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机会
“小龙，我真的很为你担心，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黑重复着同一个谎言，用一种充满同情和焦虑的声音。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你原谅她了？你不想报复了？”黑厉声问道。
“我、我……”
“我告诉你，过了今晚，你不但永远变不回人，还有可能变成别的样子，比如毛毛虫、鼻涕虫什么的。”
“毛毛虫？鼻涕虫？”
“没错，我有责任告诉你这个。”
“我不想变成毛毛虫，更不想变成鼻涕虫。”
“这可由不得你，如果你不照着我说的去做。”黑阴沉沉地说。
“我会照着你说的去做，会的。”
听到小龙这么说，黑的语气才转变了：“好孩子，请你珍惜今晚的最后一次机会吧，否则，我可帮不上你了。”黑说得语重心长，简直像一位慈爱的外祖父。
“可是、可是……”
“还可是什么？”黑的嗓音猛然提高，他没能掩饰住内心的焦躁不安，“傻瓜你想一想，是谁害了你？”
“土豆。”
“说两百遍‘我恨土豆’。”黑命令道。
“我恨土豆，我恨土豆……”
“说大声点！”
“我恨土豆，我恨土豆……”
“不想变成鼻涕虫、毛毛虫，你就让心里恨的火焰燃烧吧，燃烧吧。”
“我不想变成鼻涕虫，我恨土豆，我恨土豆……”
“记住没有？朝她喷火，烧着她的头发，让她发抖和尖叫、哭泣和乱跳，记住了吗？从你的胸膛里，喷出愤怒的火。”
“我恨她，我记住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土豆必须受到惩罚。”
“对，土豆必须受到惩罚。”小龙跟着说。
“去吧。”
“好，我去。”此时小龙觉得胸膛里的愤怒又是满满的了。他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当鼻涕虫毛毛虫，那太恶心了，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绝不能再错过。他的脑子里再次出现把一个土豆搁在窗台上，或者放进衣兜里的情景。没错，这是土豆应该接受的惩罚。更何况，一两年后她还能恢复原样，黑说过的。可若是错过今晚的机会，自己可就完蛋了。
“我恨你土豆，我恨你土豆……”他一边默念一边腾空飞起，月亮比昨夜里胖多了，星星也多一些，空气干冷干冷的，大口吸气时，鼻腔里辣辣地痛。此时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吧，他没有直接往自己的屋子里去，而是在南霞村的上空转了几圈。月亮底下的村子，黑的、青的瓦片，白的、黄的墙，从上往下看它，原来是多么小的一个村子呀。
屋里灯亮着，土豆倚着床架半歪着身体，她在等小龙，不小心睡着了，闭着眼睛正说梦话：“小龙、小龙……”她梦见和小龙在山坡上高高兴兴地捉迷藏，小龙不知道把自己藏哪里去了，她怎么也找不着他，她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找啊找啊，好不容易看见了他的背影，可是他不停地往前跑，无论她怎么呼喊，他就是不回头，跑着跑着，竟然一头撞进了那块大石头里，不见了。
“小龙、小龙——”她大叫着睁开眼睛，面前一条火红色的龙，鼻子里呼呼地往外喷着热气。
“小龙，我在等你呢，你可来了。”
“等我干什么？”小龙没好气地说。
“等你回家，再也不离开。”
“都是你害我的，你别假惺惺了。”
“小龙对不起……”
“说一万个对不起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恨你土豆。”
“对不起……”
“不要说这个了！无聊！”
“小龙，我错了，请接受我的道歉吧。”
“不稀罕，用不着。”
“我是个坏姐姐……”
“你本来就是，但从前你装得很好。”小龙扬了扬脖子，又张张大嘴，鼓着两个大眼珠说道，“我要喷火了。”
“你喷吧，我不躲。”土豆闭上眼睛，身体稍稍前倾，下巴微微抬起。不管小龙对她做什么，她都不怪他，她愿意为自己的错误接受任何惩罚。
一口火就在小龙嘴里了，只要呼地一口就会冲出去。山坡上的黑瞧得清清楚楚。喷吧，喷吧，他狂喜、激动、紧张、焦躁、忐忑，甚至有眩晕的感觉。只要小龙喷出一口火，哪怕只是一颗火星，不管这团火的方向如何，他都会用全身上下最后一点儿能量，让火准确无误地落到土豆的头发上。头发是超级易燃物，一颗火星就可以让它们热烈地燃烧。被烧着头发的人，会立刻被疼痛和恐惧包围，本能地尖叫和狂跳，同时瞬间释放出巨大的黑暗能量，这能量足够冲开黑身体最后的束缚，他将获得重生。
