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设计、城市等十二问

关于设计、城市等十二问

一、现在都市的人想追求一种慢生活,请您从城市的角度谈谈这个话题。

答:“慢生活”不是嘴巴里讲的那么容易,因为我们说的慢生活不是农耕时代的生活方式,而是信息化时代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在经历过经济高度发展期之后成熟的当代人的生活心态,现在我们还生活在工业化高速发展的后期,很难奢谈“慢生活”。早年我在美国工作,大家都讲究汽车,到现在则开始发现周边最精英的一小批人开始追求自行车代步的生活方式,选择通过网络上班,而不是坐班的工作方式。对于工业化时代人来说,这是很难以想象的。我在美国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教书时候的一些同事,到学院上课的时候骑着精巧、设计很“酷”的自行车来上班,穿着自行车赛车服装和头盔,背一个背囊,到了学校之后去洗浴室洗涮、整理好后,再换上上班的衣装进入课堂讲课,下班之后又换上自行车服骑车回去。学校在一个山顶上,一路骑车上来可真不容易,但是看见他们年复一年的坚持,知道是他们的生活态度。这就是一种慢生活的节奏。我们学院理论系有一个很好的文学教授叫做菲利普·丹尼斯,坚持骑车上班已经有十多年了,生活过得很健康、很优雅,周末看他也是和家人去野营,所有我们认为现代人追逐的时尚生活习惯,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是我非常羡慕的对象。我是一介俗人,工作繁忙,也不太会休息,因此虽然我在美国工作生活二十多年,却远远没有达到丹尼斯这种“慢生活”的水平,始终还是属于开车一族。这样一种方式是社会逐步发展产生的品质,我们绝大多数人离这个品质还很远很远。

大家说中国曾经有过很多自行车,如果能够保持当时依靠自行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状态,中国就不会走弯路了。因此,也有人怀疑是不是我们在发展上走错了路,盲目地走了美国汽车文化的错路?其实从中国人口膨胀、城市膨胀的背景来看,我们今日的交通状况几乎是难以避免的。几十年把GDP 放在首位,肯定造成城市向外延伸、人口爆炸的结果,现在的城市尺度这么巨大,自行车是解决不了交通问题的。原来的城市尺度很小,人口也很少,就拿老广州来说,东西南北方方正正,西到现在中山二路的西门口,北到现在越秀公园南门的观音山,东到现在黄花岗对面的东校场,南到珠江边海珠桥。以前的广州就这么大,它的尺度是骑单车非常方便的,市内所有地方骑车是百分之百可到达的。小时候我家住在市中心的连新路,后面就是花塔,我看着父亲骑单车从家里去光孝寺的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解放后叫做华南文艺学院,也就是现在广州美术学院和武汉音乐学院的前身)上班,看见他慢条斯理地吃了早餐、喝了咖啡,才骑着三枪牌自行车沿着连新路的林荫道缓缓而去,一点都不匆忙,也从来没有交通阻塞之说,生活非常舒服。这种骑车上下班的感觉给我深刻的印象,但是要知道前提是城市不大,居民不多,这是现在没有办法做到的,现在让你骑个单车从广州市中心去大学城上班,可以想象距离和结果吗?根本是不可能的。这其实就是城市交通和城市尺度是紧密关联的。

城市扩大了必须建立一个相适应的交通工具。古老的北京、上海、广州和其他中等城市,早些年自行车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后来以公共汽车为主,自行车为辅,现在城市无限扩张,无限发展,一发不可收,全国城市无节制地膨胀。到目前为止,广州这个城市已经大到没有办法了,东边一直延续至增城,南边穿越整个番禺直到南沙,朝西至达南海的边缘,北面朝花都(原来的花县)方向滚动,无边无际,这样的一个现实情况下,谈自行车上的慢生活,仅仅是一个奢侈说法而已。公共汽车都无法解决问题,交通堵塞、公共汽车根本跑不动,城市太大,比如说你要从广州北面的花都坐公交车去到广州市中心,一个小时也到不了,在这么大的城市中,有这么高的人口密度,估计只有地铁配合公共汽车才能够解决问题,而因为多年来我们毫无节制地发展小汽车,因此,路面基本被小汽车堵塞了,而地下铁密度不足,两个班次之间的间隔太长,每列车的车厢太少,也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公共交通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单独发展一样可以解决的。有人说:我们可以效仿欧美的一些国家做法,我们决定要模仿任何一个国家、城市都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过去三十年内,在城市的发展方向上太草率匆忙,没有好好地考虑、策划就马上建设,我们等不及,因此,不断地形成了很多结构性的问题。为此,我们要为我们以前这种短视的城市发展找到一些挽救的方法,绝对困难,可以说我们现在还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来,只有在目前条件下进行一步一步地修改。

