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散文与诗
第三章 印度的文学
第一节 印度的语言
就如同中古时代的欧洲哲学以及好多文学是用一种民众所不懂的死语言写的,印度的哲学与古典文学也是用一种普通会话早已不用了的梵文所写的,它是被当作没有其他共同语言的学者们的“世界语”而被保留的。这种文言和本国生活失去了接触,而成为繁琐哲学和高雅用法的一种模范。新字的形成不是民众的自然创造,而是由于学校中专门讨论的需要。到后来,哲学用的梵文就失去《吠陀》赞美诗的气概和单纯,而变成一种矫揉造作的妖精,它所用的长字会像一条条虫般横在纸上。[1]
同时北印度的民众在大约公元前5世纪,把梵文转变成Prakrit语,很像意大利把拉丁文变为意大利文。Prakrit语有一段时期成了佛教徒和耆那教徒的用语,直到它本身也发展为巴利文,即现存最早的佛教典籍所用的文字。到10世纪末,这些“中古印度”的文字衍生了若干方言,其中主要的是北印度语(Hindi)。在12世纪它又产生了印度官话(Hindustani),作为印度北半部的语言。最后,入侵的回教徒使印度官话中充满了波斯字,于是产生了一种新的Urdu方言。这一些全是“印度—日耳曼”语言,限于印度斯坦地域。德干人保存了各种古老的Dravidian语言——Tamil、Telugu、Kanarese、Malayalam,而Tamil成了南方主要的文学媒介。在19世纪,孟加拉语(Bengali)代替了梵文而成为孟加拉的文学语言。小说家Chatterjee是它的薄伽丘(Boccaccio),诗人泰戈尔则为其彼特拉克(Petrarch)。即使在今天,印度还是有上百种语言,而自治运动(Swaraj)所用的则为征服者的语言。
在很早的时候,印度便开始追溯字的根源、历史、关系与组合。到公元前4世纪她自行[2]创造了文法学,并且产生了或许是世人所知的一切文法家中最伟大的Panini。Panini、Patanjali(约公元150年)以及Bhartihari(约650年)的研究奠定了语言学的基础,而现代的那一门吸引人的口语发生学(Verbal geneties)几乎就是由于梵文的再发现而产生的。
我们提到过写作在《吠陀经》时代的印度是不流行的。在大约公元前5世纪Kharosthi手卷,按照闪语的范本改写成了。在史诗和佛教经籍中我们开始听说抄书人,棕榈叶与在树皮上被用作写作材料,一根铁针便当作笔用。树皮经过处理使其不再脆弱,用笔在上面划了字,然后树皮涂上墨水,在其余的墨水拭净之后,里面的字迹便留了下来。回教徒把纸带了进来(约公元1000年),但是没有能取代树皮,一直到17世纪。树皮的页用绳穿好,这种树皮的书被保存在印度一个叫做“语言女神之宝屋”的图书馆里。大量的这种木质的典籍经历了时间与战争的蹂躏而保存了下来。[3]
第二节 教 育
甚至到了19世纪,写作还继续地在教育上扮演很小的角色。或许僧侣们觉得神圣或学术性的经文一旦成为公开的秘密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在印度历史上,我们从最早看起,便发现有一种教育制度,老是掌握在僧侣手中。最初仅对婆罗门开放,然后把特权推广到其他的阶级,直到现在只有贱民才排除在外。每一处印度的村落都有教师,是由公费供给的。在孟加拉,英国人来到以前,便有大约8万处本地的学校——每400个人民便有一所学校。在阿育王时代识字的人占的比例比今日印度要高。
儿童在9月至2月间在乡村学校就读,5岁上学,8岁离开。教课主要是宗教性质的,不论科目为何。背书是通常的方法,《吠陀经》是少不了的教材。读写算被包括在内,但并非教育的主要事务。德性被放在智能之上,学校教育基本的要项是纪律。我们不曾听说有鞭笞或其他严厉的办法,但我们发现特别注重的是健全适当的生活习惯的形成。8岁时,学生交给一位师父(Guru)去给予较为正式的照顾,学生跟着这位师父一起生活,最好到20岁为止。他须做事,有时是体力操劳,他还立誓守贞、谦虚、洁净和不食肉。现在给他的教导是“五科学”(Five Shastras),文法、工艺、医药、逻辑与哲学,最后他被送去“涉世”,怀着那聪明的告诫,即教育只有四分之一从教师获得,此外四分之一得于自修,四分之一得自伙伴,四分之一得于生活。
