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眼睛

希望的眼睛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画品之要素,细究起来,涉及立意、格局、气象、技法等多个方面,良品与庸作的差距多数时候仅在咫尺之间,源自作者的调度,而存于观者的感动。《守望草原》这幅作品,一眼扫过,心里忍不住一动,或者说是某种感动。它叙述草原,但非通常宏大草原意象;它描写人物,亦非那种表现明眸之流行做法,甚至为之题名“守望”亦不同于那种凝重、期许的常识意象。那么,吸引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五位蒙古族女性的形象占据了绝大部分画幅,剩余的便是草原和蓝天,支撑起人物行动的背景,尽管着墨不多,但已经足够广阔与开放。这五位女性,或许着节日盛装,或许只是日常便服;或立或蹲,或手塔凉棚,或直眼远眺,形态各异。共同的是:她们的目光都投向左侧画框之外某个遥远点,面带惊异而喜悦的表情。整个画面,就如突然静止下来的一个生活片断。在生活中,不乏这种经历,某种东西如此强烈地抓住了我们的目光,瞬间时间凝固了。

五位女性,都是平常的蒙古族女性,辽阔的大草原培育了她们健壮的体质,也在她们的脸上和手上烙下了些许风月的印记,养成了她们质朴的气质。或许,正在牧羊的她们突然有所发现,一同停下来观望和议论;或许,她们本来就在憩息,劳作之余,换一种心境重新审视自己的草原;或许,这是一群亲密无间的姐妹,她们偶然聚到一起,共同眺望那片曾经留下她们最美好记忆的场所。无论如何,她们立于大地,把自己的目光投向某处深远的地方。

我们忍不住要问,是什么吸引了她们的目光?是她们经常迎来送往的客人?还是她们劳作的家人?是她们居住的蒙古包?还是前来淘金和开发的商队?今天的草原不断地变化着,它早已向世界敞开了自己的胸怀,不再是异国情调的想象。所以,一切皆有可能。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不过,如果不是从习惯了走马观花看来看去的游客视角,而是从草原人自己的视角,草原又意味着什么?这是重要所在。这不正是画面呈现的草原人民群像之意象直接提出的问题吗?她们立于大地,她们的神态不是召唤又是什么呢?这正是画面让我们心动之处:通过一种熟悉的景象,召唤那已经被我们疏离的东西——那种仍然在草原深处保留着的生活纯真。

可以说,作品创造了一种原生态语境,以一群普通女性形象呈现了当下蒙古族人民的生活和心理。《守望草原》这个标题更直接地表达了画家关切之所在:家园和根基。画面人物凝神而不凝重,形象沉稳而不失欢乐,渲染出一种纯真、质朴、恬静又热烈的氛围,把“守望”之看守和瞭望、等待与期许之意境植入其中,从而使整个作品意味深长。

当代生活,在交通、通讯等技术支配下已经进入幻灯片模式:丰富的表象、快速的变化使得人们为获得在场感而不断陷入行动强度和速度的竞争之中。艺术领域也不例外,场面越来越热闹甚至越来越惊世骇俗,为抓住观众的眼球,制造的图像越来越浮华、喧闹、矫情、做作。即便许多追求现实主义作风的艺术家,也难免受到感染,试图把笔触指向欲望,似乎那就是现实。然而,现实不是所谓照相式复制的真实,而是借助于写实达到的逼真效果。这里的“逼真”是指:直“逼”蕴含在我们灵魂深处的推动着我们创造的“真”正力量,让我们直接感受到它的涌动。在这一作品中,我们感受到了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它摆脱了流弊,而代表着今日现实主义之可能性之一种选择。在这种选择中,我们再度感受到这一艺术玉律:绘画遵从的是洞察力而非纯感官视觉。也正是那种洞察力创造了一种诗意。因为,诗意既非幻想般飞翔于现实上空,亦非直接流淌在现实的表面,而是内含在那些天地神人际会的生活片断中。《守望草原》记录了这样一个片断:五位质朴的蒙古族妇女,立于大地之上天空之下,恬静而略带欢快的神情,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远处,把希望召唤到我们的跟前。

本文转自《时代足迹——2015·中国百家金陵画展(油画)作品集》金奖获得者专家推荐文章。

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封 钰 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