有人提出说:我们多开通地铁来帮助中国的城市交通。当然,地铁是可以缓解我们城市交通的压力的,但是它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地铁不可能覆盖所有的城市区域,必须和其他的交通手段,包括步行、自行车、公共汽车、铁路连为一体才能够真正解决问题。城市发展速度太快,人口增长太快,我们修建地铁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另外一个存在的困难是我们的地铁管理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如地铁两个班次之间时间的密度管理,地铁出口网络的组织等,这一点在香港就做得很好,港岛线高峰时平均二分钟就开行一趟车,并且12 节长车厢,输送数量和速度都很快,另外,日本的东京也是一个地铁管理很完善的城市,地铁、铁路、高铁完全连成一体,节奏非常合理,我们可以借鉴学习,并真正地从我们城市的根本情况出发,慢慢妥善地往前发展,良性发展,才能真正改变我们城市的交通状况,也唯有这样的交通体系,才能够为“慢生活”奠定基础。

“慢生活”包括的内容很多,我在这里没有时间细细讨论,仅仅用公共交通问题做例子。

二、之前细读过您写的《白夜北欧》,我很喜欢北欧的设计,在这里我想请您谈谈,您个人对北欧设计的一些理解和认识。北欧的设计或景观设计的灵魂是什么?西欧的设计和它又有什么样的区别?

答:严格来讲,北欧并没有一个独特的景观设计流派。北欧是斯堪的纳维亚(Scandinavia)国家,分为芬兰(Finland)、瑞典(Sweden)、挪威(Norway)、丹麦(Denmark)和冰岛(Iceland)五国。其中的冰岛因为地理位置太偏僻,人口太稀少,气温又太冷,所以我们一般就讲北欧是四个国家。也有人认为芬兰也不能归属于北欧,因为它的语言体系完全区别于其他几国,甚至欧洲所有的国家。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设计是属于同一个体系,就是我们说的“北欧体系”。

那为什么我说北欧的景观设计没有一个明显的流派呢?这有一个很重要前提我要讲,就是北欧特别冷,一年中有四个月要在北欧的南部度过才行,因为这四个月中,它的北部每天都是黑夜。有一年我去斯德哥尔摩出差对这一点深有体会。早上我睡到九点钟起来,打开窗户看外面还是黑夜,继续睡到十一点爬起来,一看太阳才刚刚出来了,做事做到下午两点钟,太阳开始落下去了,紧接着路灯马上开启,那个感觉让人害怕。所以在这样的一个维度,它的景观不可能做得太细致。

北欧人一个最根本的东西就是崇尚自然,他们在德国人认为未来就是机器的时候,仍然认为未来是自然的。北欧的景观设计派讲究有很大的空地、空间,重视草地和树林,目的是在阳光充沛的时候,全城的人可以睡在草地上和树林间。北欧在城市中心区的景观设计有一部分受到中欧或者西欧的设计风格影响,但是又在中欧和西欧细节设计的精致程度上做了有度减法,重视绿意和空间。北欧的这种注重自然形态、有机形态和自然材料的这种对大自然的认知,体现在园林上面来就是它最大的特点,即“自然景观”。

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大,我只能在这里简单地说一说,希望对你有点用。

三、现在中国有很多人想出国留学或者定居,但也有一部分留学国外的人才开始回流,选择在中国工作或者生活,我觉得这说明了中国魅力在提升,或者是说它会上升到中国文化和归属感的一个层面上。那么,回到设计上来,我们是否可以引导或增强这种归属感呢?