学生在大约16岁时可以离开师父进入几个伟大的大学之一,这些大学是古代和中古时代印度的光荣,Benares、Taxila、Vidarbha、Ajanta、Ujjain、那烂陀。Benares在佛陀时代和现代同样地是正统婆罗门教义的坚强堡垒。Taxila在亚历山大帝入侵时是亚洲闻名的印度教研究的首席学府,它特别为着它的医学院而著名。Ujjain的天文学受到推崇。Ajanta因艺术的教授而知名,在Ajanta几座已经颓坏的建筑的残余正面,使人感到这些古老大学的庄严伟大。那烂陀是佛教高级学府中最闻名的,创立于佛陀死后不久,当时朝廷把100个村庄的税赋拨作维持这所大学的费用。它有1万学生、100间讲堂、巨大的图书馆,6幢广大的4层宿舍。它的望楼,据玄奘说:“没于晨雾之中,上层房舍高耸云端”。这位年老的中国朝圣者喜爱这些博学的僧侣和那烂陀的林荫,于是一住便住了5年。在那烂陀,他说:“欲入学辩经的外来者,多知难而退,博古通今而得入者十之二三。”有幸运进入的候选者得到免费修习及食宿的待遇,但须遵守近乎是僧院里的那种戒律。学生不准和妇女交谈或去拜访妇女,甚至看妇女的欲望也被认为是大的罪过,这种态度就像《新约》里面那句最严厉的话。犯了与人发生性关系之罪的学生须有一整年披一张驴皮,驴尾向上,必须到处乞讨,自承有罪。每天清晨全部学生须在校中10个大池内沐浴。学习的过程历时12年,但有些学生待了30年,有些留在校内一直到死。
回教徒毁了北印度所有的庙宇,无论是佛教或是婆罗门教的。那烂陀在1197年烧毁,所有的僧侣都被杀死,我们永远无法从这些狂徒所忽略的一点剩余东西来估量古代印度的丰富生活。然而这些毁坏者并非野蛮人,他们对于美具有鉴赏力,并且有一种几乎是现代化的技巧,来利用虔诚的意向从事劫掠的行为。这些蒙哥儿人在登上王位时带来了一种高尚但狭窄的文化标准。他们对于文学与剑同等喜爱,也懂得如何把一次成功的攻城行动和诗连合在一起。在回教徒中间教育大多是私人性质的,是由富贵的父亲雇教师施行的。这是一种贵族化的教育概念,把它当作一个处理世务与有权力的人的装饰——有时也是一种帮助。但是在一个命里注定要贫困或庸碌一生的人,教养通常使人感到厌烦或有害公众。这些教师所用的方法如何,我们可以从历史上一封伟大的信来加以判断。这封信是Aur-angzeb(印度斯坦蒙哥儿王朝第6位皇帝)写给他以前的老师的,那位老师正在向皇帝要求一个闲差事和津贴。
你要向我要求什么呢,博士先生?你能够合理地希望我叫你做宫廷中一个主要的廷臣吗?让我告诉你,假若你当初以正确的方式教导我,那就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了。因为我相信一个孩子若受了良好的教育,那至少他对老师是和对父亲同样地感恩戴德。但是你给我的那些好的教导到哪里去了呢?首先你教我整个的佛兰吉斯坦(他们好像这样称呼欧洲)不过是个什么小岛屿,其中最伟大的皇帝是葡萄牙的,然后是荷兰的,再便是英国的。至于其他的皇帝,像法国和安达卢西牙(西班牙南部地方)的,你说都像我们的小王公,说印度斯坦的诸王比他们加到一起还伟大得多,说他们(印度斯坦诸王)是非常伟大的,是征服者和世界的帝王。那些波斯,乌斯别克(Usbec),克什格尔(Kashgar),鞑靼和震旦(Cathay),勃固(Pegu),中国和马泰那(Matchina)的皇帝听到印度斯坦诸王之名便颤抖。了不起的地理学,你实在该教我仔细地去分辨所有那些世界上的国家,好好地知道他们的力量、作战的方式、风俗、宗教、政府和目标。借着研读确实的历史,观察它们的兴起、进步、衰颓。再看是如何的,因为什么意外事件和错误,那些帝国王国发生了变化与革命。我从你那里刚好学到了我祖先的名字,这个帝国的有名的创始者。你绝没有教我他们的生平历史,以及他们采取何种途径去完成那种伟大的征服。你有意教我阿拉伯文的读和写。我感谢你,真的,使我浪费了这样多时间在一种需10年、20年才学得好的语言,好像一个皇帝的儿子会引以为荣地做个文法家或什么法律博士,以及学些并非邻国的、事实上大可不必去学的语言。对于他,时间太宝贵了,有那么多重要的事他需要好好去学。你的办法,竟好像天下有什么人会不感觉勉强和有失尊严,去做像学习生字那种可哀而枯燥的练习,它是那样的孤独和无聊。
