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来了!”
白天站岗,不能那么拿着红缨枪站在村头的明处了,改了放暗哨。雨来和铁头,在还乡河的冰上,装着打擦滑玩。杨二娃、小胖、二黑一些小朋友,虽然不该他们站岗,也陪着二人来玩耍。
他们在还乡河镜面一般的冰上,像穿梭一样滑来滑去。他们会玩各种花样:老太太钻被窝,金鸡独立,鲤鱼跳龙门。雨来还能一边滑着,一边跷起一条腿,像个陀螺似的转。在这碧绿大理石一般的冰上,在这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充满了孩子们快活的笑声。
太阳已经出来一树梢高了,芦花村仍旧是平静的,没听到什么风声。花翎公鸡立在谷草垛上,仰着脖子,喔喔啼叫。草鸡张开翅膀,扭着脖子,用坚硬的尖嘴巴搔痒痒。
雨来打着擦滑,可是总觉着有件事情揪着心,觉着心里不踏实。在河里能看见什么呢?就是敌人来了,难道他们不会从别的道走吗?
雨来悄悄爬上岸,岸上有棵直溜溜的顶天高的杨树。雨来抱着树,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唰唰唰,一会儿就爬到了杨树的顶端。
啊!真高!雨来就像站在云头上。风把他的衣裳吹起来,真像要飞走了。一片片的云,像船张满的白帆,在天空蓝色的大海里慢慢地飘走,似乎就从雨来的耳边擦过去。
小朋友们都仰着脸喊:“嗬!真有两下子!”
“当心!别掉下来呀!”
“看见什么没有?”
雨来用两条胳臂抱着一枝树杈子,睁大两只眼睛,向远处眺望。还乡河像一条巨大的白蟒,从眼底下,弯弯转转向远处爬去。北岸一片开阔地,就像夏天洗澡,雨来精光着身子一样,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再往远处望,天和地接连在一块的地方,有一个模模糊糊眼睛看不清的东西,那就是敌人的炮楼。日本鬼子和伪军住在那里。
雨来用右手在额前搭了凉篷,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只见从那黑色的炮楼底下,影影绰绰爬出一个像盖子虫那么大的黑点。转眼之间,黑点拉成一条黑线,渐渐变大,往这边爬。
很快就看出是一队人马来了。雨来喊了一声:“敌人往这边来啦!”
他一面溜下树来,一面向铁头说:“你去报告申大叔,我去报告游击队!”
小伙伴们都爬上岸,扬脖子跷脚地向北望了望,立刻呼啦呼啦跑进村里去传告消息。
雨来不走大道,也不走小路,漫蹅着地,一直向白风寺跑。风呼呼地往脸上扑,遇到坑坎什么的把他绊倒,他立刻站起来,还是向前跑。他的嗓子都叫风吹干了,腿也跑酸了,仍旧瞪着眼睛往前跑。
地里,有一小垛一小垛的玉米秸。雨来刚闪过一个秫秸垛,就听一个声音叫他:“还往哪儿跑?”
这不是杜队长吗?啊!还有爸爸,还有王二哥、李大叔,还有很多很多游击队员叔叔。他们都抱着枪,在一垛一垛的玉秫秸后边趴伏着。帽子上,都插着玉秫秸的干叶子,有那长的,在头上支棱着,颤颤巍巍,好像戏台上大英雄戴的野鸡翎。
杜绍英蹲着身子,嗬!真威风,毡帽盔还是那么推在后脑勺上。胸前挂着个望远镜。飘着红缨穗儿的手枪,在腰里插着。他旁边架着两挺机关枪。
杜绍英把雨来拉到跟前,问他:“来了吗?”
旁边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雨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瞪着眼睛说:“来啦!来啦!”
杜绍英朝那边的大路瞥了一眼,问雨来:“谁看见的?”
雨来吓人地瞪圆了眼睛,说:“我亲眼看见的呀!这么一大队,刺刀一闪一闪的,往这边来啦!”
杜绍英立时精神抖擞起来:“总算没有白受这份冻!”
然后,他攥着雨来的手,说:“顺哪条道来的呀?”
雨来用手一指:“你看!”
大家顺他的手望去,远远地,敌人像条黄毒蛇,往这边爬来了。杜绍英摇着雨来的手,说:“快到村里去吧!”
雨来吃惊地望着杜绍英,好像不明白他说的话,问:“到村里去干什么?”
杜绍英脸上现出吓人的神情,还那么压低了嗓音,说:“要打仗啦!你还看不出来吗?”
雨来眼望着远处大路上的敌人,用那种平常的语调,好像是随随便便说一件小事情:“我看看打仗!”
杜绍英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两眼直望着雨来,说:“这怎么能行呢?开起火来,子弹可没长着眼睛,碰上谁是谁呀!”
雨来却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把眉毛一扬:“你看,我才这么高,打不着。”
“打不着?子弹擦着地皮也能跑哇!”
雨来没办法了,想了想,央求说:“好叔叔,给我一颗手榴弹吧!我也炸他几个!”
爸爸在一边瞪着眼,说:“雨来!给我快到村里去!”
雨来不言语了,把小嘴噘起来。李大叔见雨来受了爸爸的训,在一边向他挤眼睛。雨来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有一颗竟忍不住顺着脸滚下来了。杜绍英用手指给他抹掉脸上的泪,握着雨来的手,温和地说:“好侄子,听话,快到村里去。等打完仗,得了敌人的武器,给你一支王八盒子枪!”
雨来生气了,身子那么狠命一转,把杜绍英的手抖开,说:“谁要你那破玩意儿!”咕嘟着嘴,向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