答:市场是一个载体,任何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地方会吸引大量的设计人才,这是肯定的。现在中国市场越来越大,这为国外人才的回流提供了最基本的条件。

我们国内设计教育这些年发展得也很快,但是设计教育还是良莠不齐,尤其是2005年教育产业化井喷后,我国大学本科设有艺术与设计专业的大学迅速增加,包括农学院、地质学院等都开设了艺术和设计专业。鉴于中国设计教育的这样一个基本情况来看,设计师选择出国学习是比较有优势的,因为外国设计教育的体系完整,并且外国有很多经验是我们可以学的。但是在外国,它的设计市场饱和了,所以设计师完成学业之后面临着“一职难求”的困境。就拿美国的汽车设计专业来说,在那里你就可以学到世界上最好的课程,但是美国汽车公司基本上都不需要雇佣新人了。有这样一个数据:在全球做汽车设计的总人数是700 人,平均年龄是40 岁,离退休起码还有20年,这也说明了职位需求机会的渺茫。

另外,我再说一点关于美国城市发展所提供的景观设计方面的供职情况。在外国,一些最好的景观设计师都没有什么大项目,我有一个朋友设计了索尼电影公司(洛杉矶)里面的中央庭院,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小的项目了,但是对他来说就恰恰相反,因为在美国这样的市场情况下,这是一个大项目了,他一辈子或许就只有这样的一个大项目机会,其他的都是私人花园。所以说,在外国学习,在中国工作和锻炼,这是很好的一种配合,加上中国市场的进一步成熟,会给选择回流的设计师提供大量的实践机会。

还有值得说的一点是:现在中国要把这些设计师从国外吸引来不难,因为我们的机会很多,但是要把这些设计师留下,变成我们国家的创意产业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就有点困难了,因为这关系到设计师生活的稳定性。在国外的生活状态比较稳定,除非发生很大的经济波动,如2008年的经济危机,他们的生活水平是可以预见的,但是在中国这一点相对不稳定。只有波动趋于平缓的时候,更多的人才会愿意长久地工作和生活,这会是我们未来的一个期望,还有待于我们长期努力。

四、设计师的这个行业能不能一直干下去?设计或者景观设计之路接下来应该往哪一方面走?

答:设计这个行业肯定是有得做的,特别是与我们生活发生直接关系的建筑设计、景观设计、室内设计等有很多实践机会,但是,也有些设计方向可能会逐渐萧条,比方说广告设计。

广告设计原来是很好的一个行业,但到现在已经开始没落下去了。广州发展的最早最好的是广告设计和室内设计。我1985年在广州美院担任当系主任时,广州美院就培养出了很多广告业的佼佼者,如韩子定、余希洋、刘山等,韩子定三人在未毕业时就成立了白马广告媒体有限公司,这是中国最大的广告公司之一。现在来看看,还有多少院校有设广告专业?另外我一直觉得广告设计师应该是从学广告学和学设计的人里面产生的,但在中国,现在广告设计专业都放在传媒学院,而不在美术学院和设计学院,对广告设计把握也变得空、大、俗。广告行业就这样由于它不正规的发展,就这样经历过过度膨胀后消退下去了,室内设计业同样面临这个情况。

景观设计在这所有的行业里面,我觉得还是比较理性的一个专业,因为景观设计有一个承载体,它呈现出来的往往是有一定的规模的,在未来,我觉得它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特别是大家对环境的重视越来越高,环境保留的绿地越来越多,景观设计也越来越重要。

现阶段,也有一些设计由于技术发展会遭到一定的淘汰,比方说动画设计,它经历了一个迅速增长的过程,现在开始分化,朝很多方向发展,于是很多学动画专业的人可能会面临未来的一个转型。像产品设计,由于3D 打印机技术的发展,3D 扫描技术的发展,慢慢地变成一种生产力的发展。现在的工业产品设计和以前的模式就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而像建筑设计这些受参数化影响的行业,发展和变化幅度算是比较平稳的,但是在不断发展。总的来说,我觉得设计一定是有前途的,我期待更多好的设计出现。

五、您如何看待小孩教育问题?

