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后来发生了什么,黎多美完全没有了印象。

她只知道,那个短暂的拥抱结束后,她被千月芳拉着向场地外面走,一路上不停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凑上来,然后直接把话筒递到她的面前。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星宫学院的学生吗?”

“同学,你的网球技术真不错,是专门训练过的吗?”

“同学,我们能为你做一个专访吗?电视机前很多观众都对你很感兴趣呢!”

“同学……”

……

“抱歉……”

黎多美完全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她手足无措地面对着镜头,整个人呆若木鸡,如果不是旁边的千月芳及时将记者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她敢肯定,自己那傻乎乎的样子就要出现在无数电视屏幕上了。好不容易逃离了那尴尬的境地,一出星宫酒店的大门,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让黎多美混沌的大脑变得清醒,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被千月芳拉着。

“喂!”黎多美的脸顿时暴红,她虽然是一个非常缺乏少女心的女生,但是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千月芳拥抱,现在还和他手拉手,就算是再迟钝也会觉得不对劲,于是下一秒就一把甩开千月芳的手,“你想干吗?”

“啊?”被甩开的千月芳先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然后很快露出了一脸受伤的表情,“我没干吗啊!”

“你……”黎多美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但是被他宛如小狗一样无辜的眼神看着,谴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变成了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威胁,“反正以后不准在那么多人面前做出奇怪的举动,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对你不客气的!”

说完,她还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

“奇怪的举动?什么奇怪的举动?”千月芳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然后用恍然大悟般的语气大声说,“你是说刚才在台上的拥抱吗?我只是想感谢你的帮助啊!”

话音落下,旁边路过的行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过来。

黎多美彻底被他打败了,她不想再跟他废话,反正今天她来这里也只是还一个人情,现在人情还过了,也是时候回家练球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再耽搁时间,转身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咦?你干什么去啊?”千月芳在后面大叫,但是黎多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身后,和千月芳一起来参加比赛的队友们鱼贯从星宫酒店里走出来,他们嘻嘻哈哈地拿着奖杯说着笑着,然后一抬头,就看到千月芳呆呆地望着公交车站的方向。

但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除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千月芳学长,你在看什么?”

有一个男生走过来,好奇地问道。

“啊?”千月芳仿佛从迷梦中惊醒,短暂的呆愣之后,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什么都没看,走吧,我们回学校去吧!”

星宫学院赢得了这一届全国学院联盟综合素质比赛冠军的消息很快在电视和网络上传开了,整个周末,大家都聚在一起议论着这件事情,而被提起最多的,除了表现出色的千月芳之外,还有最后时刻主动上台、力挽狂澜的黎多美。

“看那个女孩子娇娇弱弱的,没想到网球打得那么好,实在是太让人惊艳了!”

“是啊!我以前以为整天运动的女孩子都是五大三粗的,结果看到那个女孩,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了。”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听说比赛结束后记者本来要采访她,最后都被她拒绝了……”

……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很快有人在网络上爆出了黎多美的姓名和学校,而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人还剪辑了黎多美在台上的动图,一时间,无数人在那个动图下面“点赞”,还有人给黎多美起了个名字叫“网球女神”。

而对于这一切,一直埋头在家里练球的黎多美丝毫不知,她现在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习网球上,可即使这样,她仍然觉得距离过去的自己非常遥远。

毕竟,真正的网球比赛是非常残酷的,绝对不像在台上击倒几个瓶子那么简单。

时间在黎多美的努力和大家的议论中悄悄过去,周一一大早,黎多美完成了例行的晨练,收拾好书包走出家门。

本来,这一天在她看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奇怪的是,在通往公交车站的一路上,她总感觉旁边有人在对着她指指点点,还有人在走过之后还转过头来看她。

而当她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奇怪的目光,上了常坐的那趟公交车时,从后排突然传来两声惊呼。

“黎多美!你看那个上车的女生是不是黎多美?”一个女生激动地抓住旁边同伴的手臂,兴奋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同伴被她一拉,抬起头望过来,然后眼神一亮:“是!就是她!”

还没等黎多美站稳,两个女孩子就抱着书包跑了过来,黎多美的眼前一下子多了两支笔和两个本子。

“黎多美,你好!你能帮我们签个名吗?”

