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

一场大战

伪军队长在前面走,穿着狐狸皮大衣。脸又瘦又长又黄,像根蔫巴黄瓜。下巴尖尖地向前撅着,稀稀疏疏长着几根胡子,活像一只饿了多少日子的老狼。他一边走着,一边拿望远镜向白风寺望;见村里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来。有一只狗屎鹰,张着翅膀,在天空转了几个圈子,就落在村头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上了。

老狼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失望的神情,摆一摆手,说:“这村里没有,前进!”

哪里知道,就在他们眼前,一堆堆的秫秸垛后面,早有人等他们等得不耐烦了。

游击队员们都把肚子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听不到说话声,听不到咳嗽声,连抽烟的人都熄灭了烟头,收起了小烟袋。冷风呜呜地从远处吹来,把他们插在头上的干草叶子吹得哗啦哗啦响。

村里的公鸡喔喔地叫着。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看得清楚了,嗡嗡嗡嗡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了。杜绍英做了一个手势,游击队员们都把手榴弹的盖子悄悄揭开。子弹早就上了膛的步枪对准了敌人,机关枪手都那么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向敌人瞄准了。要是杜绍英再做第二个手势,手榴弹就可以吭吭吭朝敌人队伍里扔去了,机关枪就可以嗒嗒嗒地扫射起来了,就可以杀呀杀呀地呐喊着冲上去了。

可是杜绍英却偏偏把手放了下来。

敌人摇摇摆摆好不得意呀!

为什么我们的阵地上还没有人吭声?为什么杜绍英还不发命令开火?为什么机关枪像个哑巴一样不叫起来?

再过一刻钟,敌人就从眼前过去了,进白风寺村里去了。

雨来到底没有进村里去。他走到趴在最后的一个战士身旁,说:“叔叔,我在你这儿趴着行不行?”

战士眨着眼睛,上下地打量着雨来,问:“趴在我这儿干什么?”

“看你们打仗啊!”

“什么?看我们打仗?快走你的吧!你以为这是随便闹着玩的是怎么的?”

雨来用受了委屈的声调说:“我又不捣乱,这么在顶后头趴着看看都不行?”

雨来嘴里说着就趴在这个战士的身边了。战士着急地叫着:“你这算干什么?出了事谁负责任?不行,请你快走吧!”

雨来拿胳膊肘推了这个战士一下,使了个眼色,于是这个战士看见了出现在大路上的敌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硬逼着雨来离开这里,就会暴露目标了。战士满脸不高兴地嘟哝着:“一会儿枪响了,是叫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

敌人越来越近了,这个战士不吭声了。雨来睁大眼睛,透过秫秸叶子的缝隙,直盯着快到跟前的敌人,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旁边这个游击队员,伸手把雨来的脑袋往下一按,把嘴伸在他耳边,悄声说:“低下头,别出声,老实地趴着。枪响可不许你起来!”

雨来乖乖地趴伏着,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瞪着两眼朝前面望。心里说,这么近了,怎么还不打呢?难道是要一个个捉活的?

猛然间,机关枪、步枪,像急风暴雨一般哇哇哇扫射起来。手榴弹像雷一样轰轰轰地响。炸起来的尘沙,卷成了黄色的大烟柱子,往半天空里钻。游击队员们都站起来,端着刺刀,呐喊着冲上去了。

雨来也跳起来,嘴里喊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一溜烟地跑上去了。

敌人乱了营,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乱挤乱撞。前面的跌倒了,后边的就从他身上脖子上踩过去,踩得他叽哇地叫唤。也有咕咚跪下来,把帽遮檐转到脑后,举手缴枪的。

一道土坎救了敌人的命。敌人利用地势转身抵挡了一阵。就在这且战且退的时候,听见嗡嗡嗡的汽车响,远处尘土滚动,一辆,两辆,三辆……两三处据点的敌人都增援来了。

游击队把敌人丢下的枪支弹药收拾收拾,带着俘虏,急忙转移。

渐渐地,枪声留在背后了,远了,听不见了,就好像刚才根本没打过那样凶的仗一样。

忽然,杜绍英和雨来的爸爸想起来,雨来呢?怎么不见了?杜绍英忙向后传问:“叫雨来的小孩子有没有?”

立时,队伍里一个一个地传下去:“叫雨来的小孩子有没有?”

传到末后一个,又向前传说:“没有,没有。”

这一下,杜绍英和雨来的爸爸可慌神了。还有李大叔、王二哥,凡是认识雨来的都慌了。队伍里纷纷议论起来:“回家了吧?”

“没有!”

“冲锋的时候,我亲眼见他在队伍里跑,还呐喊着呢。”

“也许牺牲了吧?”

“不能。”

“怎么这些人都好好的,偏偏把个孩子打死了呢?”

“十有八九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