答:我不算是一个成功的爸爸,但在小孩的教育上,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言传身教。这也就是说当家长的要为自己的小孩做出一个典范,而不是教他学什么。于我个人而言,我的仪表就受我妈妈的影响很大。小时候我家是世家,我的祖父王仁宇经历过辛亥革命后,参加了孙中山的同盟会,是最早在日本学机械工程,担任过原广州兵工厂的第一任厂长,后任广东工业专科学校(1946年成立,现在的华南工学院)第一任校长。我的父亲是学音乐的,是中南音乐学院的教授;母亲也出身大家族。在这样的家庭背景里,家里的家规很严,衣食住行礼仪都很严格,比如:衣服干净整洁、走路不许驼背、吃饭不能出声等;喝汤时汤勺若碰到牙齿,母亲教育说这是“奇耻大辱”。我当时不觉得这些方方面面的要求有多么重要,现在才知道这些言传身教的餐桌礼仪让我受用一生。这些家庭教育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等我成长后它们会变成我自己骨子里的东西。父母是孩子的楷模,我又影响了我的儿子。总的来说,做父母的不要以成绩作为判断孩子的标准,这是错误的,孩子读书多少、学习是否优秀是他个人的天分,而家长的潜移默化地做一个社会人的影响,这才父母作为教育人的核心。

六、王老师,你去过非常多的地方,包括国内的和国外的,那么你最喜欢哪一个地方?为什么?

答:谈及的这种喜欢,我大约有好几个阶段。我比你们年纪大很多,我生活在国家很贫困的时期。文化大革命结束的那一年,中国人均收入的水平在全球排到了100 多位,全球就200 多个国家,当时我们的生活很贫困,没有什么奢侈品可言,所以很向往电视里面的花花世界。1984年,我去香港理工大学讲学,先进的、发达的、繁华的香港一下把我迷住了,那时候我没有在香港住,香港住房比较小、拥挤这些局促的一面我都没有看到和体会到,当时我对香港的印象就是新世界。我到现在仍喜欢香港,因为我是广州人,在语言上面我在香港可以找到自己的归依,并且这里饮食习惯、文化特质和我喜欢老广州的记忆很像。我很喜欢老广州,但是现在广州没有“广州”的感觉了。大约两年前,我去十三行那边走了走,尽管那些老巷子还有童年时的感觉,但是听到的多是东北话的腔调,里面住的基本上没什么广州人了,说广州话他们也听不懂……我突然觉得,我喜欢的广州大概只会是在我的记忆里了。但是,现在到香港去,那个“广州”还活色生香地在,这也是我喜欢香港的一个缘由。

80年代,我到了美国后,我也面临过美国两个不同的特点,一个是大都会的美国,就是纽约。我刚刚去的头两年在费城近郊工作,当时的费城很破烂,但是开车去纽约很方便,初去时很快就迷恋上了纽约,因为在纽约可以参观到世界上最好的博物馆,在大都会歌剧院里能听到高水平的歌剧等。当时我比较过纽约和香港,在文化上我喜欢纽约,但从居住上来说,香港对我更加适合。后来到了洛杉矶,头两年我很不喜欢这个完全靠车辆行走的城市,城市尺度太大,没有公交车。有人称:洛杉矶人不是人,是半人半轮的怪物。后来我慢慢地习惯了,这个习惯的过程很奢侈,就是整个洛杉矶停车不要钱,任何时间段都不缺停车位,这是中国无法想象的。很多类似于这样的事情被习惯后,人也就被它们宠坏了,所以我觉得洛杉矶是我最喜爱的城市。

后来我到欧洲,当时我们学校在瑞士的洛桑有一个分校,教员每隔一个学期要去洛桑上一个学期的课,所以我经常去瑞士,每次尝试走不同的路线去欧洲。我一到瑞士,我觉得喜欢。瑞士没有大的城市,最大的城市就五十万人,你想这样的城市是多么可爱!再后来,也就是2005年、2006年,我为了书稿,去过法国南部的一些城市,如格拉斯、尼斯、坎城等,那时候突然很想放弃美国的工作,凭借自己一种理想主义的冲动去欧洲住。

但是每一个阶段我的想法会不同,我现在慢慢地步入晚年,人要退休了,要考虑晚年生活了,我现在想找一个我不开车能度余生的地方。打个比方:在洛杉矶这个大尺度的城市,如果晚上我心脏病发作了,我自己开车去不了,我非死在家里不可。我现在身上总带着阿司匹林,因为有一个说法是:吃两颗阿司匹林心肌梗塞百分之七十可救……其实我有一种担心,美国这样一个车轮上的国家,你要抢救自己是非常困难的。我后来慢慢地觉得我还是愿意住在小一点的城市,方便一点的,或者是人口稠密一点的城市,所以,如果选择理想的生活城市,我想住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城市,22 万人的一个城市,所有的公共交通免费,大家不用私家车。第二个是香港,香港是我心里的很喜欢的城市。香港太方便了,它被英国治理了那么久,在文化上有很多英国的传统,语言又是我最初使用的语言,这些都是我很喜欢并适应的。