“喷火呀，笨蛋！快喷呀，傻瓜！”黑在心里骂着，催促着。
“我要喷火了！”小龙说了第二遍。
土豆没有改变姿势，像一尊雕塑，只是睫毛下面滚出两颗泪珠，晶莹得如同两粒珍珠，缓缓滚动，最后悬在了下巴上。
小龙的嘴越张越大。
山坡上的黑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激动。
“快点，傻瓜，快点！”
小龙猛地往前一扑，从他喉咙里喷出了——不是火，是号啕的声音。他扑到土豆颤抖的肩膀上，号哭的声音让屋顶的瓦片都震颤了。他不忍心烧土豆的头发，他不忍心让她变成光头，那一定很痛的。他曾经被火烫到过手指头，那疼痛的滋味想起来都可怕，后来指头上的水泡破了，还疼了很多天呢。如果整个脑袋的头发都烧起来，头皮上得起多少水泡啊，小龙不想土豆那么疼……可是怎么办，他如果不这么做，他就要变成鼻涕虫或者毛毛虫了呀……恨她吧，恨她吧，管她疼不疼，起不起水泡？可是土豆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脏里没有恨，一丁点儿都没有……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已经原谅土豆了，哪个时候原谅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原谅了。他多么想回到从前，两个人快快乐乐在一起，听土豆讲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怎么办，怎么办？他不想当毛毛虫，也不想当鼻涕虫啊……他绝望而无助地哭泣，土豆用双手轻轻环抱住他，依旧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他的龙角上。
与此同时，远处的黑在石头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像小龙一样，发出了号哭的声音，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小龙为什么宁愿变成毛毛虫鼻涕虫，也不喷出那一口火，那是他的重生之火啊。他离重生这么近这么近，近得只剩一根手指头的距离，怎么还会失败呢？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黑的脖子、身体、胳膊、双腿，无可救药地、一点一点地失去知觉……
哭声引来了爸爸妈妈和爷爷，他们跑进屋来，一眼瞧见了失踪多日的小龙，惊喜万分。土豆轻轻地拍着小龙的背，她好害怕一睁开眼睛，小龙又会离去，而小龙还在号哭。
大人们把两个孩子一起抱得紧紧的。
土豆说：“现在你们看见了，弟弟确实变成龙了吧？”
“什么龙呀，就是你弟弟呀！”
土豆睁眼一看，呀，是弟弟，从头到脚，都是弟弟！咦，龙角哪儿去了？刚才自己的脸不是贴着它的吗？小龙也惊异地从头到脚看着自己，啊，怎么回事？我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黑不是说错过今晚的机会，我就会变成恶心的虫子了吗？
他不知道，这是黑用来吓唬他的谎言。
他更不知道，自从陷入愤怒和伤心的情绪之中，他就被黑控制了。但是黑只能控制心里充满愤怒和悲伤的生命。当小龙心里的愤怒消失，恨意消失，并且原谅土豆时，黑就没有办法控制他了，附在他身上的魔力随之失效，所以小龙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小龙不再哭泣，他开心得在屋子里蹦来跳去：“我变回来喽！我变回来喽！”
等跳累了，他羞涩地抓着土豆的手说：“我真的原谅你了。”
大家轮流向小龙道歉，小龙害羞的小脸如醉虾一般。第二天中午桂奶奶捧着满满一罐柿饼给小龙吃，小龙怎么都不肯要，桂奶奶佯装生气，他才接过来——好诱人的柿饼呀。
桂奶奶走后，小龙从糖罐里掏出一个先给土豆，自己再掏一个。
土豆不好意思地说：“你自己吃吧。”
“我们一起吃。”
他们把柿饼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闻一闻。
“真好闻啊。”小龙说。
他们一起把柿饼送进嘴巴，咬下一口。“真甜啊！”他们一起说。
他们吃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到晚上两个人都闹肚子。他们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叫着叫着又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