“就这样”,现代人Bernier说:“奥朗则布对他教师的学究气的教导感到厌烦。”宫廷的记载并且肯定,他还加上了以下的斥责。[4]
你难道不知教养适当的童年,其时通常记忆很好,能够学习成千的良好观念与教导,这些在往后成人的年岁将可深深牢记,并且使心灵永远企求伟大的行动?律法,祷词和科学,难道用本国语学不是跟用阿拉伯文一样?你告诉我父沙王沙叶汉(Jehan)说要教我哲学。不错,我很记得,你好多年用一些空洞的问题供我消遣,那完全不使心灵感到满足,在人类社会里一无用处。空洞的观念和纯粹的幻想,它们只有这点可说,那便是它们非常不易了解并且很容易忘记……我现在还记得,你用你那些了不起的哲学给我消遣了一阵,我也不知道多久,随后我所记得的惟有一大堆粗蠢的晦暗字眼,正可以使最好的头脑感到困惑、惊讶和疲倦,这些字眼的发明便是为了较方便来遮掩像你这种人的虚荣和无知,以使得我们相信他们无所不知,相信在那些含糊的字眼下面藏着一些大的奥秘只有他们才懂。假如你用那种哲学来陶冶我,使心灵习于推理,不知不觉使其仅满意于确实的理由,假如你给我那些卓越的观念和理论,使灵魂超越命运的侵袭,使它平抑而具有一种无可动摇常保宁静的气度,允许它富而无骄,困而不馁;假如你让我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万物之基本原理如何,并且帮助我在心中形成关于宇宙之伟大的适当观念,以及宇宙各部分可赞美的秩序与运动;假如你给我灌输了这种哲学,那我会衔恩图报,比亚历山大帝对亚里士多德还远过之,并且相信我有责任对你报偿,不同于他对其师的报偿。你难道不应该舍去那些谄媚之言,而教我那对于一位皇帝甚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帝王之于百姓,百姓之于帝王,相互的责任如何;你难道不应当考虑到,有一天我会被迫用剑和弟兄们相争,以保生命和王冠?你可曾留意教我,攻城是如何的事,陈兵列阵又如何?这些事我要感谢旁人,完全不感谢你。去吧,回到你原来的村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何人,和你的情况。
第三节 史 诗
那些学校和大学仅是印度教育系统的一部。写作不像在其他文明里那样受重视,口述的教导保存了并且散布了本国的历史与诗篇,聚众背诵的习惯则把文化遗产中最宝贵的部分传布于百姓之中。如同把《伊里亚德》和《奥德赛》增述传递的许多佚名的希腊说书人一样,印度的背书人和讲书人把愈来愈庞大的史诗,里面装满了婆罗门教徒所加进去的传奇故事,从一代到一代,从宫廷到民间传递下去。
一位印度学者把《摩诃婆罗多》列为“亚洲到现在为止所产生的最伟大的想像作品”,Charles Eliot爵士称之为“比《伊里亚德》更伟大的诗”。在一种意义之下,这后面的一种判断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开始时(约公元前500年)是一篇长度合理的短故事诗,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Mahabharata添加了故事与教训,又吸取了Bhagavad-Gita以及Rama的部分故事,终于它的长度到了10.7万个八音步的对句——7倍于《伊里亚德》和《奥德赛》加在一起的长度。作者的名字颇多,传统所认定的是Vyasa,其名字原意为“安排者”。上百的诗人写了它,上千的歌者塑造它,一直到笈多王朝诸王统治的时期(约公元400年),婆罗门僧侣才把他们的宗教与道德观念大量注入这部原属于刹帝利阶级的书,于是这首诗便被赋予今日我们所见到的巨大形式。