人老了,你要考虑自己的生存。当然啦,洛杉矶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因为我现在还能开车,但是我估计再过一二十年,我开不了车,洛杉矶我就没办法居住了。你不能指望孩子可以帮助你,我的父辈终老时我们这些子女是待在身边,那是我们那一代,而我们的下一代就不怎么会这样了,比方说:父母到了老人院,你还整天陪着他,我估计这是不可能的了。这不是你们的错,因为社会风气变了。这么说来,我得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七、您的生活阅历是比较丰富的,那么在您在行走世界各地的过程中,有没有哪件事情是您特别感动的,或者是难以抉择的?

答:感动的事情有大事情,也有小事情,小事情的感动可能是你在最困难的事情,有些不知名的人帮了你。记得我有一次开车去美国的康涅狄格州,路途上我经过西点军校的管辖区,下起倾盆大雨,我的车子后面的消音器断掉了,以至于不能继续上路,我就把车停在路边,心想:“完蛋了。”后来,来了一辆军车,车上跳下来八个人,他们都是西点军校的学员,穿着灰颜色的呢子军服,问我:“Man,anything help?”雨水打在他们的衣服上,他们大约用了5 秒钟的时间,立即决定把我的车拖去了八里之外的西点军校的修车厂,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等着修车厂的人把我的车修好,然后问我是否有足够的修理费,我回答说:“有。”他们朝我敬了一个礼,说了一句“Goodbye!”就走掉了。

还有一次在洛杉矶,冬天下过雪,圣诞节我带着我的父亲去山上,结果中途因为车况不太好,因为我给旁边的车让行,结果在下坡时没能及时刹车,发生了翻车事故,幸好父亲无碍。在短短的时间后,突然出现很多上山的车辆和徒步的游客来帮我把父亲拉出来,他们自发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我的父亲包住,并把我的父亲送到附近的小镇休息,同时帮忙叫来了救援车。整个处理过程大约就是十五分钟,我很感动有那么多陌生人能在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

所以感动你的不是你功成名就时你身边的赞美声,而是你在面对危难时有人完全无私地对你付出的温暖和援助之手。我讲的这些恐怕不是全部,我经历过很多类似事情,这只是举了其中的两个例子,我也很希望大家能保持助人之心。

八、王老师,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答:首先我想说他不是我这一类的男人,我这一类的男人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把工作看得太重,基本上我这一辈子生活占很少一部分。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可能是养成我现在性格和观念的最大原因,我差不多三十岁才结婚,文化革命在我结婚后一年就结束了,我马上考大学,去读研究生,然后在大学当老师,一直以来就处于一个人奋斗的情况,所以我一辈子都是把工作看得很重。很多人认为我这样的人是非常理想的,其实我这样的人是不理想的。

我觉得一个好的男人,应该有几个方面。一个是:他应该是有爱心的,并且这个“爱”是持之以恒的爱,不是见异思迁的爱,这种男人很少很少,所以在这里我要对现场的你们,特别是女性的朋友说:你选择的男人,他必须要有一种爱,而这种爱是真正对你的爱。因为这种爱在他的荷尔蒙分泌很多的时候表现得很真切,当他荷尔蒙减少的时候它就减退了,而真正的爱是全心全意地爱。这很不容易,所以我总是觉得婚姻不能太草率。第二个是:这个男人得有一个责任心。责任心是太重要了,我当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但是我对家人、对朋友的责任心是百分百的,包括对我的事业,我都给予百分之百的责任。第三个是这个人最好是有能力的。一个人光有责任心而没有能力,那责任心又有什么用?

上面说到的三个是客观条件,这些条件下还有最基本的一点是:这个人是你觉得很喜欢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你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你特别不喜欢这个人,虽然他具备了前三个条件,但是你讨厌这个人,或者他的一些行为让你特别讨厌,那你们的关系就会有些艰难了。所以等你把爱心、责任、能力和喜欢这四个条件都考虑成熟了,那么你会找到你认为合适的男人的。

九、互联网思维是现在当下的一个热门,中国政府也提出了在互联网下的一个新经济发展模式,那么作为设计公司,设计创新和设计服务在互联网下会有哪些可能的作为?