“我?”黎多美惊讶极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被人要签名的事情,所以一时间又是吃惊又是紧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还傻兮兮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们喜欢你呀!”两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着,“你在上周五的决赛上露的一手实在是太帅了,同学们如果知道我们在车上遇见了你,一定会羡慕死的。”

“呵呵……是吗?”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上周比赛的事情,黎多美松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认真地给那两个女生签了名,一路上还回答了她们很多关于网球的问题,最后才在她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下了车。

可是,让黎多美没有料到的是,公交车上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开端,从这一天开始,不管她走到哪里,总会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跑过来找她要签名。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下子打乱了她的生活,每天她要花费很多时间来应付这些层出不穷的粉丝们,有时候甚至连她练球的计划都会被影响,这让她开始惶恐不安,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下去。

但是,对于这样的情况,赵太阳却兴奋不已,她经常会叽叽喳喳地在黎多美的耳边说现在她出名了,像明星一样被人喜欢着,而她作为明星的朋友,被好多好多人羡慕,只要一想起这个,她做梦都会笑醒。

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黎多美都会翻个白眼给她。

“什么明星?我只想做一个网球运动员好不好?”

而千月芳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黎多美现在的情况,专门给她打来电话祝贺,还嚷嚷着说如果不是他,黎多美还不会这么受人关注呢,非要黎多美请他吃饭表示感谢。

“吃饭可以,只要你研制出来魔力甜点的解药,就算让我请你吃一年的饭,我也没意见。”黎多美对着电话冷哼。

“呃,好吧……”这个话题立即让千月芳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千月芳许诺过的魔力甜点的解药,黎多美心里抱的希望越来越小,她总有一种预感,如果什么都不做,只等千月芳的解药的话,最后她一定会变得很惨很惨的。

所以,最近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催着千月芳赶快做出解药,而是将更多的时间用到了练球上。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不断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

就像这天中午,吃完午饭后,黎多美一个人到体育社的网球训练场练了一个小时的球,突然觉得很口渴,于是决定到离体育社不远的商店里买一瓶水。

可是,她刚走出来,就看到千月芳正带着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走来。

“咦?黎多美!你果然在这里!”千月芳一看到她,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快步跑到她的身边,邀功似的对她说,“我在路上遇到了这位大叔,他有事情要找你,我就带他过来了。”

“找我?”黎多美打量了大叔一番,奇怪地问,“找我干什么?”

这个大叔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总不会也是来要签名的吧?她最近签名真是签怕了,所以问完后,就一脸戒备地盯着大叔,等着他拿出本子和笔来。

没想到,听到她的问话,这位大叔微微一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彬彬有礼地说道:“你好!黎多美小姐,我是星光文化传媒公司的经纪人,你可以叫我戴维。”

“戴维?”黎多美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一大串头衔,这个什么星光文化传媒公司,她连听都没听过,所以完全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和她不同的是,从听到这个公司名称的那一刻起,千月芳的两只眼睛就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等着这位戴维先生说出他的目的。而戴维先生并没有在意黎多美冷淡的态度,在黎多美低头看名片的时候,他迅速用目光将黎多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露出满意的神情。

“是这样的。”戴维先生轻咳一声,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今天来找黎小姐,是想问问你是否有出道做艺人的想法,如果有的话,我想星光文化传媒公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而我也可以担任黎小姐的经纪人,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为黎小姐量身打造一个出道计划,保证你能迅速火起来……”

“停停停!”没等他说完,黎多美就摆着手打断了他,“对不起,您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做一名网球运动员。”

“黎多美……”千月芳在旁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黎多美并没有看向他。

另一边,戴维先生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拒绝,他先是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然后再次试图说服黎多美:“黎小姐,我想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毕竟以你的外表和才能,只要你愿意,在我们的包装下,成为全民偶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抱歉!先生!”黎多美没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将手中的名片递还回去,态度非常坚决地说,“我真的没有任何出道的打算,您请回吧!”

连续碰了两次钉子的戴维先生很不高兴,他没有接名片,而是深深地看了黎多美一眼,丢下一句“不要浪费了上天给你的美貌和天赋”,说完,气鼓鼓地走掉了。

看着戴维先生的背影,黎多美随手将名片塞进口袋里,然后转身去买水。

“喂!黎多美,你知道他是谁吗?”千月芳憋了满肚子的疑问,亦步亦趋地跟着黎多美,想要给她讲解一下她究竟错过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戴维先生就是国内娱乐圈有名的经纪人,他培养出了好几个大牌的明星,不知道有多少想要出道的人希望能请他做经纪人呢,你怎么就这样拒绝了?”

“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黎多美买好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千月芳,“我并没有出道的计划啊!”

