚了。此外，婚姻也像物品交易，如出现问题，也会引起纠纷，如女方与人通奸，遗弃配偶，离婚，不能或拒绝做饭、农作或拾柴，照理说女方应该归还聘礼，然而女方也可能有借口，如当初作为聘礼的猪已经吃掉了，或已用其他物品交易，因此无须赔偿。任何消费者、商家或进出口从业者读了这段应该都会联想到现代国家人们之间的交易问题。
如果与通婚的社会交战，那么通婚的双方将有忠诚分裂的问题，关系会变得很复杂。一个人的敌人可能是姻亲或血亲。战士对敌人发射弓箭或长矛时，会尽量不伤害到自己的亲戚。例如一个因纽特女人嫁到另一个部落，而自己的部落将对丈夫的部落发动攻击，娘家的人会事先警告她，要她小心。反之，如果她知道丈夫那边的人要攻击娘家部落，那么也许会先警告娘家的人，但她也可能站在丈夫那边，完全不管娘家人的死活。同样，如果佛尔人知道自己的族人将攻击妹妹夫家的村落，那么也可能事先警告她，之后期待妹夫给他一点儿好处。当然，他也可能从妹妹那里得知妹夫村子里的人要对自己的村落发动攻击，而向同村的人通风报信，事后村子里的人再用礼物答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