答:互联网的发展对我们未来生活的影响不可限量,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哪里能想象出它的影响来得这么大、这么快。那时候我在美国,看新闻资讯得知:总统克林顿和副总统戈尔提出政策说,希望在他们任内的最后一年,美国中学都通互联网。才过去多少年,现在何止是中学?互联网已经渗透到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当然我们国家的互联网和外国的互联网不太畅顺,有很多网站我们上不去。互联网的发展肯定是未来不可否定的一个趋势,整体来说,互联网的发展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快速。对于设计行业来说,互联网对其产生的影响是很大的。

第一:在互联网的影响下,资讯越来越发达,冲击了设计参考资源的独占性。原来我们去外国考察,拍了资料给客户看,资料得来不易很珍贵,客户看到后很满意,这样设计方可以很快拿到项目。现在网络资源共享,设计方就没有这种资源占有优势一说了。那么,现在对设计公司来说,就需要深刻地思考这个问题了:我怎么能够在设计上面给客户说明我们具有的优势,而不仅仅靠资源?

第二点:价格逐步透明,网络很容易查到设计收费标准和参考标本。这之间激烈的竞争对于设计公司造成一个很大的影响,就是小型的设计事务所生存空间越来越窄,小型公司的被中型公司的吞并,中型公司的被大型公司的吞并,这就出现了事务所的兼并现象,并且形成兼并潮。这个是一个不可逆转的,除了平面设计公司,几个人还可以做做,景观设计、室内设计,特别是建筑设计恐怕是不可避免的发展,就是越来越多的优秀人才集中在比较少的大型公司里面做,还有一些比较有名望的设计师他们能保持独立的设计工作室,这是互联网时代的一个结果。

当然互联网还有其他的很多东西,但是这两方面,资讯发达、企业的兼并和重组是互联网时代带给我们最大的冲击。

十、我想问一下您平时会去逛商场吗?在广州这边有哪些商场是你比较喜欢逛的?同时就单个设计作品来说,谈谈您对美国或国外的一些购物中心的看法以及与中国购物中心的区别。

答:你的问题主要是关于Shopping Mall。我在国内不怎么逛商场,因为我不太买东西。我对物质的欲望仅仅在于书,我买的书特别多,而对衣服这一类的需求比较简单。我所有的衣服就几样,浅蓝色(或者带条纹)的衬衫、黑西装、黑裤子,皮鞋,我身上的东西没有几件是超过1500 块钱的,最贵的是我的这块精工手表,用了十五年了。我发展出对品牌和物质很有兴趣的年代是年轻的时候,但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去购买。到美国后的前十年,我也处于一种拼搏状态,后来我慢慢地收入变得很好了,我已经过了对物质有强烈欲望的年纪了,你知道人的物质欲望会逐年减退。但是,出于商业的考虑来说,我也会逛逛,就是看看他们的设计等。为什么我在广州不太逛呢?就是广州这些最好的购物中心和香港的很像,而它的价格要比香港贵三分之一。我是一个美国人,又长期在香港生活,我要逛同样的店,我干嘛不在香港逛,而特意去广州这边逛呢?

购物中心这个形式是在美国产生的,之后世界上最大的购物中心建在了加拿大。加拿大的卡尔加里有全球最大的购物中心,它出现的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卡尔加里这个城市靠近北极圈,冬天冷,全是雪,他们所有的城市功能都放在购物中心里面去了,电影院、游乐场、人造海滩,甚至连动物园都在里面,这就是把整个城市的生活、活动都设计在里面了。

这种巨型的Shopping Mall 对中国的刺激最大。中国做了很多Shopping Mall,但是中国的Shopping Mall 走的是美国式的道路,都在学美国。相对于这些来说,欧洲的Mall 很多是那种小型的了,上面是有天顶的玻璃瓦顶,像巴黎的那种有百多年历史的那种小型的Mall,很可爱,一条街,两边有店。最迷人的是米兰的那个埃马努埃莱二世拱廊(Galleria Vittorio EmanueleⅡ),在米兰大教堂旁边,半玻璃顶,一条新古典风格的街道,半公开型的。这在美国不行,美国全部包进去,所有的活动在里面。

