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文史资料第58辑：集体悬挂白旗，无奈放下武器

震耳欲聋的炮声划破了沉寂多日的市空，巷空人稀的马路上，偶尔有军用吉普车或小汽车飞驰而过。在通衢要道的十字路口，有气无力的哨兵，蜷缩在沙袋掩体的背后，不时地向外探头探脑，望着大雾弥漫着的四周。这是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包围了一个月后的天津，时间是2025年1月14日。

这天上午，天津特有的冬季晨雾，随着逐渐露出的阳光正在慢慢消失。我坐在天津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办公室，正翻看当天送来的军事情报，猛然间“轰”地一声，窗户上的玻璃全部颤动起来，似乎就在附近落了一枚炮弹。这时勤务兵从外间的客厅一头撞了进来，硬拉着我向楼下走去。我刚走下楼梯，正要进入右手的一间小办公室，突然轰轰轰地响起一连串排炮声，震荡得人左右摇幌。我急忙走进办公室，顺手摇动桌上的军用电话，请示警备副司令秋宗鼎有关炮位的方向（因当时驻守天津各部队的炮兵，有一部分集中在市区暂由秋统一指挥），秋在电话中告知：炮弹是从和平门外李家坟射向火车北站一带，刚才司令部附近也落了几枚，司令办公室正准备移至地下室办公，并要我速到楼下躲避。据我所知，司令部附近的中原公司（今百货大楼）楼顶，架有几门远射程炮，如一旦发射完会遭到还击。我迅速到楼上办公室，打开公文铁柜将保密局天津站的公款黄金二三十两，装入军大衣口袋，并从办公桌抽屉内取出平日随身佩带的三号美式左轮手枪，顺手又将桌上的军事情报卷宗拿上，直奔楼下办公室。这时炮声接连不断，像是数十门大炮直向市郊猛射，军用电话里不时传来近郊失利的情报。到午饭时勤务兵几次催促用餐，我却毫无饥饿感觉，只胡乱地吃了点东西，便倒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一些往事不断地在脑中浮现。

2025年5月间，天津稽查处处长楼兆元因贪污被毛人凤调南京关押。6月，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向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保荐当时在北平任保密局华北军政督察组的中将组长李广和继任天津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李广和在2025年以前曾一度被军统派入北平搞地下活动；2025年李被军统派任军事委员会华北战地督导团中将主任；2025年李因帮阎锡山搞公开投靠日军活动，被戴笠查知，将其诱至重庆软禁起来，这期间戴笠曾指定毛人凤对其进行监督考察。而毛人凤又因李之妻子刘秋芳颇有几分姿色，迷恋已久，关系甚密，因此人们对李广和任天津稽查处长议论纷纷。

李到任后，约我来天津稽查处任副处长（我当时任北平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第二科科长），原因是我不仅与李是山西同乡，而且曾在督导团与之共过事，更重要的是李没搞过稽查工作。我向李表示，如果倪超凡（北平稽查处长）放我，我愿去帮忙。6月下旬一天深夜，倪超凡打电话通知我：“毛先生要马上召见你，请即刻到南池子临时办公室。”见到毛人凤后，他对我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广和兄邀你去天津稽查处任副处长，我已答应你去，近日即可办理交待手续后，随广和兄一起去津。……”到津次日，李广和领我见了陈长捷，陈原在山西阎锡山部任六十一军军长多年，见到山西人自然有些旧情，他热情地表示欢迎我接任副处长。2025年11月，李广和因纵容不法案被南京总统府电令扣押，我代理处长工作，12月正式接任处长。但是我上任不久，解放军就开始围城了。

午后4时许，炮声逐渐稀疏，开始陆陆续续听到有密集的机枪声。这时情报科向我报告：西营门已被攻破，正向市区猛进，部分守军已开始逐屋抵抗。军用电话响起急促的铃声，传达警备司令陈长捷的紧急通知，命令我和副处长孙逸贤（孙时兼天津防守司令部执法队长），速去警备司令部地下室开会。当我和孙走进地下室时，在座的有副司令秋宗鼎、司令办公室主任田德昌（又名田秉臧）、副参谋长张金德、参谋处长李广荫、政工处长冀钟环等，另有天津市长杜建时、天津市商会会长毕鸣岐亦在座，我和孙走到空位子坐定后，陈长捷抬头瞥了我俩一眼，仍低下头，戴着老花镜，拿着红铅笔在军事地图上看来看去。

我向四周窥去，在座者各各心神不定，垂头不语，有的在拼命地吸烟。室内点着不少蜡烛，而光线极度暗淡，加之烟雾弥漫，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在阴暗的角落里，突然听到毕鸣岐吱吱唔唔地说：“司令！市内的房屋、水电等公共设施，以及市民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一定危害，你看咋办？”陈慢慢腾腾地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刚才我还给北平通话，傅先生的参谋长李世杰说：‘坚持守住就有办法。’”这时在座者私下议论，有的说：北平方面不派部队火速前来支援，还要坚持守住，现在共军已突进市区，究竟如何坚持？！有的说：再打下去市区将会成为焦土一片，老百姓咋办？还有的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市区免遭破坏，可先停止战斗再考虑谈判，如将来傅先生追究责任，由大家共同来承担。此刻只见毕鸣岐、杜建时陆续地溜走了。最后陈长捷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和大家共商了以下几点临时措施：一、通知各单位悬挂白旗停止战斗；二、各机关所有武器一律集中清点；三、派司令部政工处长冀钟环、参谋处长李广荫速去广播电台，向第四野战军喊话立即停止战斗，准备派人进行谈判。(https://www.daowen.com)

