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走到哪儿都有人跟她谈到病,都把手伸出来让她给号脉
按照线性思维,治病的方法往往只能有一种是正确的,或者说只有一种是最正确的。就像一个广州人要去北京,路径在他头脑中只有京广线。虽然他也承认条条道路通北京,但京广线在他头脑中却是根深蒂固的。如果站在交通这个高度讲,那路径就要开阔得多,不仅陆路是路,水路、空路也都是路,如果仅把路定义为是铺成的、能走车的,那水路和空路就被否定了。如今人们对科学的定义就是只承认现有的,不给历史和未来留余地。西医的理论是统一的,可治一个病人的方案却可以是多种的;中医的理论基础是一个,但治同一个病人,每个中医却可有不同的治法。
中医治病有派别,“火热派”“寒凉派”“攻下派”“补土派”“养阴派”“温病学派”等等,同一个派别的医生治病还有各自的风格。不懂行的人会奇怪,“寒凉派”是不是只能治热病不能治寒病?不然得寒证的人还不得让寒派的人寒上加寒给治死?同理,“火热派”的人也只能治寒证,不然给发烧的人下大剂量的附子还不把人送上西天?女儿说,她发现便是西医做手术,不同的医生也有不同的风格。
这就是说,如果在流派和风格之间作对比,好坏、对错这样的标准往往派不上用场。好多病人来找女儿和她的师傅,就是讨论治疗方案的选择。每种方案的效果都是需要好多条件来支持的,所以一个医疗方案的好坏,不仅要看医疗方案本身,还要看你是否具备所需条件。如果用西医的方式,住院治疗、做手术需要花五万元把病治好;而另一方案是不住院,服中药,花几百元把病治好八分,你选哪一个呢?对大多数农民来说,他们选择后者。
也许有人会说,这中医还是不行吧,这病怎么不给治去根,还留两分呢?女儿年轻气盛,急于求成,在给人治病过程中就唯恐不尽其能。我对她说,我母亲常说治病治三分,只要扳过势头,身体自然就走上正轨,要给人的自身调节留有余地。可女儿说,在当今西医疗效的比照下,中医不能再走这种老路子。女儿极力促使她师傅在疗效上达到尽善尽美。
为此,她师傅专门同她谈了一次。师傅说,病不仅有表现,还有来路,这个来路既有外在原因,也有内在原因。医生能治病,但不一定能改变病的来路,而病的来路往往是由人的体质等诸多因素决定的,医生还能改变人的体质吗?在这种情况下求根治,就是堵病的来路和改变人的体质,而这对医生来说是不明智的。
师傅告诉她,治病有时留三分,就是不把病的来路全堵死,使这路径一直是显见的,让来病不创第二条路。如果把路堵死了,而由人的体质等因素决定的易招之病再创第二条通道的话,其危害性要远远大于第一通道。因为没有更大的力量绝开不出第二条路来,所以留一个观风口不失为明智之举。
一个邻居患肝坏死,上手术台前他许了愿。手术很成功,他像健康人一样回来,高高兴兴杀猪还愿,请大家去“吃喜”。可没几个月他死了,死于肾坏死。看来这就是病又开新路了。
我和女儿明白了这一道理,可现代人怎么可能接受这一点呢?治病务求斩绝除尽,谁肯带着三分病呢?所以,中医和西医绝不是在技术上不能包容,而是在治病理念上距离汇合还有一段路要走。
有人说用中医传统理论解释不了西药的疗效,这不对。如果是这样话,中医就没法接手治疗由西医诊治过的病人了。如今中医不可能不认真考虑西医西药对人的作用,因为到中医这里来的人有好多是经过西医诊治用尽了西药的。中医要详尽了解病人的治疗过程,不仅要了解西药的疗效,还要知道西药所走的路径,不然如何对症治疗呢?当女儿问出病人曾用过激素类药物时,她就会和师傅交换一个眼色。因为师徒二人认为激素的作用是调用了肾阴精,这如同动用了人的先天储存,而这不是用后天之力易补的事。至于说到西药的作用,中医本身就有各家各派,而且相互理解,为何唯独不能理解西派?何况如今中医药大学中的西医药课程量很大,学生学得也相当好,每年都有很多考上西医医科大学研究生的,又怎么能说中医不懂西药呢?要说西医不懂中药那倒是真的。
女儿走到哪都有人跟她谈到病,都把手伸出来让她给号脉。她说出相应的西医病名来,提示人去医院做检查。人们拿回来各种检验单,还是来找她看,一起讨论病情,听取她的治疗建议。她在医院中可以是医生,在医院外还是医生;她可以依赖医院的仪器,也可以不依赖医院的仪器。她甚至可以在什么药也没有情况下,凭着一根针灸针当场给病人治疗。当连一根针也没有时,她用推拿、按摩,也能履行医生的职能。这一点往往又是西医所不能及的了。
女儿的师傅告诉她,其实中医并不能治病,真正治病的是人自己,医生治病如治水,其作用是对人的生命力加以引导和调整,如果病人本身已没有可挖掘的生命力了,面对干涸的河床,你又引导和调整什么呢?既然是引导就不能替代,要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既然是调整就不是更换,要与造化自然良好合作。所以,中医对生命本身是敬畏的,对医的作用是有清醒认识的,如果把狂妄当自信,那么中医看上去的确不像西医那样趾高气扬。父亲说,旧社会西医院的外科医生可以打护士,护士在走廊遇到医生要弯下腰,侧着身,低头跑过。我想,母亲的师傅如果是这样对待她,那她后来给人看病会是一种什么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