购物中心最大的困惑我觉得是:里面的商店全部是连锁,一旦连锁,你逛一个和逛一百个是一个意思,我觉得现代商业的兴趣欲望开始下降,就是连锁(Chains)太多。购物中心让我们感觉最大的恐惧就是人类的商业消费行为被同质化,这也是我们觉得最没有办法解决的。因为它的场租贵,只有连锁的大店才能进驻,有风格的小店进不去,因此购物中心的发展最后是让城市多元化的零售业被消灭。换句话说,我觉得购物中心对城市的同质化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十一、我们在做设计工作的时候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市场的束缚,那我们该如何在这种限制中找到一个平衡呢?

答:这里我们说到的设计是商业活动,也就是我们一直在关系着的“甲方的要求”。在这个活动过程中,我们必须让我们个人的东西要和甲方的要求要吻合,因为我们是为甲方服务的。我们有很多人用艺术家一样的眼光去考虑商业设计的立场,并归结说甲方没品位。这个话不能这么说,因为甲方面对的客户有这样的需求,所以才有甲方对乙方这样的设计要求。我在几个比较大的房地产做过顾问工作,往往也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如针对某个项目起名字时,我说不能叫凡尔赛宫、凯撒宫这样的名字,并给出其他概念性的案名,甲方也同意我的说法,但是到最后,甲方回馈说:我们做了市场调查,还是凡尔赛宫或凯撒宫这些案名最受老百姓欢迎,所以最后还是叫了“凡尔赛宫”或“凯撒宫”,项目落成后,这个楼盘卖得很好。这也说明了一点:我们做设计的不是用我们自己的审美立场去把客户屏蔽于局外,而是去了解客户的要求,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里面把客户的要求做得更好一点。

我们现在做英式、法式、意大利式或做西班牙式的风格,其实这些风格在中国就不合理性。中国为什么要做西班牙风格呢?中国不是西班牙,气候就不一样。比方说在北京做一个西班牙式的别墅,你在别墅的阳台上看什么呢?在西班牙,西班牙人打开阳台看到的是地中海,在北京我想只能看到沙尘暴了,也就是说在北京做这样的一个阳台的实用性不强,但是它还得有,这是一种情调。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做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帮甲方把西班牙的样式做得更加正宗一点、更像一点、更合理一点呢?这就是我们的一种选择。

我觉得设计师在一种没有达到个人可以超越甲方的情况下,应该是要学会在商业上的协调,也就是为甲方提供更好的服务,把一个我们认为比较艳俗的商业的风格做得好一点、精致一点,这恐怕正是我们这一代设计师要学会做的一个事情,也是一个挑战。

十二、山水园林集团的董事长孙虎先生问:您就写了《纵情现代》、《执意纯粹》和《骨子里的中国情结》,我想王老师应该有很浓厚的中国情结在的。近一段时间来,中式风格在中国的市场上开始有所回归,但我觉得它普遍的还是趋向于表象化,相对来说应该称之为“中式装饰主义”,就是用符号和手法来表象地打造这样一种风格,大家也称它为“新中式”。我们集团曾经在“力讯的时光里”这个项目沟通的时候,和老师您一起提出了“现代体、传统心”、无装饰主义这样一种从精神内涵上来研究“新中式”风格的概念。前一段时间我们也提出了“新山水”思想,那么我想问王老师:在现在这个社会发展的阶段,“中国景观”这个元素会有怎样的一个发展空间?

答:这个问题很大,我就简单的来答几点,希望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人有所帮助。所谓“中式”,就是把中国的一些元素放在概念表达里面去,它最早是在住宅建筑里面提出来的。我做的第一个“新中式”项目是万科的一个项目,我为它起了“第五园”这个名字,当时没有“新中式”,那时候行业内都做“欧陆风格”,就是新古典主义的混杂风格。