“可是……”千月芳继续跟着她向训练场走,“你的人生目标不是获得全国网球联赛的冠军吗?如果说获得冠军就能出人头地,那选择了出道当明星的路,要比辛苦练球打比赛轻松许多啊,而且说不定出名的速度还要更快,你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谁告诉你我想要获得冠军是想出名了?”黎多美转过头,不满地瞪了千月芳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说话!”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啊!网球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千月芳依然不肯罢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刚才黎多美毫不犹豫地拒绝触手可及的出名机会,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越接近黎多美,他就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把一个女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在意美丑,不在意苦累,一根筋地就想打好网球。

那天的知识竞赛后,他的眼前曾经无数次浮现出黎多美打网球的样子,周末的时候,他还拉着星夜琉跑到网球场里打了半天,结果两个人全都累得趴在地上,害得星夜琉两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这么苦的事情,为什么她还要一直坚持呢?

对于千月芳的问题,黎多美根本就不打算回答,她回到训练场后,又坚持练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场边去休息。

令人意外的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千月芳竟然还没走,他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看黎多美练球,见她过来,还专门拧开饮料瓶的瓶盖递过去。黎多美没有拒绝,拿过瓶子喝了几口,然后随手丢在了一边。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盯着千月芳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他的目的。

但是,从那一双几乎可以称得上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除了担心和另外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打网球。”

迎着她的注视,千月芳回答。

黎多美仓促地别开视线,沉默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过了好半天,她才下定了决心,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些天来,她真的太累了,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她说说话,所以当看到千月芳执着的眼神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藏在心里的话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我生在一个体育世家。”黎多美闭上眼睛,不想让千月芳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从我的爷爷开始,就开始接触网球运动,那时候,我家里开了这个城市第一家网球馆,然后我的爸爸就在网球馆里长大,渐渐成了一名网球运动员,可是,还没等他在赛场上闯出一番成绩,就因为一场意外,永远离开了我们。”

说到这里,黎多美停顿了一下,她努力平复自己心中汹涌的情绪,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然后就是我的哥哥,他叫黎多亮,是个不可多得的网球天才。”

千月芳发现,在提起“哥哥”两个字的一瞬间,黎多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动人的笑意,就像是她藏了很久的珍宝,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别人面前。

“他从十三岁起,就几乎包揽了所有青少年网球比赛的冠军,到了十五岁,整个网球界的前辈们都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将会开创属于他的网球时代,他得到过的各种奖杯和奖状,摆满了整整一列书架。”黎多美的脑海中又浮现过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是,很快,他像流星一样从她的眼前坠落,只留下一片荒凉。

“只是,这一切都在他十六岁那年戛然而止。”黎多美转过头,偷偷抹去眼角沁出的泪珠,“有一天,他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外出游玩,却因为一场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而我的人生,也从那个时候起彻底改变。”黎多美睁开眼,握紧手中的球拍,“因为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获得全国网球联赛的冠军,所以从他去世那天开始,他的梦想就转移到了我的肩上。为了帮助逝去的哥哥完成梦想,也为了能让伤心欲绝的妈妈不再痛苦,我丢掉了自己所有的裙子,放弃了最爱的动画片,在别的小朋友由爸爸妈妈陪着在游乐场玩耍的时候,我站在哥哥曾经的训练场上,一遍又一遍地学着击球,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再来,一直到手臂酸得再也抬不起来为止。”

在黎多美的讲述中,千月芳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挥汗如雨的小女孩,她还那么小,那么稚嫩,却已经学会了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挥动手臂,就仿佛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一样。

“虽然我的资质比起哥哥来要差很多,但是在不断的努力下,我的成绩也渐渐好起来。到了今年,我还幸运地被选中参加全国网球联赛,这不仅是对我一直以来努力的回报,更是帮哥哥完成夙愿的机会。如果我能拿到这次比赛冠军的话,不仅哥哥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我的妈妈也一定会为我感到开心和骄傲吧?”

黎多美终于讲完了,但是训练场内陷入了漫长的安静之中。

有很长时间,黎多美没再开口,千月芳也不说话,他们就那样坐在那里,直到窗外有一阵风吹来,千月芳才突然动了动身体。

“你……”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听完了黎多美的故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过分,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那块魔力甜点拿出来做游戏道具,也无比后悔在黎多美面前说了谎话,明明魔力甜点根本就没有解药,可是他骗了她那么长时间,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让时光倒流,那样曾经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那样的话,是不是他就永远不可能注意到星宫学院里还有一个这么努力的女孩呢?

无数纠结的思绪在千月芳的脑海中来回翻滚,最后终于化作一个清晰的念头,他要把魔力甜点的真相告诉黎多美,不管她听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后悔。

鼓足勇气,他开了口:“黎多美……”

“多美!”

就在千月芳的话即将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训练场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然后赵太阳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

被这样一打岔,千月芳刚刚鼓起的勇气就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等到黎多美终于想起来问他刚才想说什么时,他只是心虚地转开了视线:“没,没什么。”黎多美没再多问,但是离开的时候,千月芳却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