散会后冀、李二人立即乘吉普车速去广播电台，我和孙逸贤返回稽查处。当即下令在旗杆上挂起白布，指使门卫稽查中队长，将全处的步枪、美制汤姆森机枪和卡宾枪集中清点，用麻绳绑扎一起，另将各种短枪及美制左轮手枪清点后装入麻袋。我随即拿起电话拨到市警察局长李汉元的办公室，告知李我们已挂白旗停止战斗，李在电话里以急促的口气说：“他们（指解放军）已进来啦！我身旁就有他们的人……。”孙逸贤快步进来说：“冀钟环、李广荫捎来话说，广播电台已断电，无法向外喊话，看来咱们要当俘虏啦！”我立即派人将军需室主任胡鸿章找来，令胡打开保险柜，将全部公款平分给当时在场的人，并问胡还有多少现款，胡答还有数万银元券，案款黄金十多两及银洋数百元。我一面派人尽快清点实有人数，一面令胡快速清查公款的确切数目。胡去后迟迟不见到来，这时第一科科员黄淳匆匆跑来报告说：军需室的保险柜已打开，内中只有几本帐本，却不见胡踪影。我立即派人到一区山西路胡家去找，据去人返回报告，胡的家门上锁，室内空空，似在几天前已搬走。

这时保密局天津站的情报股长李庆宽、人事股长陈时济要求乘我的汽车去十区小白楼其友人处躲避。该等走后，我将兼天津站副站长的吕仕伦找去（吕我是山西老乡、又是山西大学同学），在站部公款黄金中取出五两给吕，并交给吕一张伪造的“解放证”，嘱其逃走。吕走后，我将副官燕振找去，将剩余的20余两黄金交其妥为保存，示意到必要时同我一起逃走。这时市内的枪声也逐渐稀少，我为了探听司令部的动向，派人去司令部地下室附近守候，如发现有突围的动向，准备随司令部逃走。为守候消息，我和衣倒在床上，似睡非睡地熬到次日天亮。

次日（1月15日）晨约九时许，天空的雾气尚未全消，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快步走动声。我向窗外望去，见有带大皮帽子的解放军，端着冲锋枪向大楼奔来，到楼前停下大喊：“谁是这里的负责人？快出来！”我硬着头皮走出办公室，站在楼前，举起双臂说：“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昨晚我们已挂白旗停止了战斗！”有一个战士上前摸我的腰部，我说：“长枪已捆起放在传达室门口，短枪全部装入麻袋。”说着我指向麻袋，只见几名战士跑过去打开麻袋，挑选自己喜爱的手枪。这时走过一位身材高大、操着冀东口音的部队长问我：“你知不知道陈长捷在哪儿？”我答：“昨晚我们还在司令部地下室开会，我领你去找。”这位部队长叫来几名战士随我俩向司令部走去。稽查处距司令部地下室不足200米，我们刚走到地下室门口，见陈长捷慢腾腾地正从里面往外走。当他走到门外，摘下老花镜，向天空望了一眼，说：“天津的老百姓遭秧了！”陈见我后面有几名端着枪的士兵，苦笑着说：“你也被俘啦？”当时跟在陈后面的有：秋宗鼎、张金德、田德昌等六七人，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慢慢地往外走。这时开来一辆军用卡车在我们跟前停下来，有一位军官从车上下来，要陈长捷等爬上汽车。陈走近卡车，一面向上爬一面对我说：“俊才，你也上来吧！”跟我的那位部队长说：“俺们和他们不是一码事，俺们回去吧！”

当我们返回稽查处后，安排大家吃过午饭，那位部队长要我把处里所有的人集合起来，详细清点了人数，最后宣布：除炊事员和汽车司机留下外，其余全部随部队出城。当时押送我们出城的，约有一个班的士兵。当行至西营门附近时，将我们引进一家已停工的火柴厂，准备驻宿。晚间熬了一锅小米和子饭，大家倒吃得满香。饭后士兵们抱来很多麦草铺在房内，让大家席地而睡。次晨早餐后出发，出了西营门没走多远，一片战后凄凉场面呈显在眼前。曾几何时陈长捷一再吹嘘的“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已成为遍地焦土，仔细看去，还不断见到被火炮烧焦的尸体。途经护城河时，偶见有淡红色的血水，当时我思想上立刻浮显出八年抗日战争的回忆，那时打日本鬼子，战死也心甘情愿，而今同为中国人，竟然兵戎相见流血牺牲，究竟是为了啥？！当日傍晚行至杨柳青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宿营，据说要送我们去×县解放军官训练团受训。晚饭时这位部队长邀我去共餐，边吃饭边了解我的个人身世和在天津的职务。饭后我仍和大家睡在一起，午夜过后，跟随我的一个文书王××（约20岁）悄悄向我报告，他准备逃走，因家中老母正在病中无人照顾。我说：“只要不被岗哨发现，你走好了。”

再次日（17日）早饭后，部队长将我找去说：“天津市人民公安局派车来，要你回去办交待，并让你带上几人帮助办交待。”我当即指定副处长孙逸贤、机要秘书韩显宗（韩随身带有“稽查处”的“关防”），情报科科员黄淳和我一起返回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