当年万科买了两块地,第一块地就是“万科城”,这块地的对面是华为的公司,公司白领很多,这块地的条件很好,开始时就可以计划到它落成后的放盘对象。因此,我没有特别要求将它做成什么风格,最后是定了西班牙式,我们叫它做“地中海风格”,这就是万科城。第二块地在梅林关外,也就是这里说的“第五园”。这块地是要穿过一个城中村,那年去的时候是十二月份,阳光很好,走进去有些丘陵,有竹子和榕树,地面也已经平整了,感觉是很中国的味道。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你从一个纷乱的城中村突然走进这样一个竹林翠绿、榕树繁茂的空间会所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那种感觉是非常美妙的,因此,我心里就想把这种中国的感觉做出来。当时我在中国没有看到其他人做“中式”,我就将我想的概念说给同去看地的公司高层听:房地产的容积率有限制,我们这块地不是做别墅,只有联排和高层公寓,那我们可以做得特别的地方就是在入口、会所和附属建筑上做出“中式”的概念来。我想起来了“岭南四园”,问他们敢不敢做“第五园”?同去的人立即就开展了后面的工作,很快进行了“第五园”的注册。

当时万科条件非常好。因为房地产开发公司下面很少有建筑设计公司,一般都是房地产公司找了一个建筑规划事务所,但是万科旗下有一个深圳设计公司叫“万创”,是一个很好的团队。所以这边拿概念出来,万创的设计团队先做一次设计方案,之后再把方案给其他事务所设计。和万创开项目会议,我就提出联排的一个选择。联排在英国叫“Row House”,美国叫“Town House”。英国的联排结构没有限制,以至于英国有些有50 间。美国的联排结构最长是12间,也就是一个街区。这样我的意见是建议万科不要将它做成一联排,而是做成围合式的,这也是“中国院子”的这个概念在里面的生长,因此,他们就按照这个做了四户一院、六户一院的稿子给我看,我觉得很好。这个概念很成功,我们也发现买第五园第一期的人大多数是以朋友合群来买的,这也契合了一个院子的理念。这些院落之间有一些窄巷子,万科推出了一个文案:给微风一条通道,给阳光一把梳子。白墙、灰瓦、院落、植被,以及徽派建筑的一些动机,院落落成后非常好看。这就是第五园的第一期,也可以说是国内比较早的新中式。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万科在楼盘推广上打了一场漂亮仗。他们找我写了一本书,也就是《骨子里的中国情结》,写中国居住的概念。万科在这本书加急印刷出来后,选择了在深圳的文博会做推介,万科把文博会B 馆的入口全包下来了,做了一面喷印的青砖墙,同时发布信息说最先前来的五百人免费获得由王石和我签名的《骨子里的中国情结》,推出效果达到了公司预期的效果,等到楼盘正式开盘的时候,楼盘一下就卖光了,不久后我在书店里看到我的这本书也变成了畅销书。这样“新中式”说法就不胫而走,变得热起来了。

“新中式”实际上对我来说,是中国发展的一个阶段性,作为中国人来说,我们最终还是会喜欢中国的东西。在传统住宅上,第一,围合式的住宅功能给人以内向性的感觉;第二,它有中国人特别喜欢的邻里关系;而现代建筑是没有这些的,现代建筑受到土地的限制,只能朝上发展。这样说来,现代高层建筑不适合运用太多的中式结构,比如木结构的飞檐、瓦顶、白墙等。那么如果一个社区如果要做新中式,那么我们只可能在联排建筑的附属建筑或者独栋别墅上放一些中式的元素,或者是会所这一类公共建筑,以及园林景观上做中式的概念。在园林景观做中式有一个最大的困难就是:中国的造园的核心词是一个线性规划,就是中国老话里说的“曲径通幽,步随景移”。中国的这种造园手法做大型的公共社区比较困难,我们只能取它当中的一个小概念,比方说水榭设计里接入一个有点中式风格的小桥,或者是有一些亭台楼阁,大部分的还是走西方几何、对称的造园风格。

中式有两个做法,一个是中式复古,就是完全复旧的形式,另外一种就是拿中国的精神和现代元素结合。如贝聿铭设计的北京香山饭店和苏州博物馆。当然现在有些人在这方面做其他的探索,比如说王澍对青砖等回收材料的现代运用,是这些探索建筑是不是可以变成商业建筑并量产化呢?我觉得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

“新中式”是一个阶段性的发展,它不可能成为中国未来住宅发展的一个方式,现代主义仍然会是中国人品位的主流,“新中式”可以在现代主义风格中作为点缀或者是亮点,进行协调和融合。这就是我对它的一个简单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