它的主题并不太适合于宗教的训诫,因为它所叙述的是暴行、赌博与战争的故事。第一卷讲到美女Shakuntala(她命中注定将成为印度最有名的戏剧女主角)和她的伟大的儿子婆罗多(Bharata),他传下了大婆罗多(Maha-Bharata)、Kurus和Pandavas族人,他们之间的血斗衔接了书中时常脱断的线索。Pandavas王Yudhishthira输去了他的财富、军队、帝国、兄弟,终于连他的妻子Draupadi也输掉了,在这场赌博中他的Kuru敌人用的是装了铅的骰子。按照约定Pandavas家人在被放逐后再收回王国。12年过去了,Pandavas家人找Kuru家人收回国土,他们没有得到回音,于是宣战。双方都找了同盟来参战,直到几乎整个北印度都加入了。[5]这场战争猛烈进行了18天,占去5卷书。所有Kuru家人都被杀死,几乎全部的Pandavas家人也是。勇武的Bhishma便在10天之内杀了10万人。按照这位诗人统计家的报告,伤亡总共有数亿人。在这血腥的场面,Gandhari(瞎眼国王Dhritarashtra的王后)在见到兀鹰在她的儿子Duryodhan的尸身上面贪婪地盘旋时,恐怖地哀哭。
Krishna神把屠杀暂停一会儿,加进一个诗篇谈论战争和Krishna的高贵。垂死的Bhishma延后了他的死亡,而解释阶级制度、遗赠、婚姻、礼物与葬仪的规则,并说明Sankhya哲学和《优波尼沙》的哲学,叙说一大堆传奇故事、传统规范与神话,又长篇大论地教训Yudishthira关于皇帝的职责。此外沙尘弥漫的谱系,地理描述神学与形而上学的长段叙说分开了戏剧和动作的绿洲部分。寓言与神话,爱情故事与圣者的生平等也使得《摩诃婆罗多》在缺乏形式方面比《伊里亚德》和《奥德赛》更糟,而在思想的宏富方面则过之。原本显然是刹帝利阶级登极动作,英雄主义与战争的作品,在婆罗门的手中则变成了教诲民众关于《伦理法典》、瑜珈规则、道德观念以及涅槃之美的工具。其金科玉律有许多种形式的表现,[6]美与智慧的道德格言极多,[7]关于婚姻忠贞的美丽小故事也不少,这些故事使得妇女听众知悉婆罗门理想中那忠诚而忍耐的妻子模范。
在伟大战役的叙述之间夹藏着世界文学中最伟大的哲学诗篇——Bhagavad-Gita(上帝之歌)。这是印度的《新约》,受崇敬的情形仅次于《吠陀经》,并且像《圣经》和《古兰经》一样在法庭里被用来监誓。Wilhelm von Humboldt说它是“最美的,或许是惟一真正的,在任何文字中所存在着的哲学性的歌颂,或许是世界所能展示的最深刻最高贵的东西”。印度对于个别者一向是不在意的,Gita也就承受着印度给它的创造品所包覆的匿名之雾气,既无作者名字也无创作日期地被流传到现在。它的年代可以早到公元前400年,也可以晚到公元200年。
很多的形而上学与伦理方面的矛盾冲突之处,反映出生命里的对称与复杂的情形。非常令人惊讶,这个人所采取的道德立场好像较为高尚,而那位神却为战争和杀戮辩护,其所根据的是靠不住的“生命无法杀死以及个人的分殊本为虚幻”的理由。作者所想要做的,似乎是把印度人的灵魂佛教信仰的销蚀精力的宁静主义之中唤醒,使其愿为印度而战。这是一个刹帝利在感到宗教削弱他的国家时所表示的反叛,他骄傲地认为很多东西是比和平更可贵的。总之,这是一则好的教训,印度假如在过去听取了它,本可能会使她保持自由的。
印度的第二部史诗是一切印度书籍中最著名和最受人喜爱的,并且比《摩诃婆罗多》更容易为西方人了解。《罗摩衍那》比较短,仅是1000页,每页48行的长度。虽然它自从公元前3世纪起到公元2世纪为止,也曾经有添加和不断的增长,中间插入的部分却较少,并且不影响主题的发展。传统上认定的作者是Valmiki,他也和那篇较长的史诗的传闻作者一样,在故事中作为一个人物而出现。但更可能的,它是许多路旁的弹唱诗人的产品。今天还有这类诗人在讲诵这些史诗,有时一连90个傍晚,而对着出神的听众。
好像《摩诃婆罗多》的类似《伊里亚德》,是一次神和人都参加的大战故事,其部分的缘起是一国的一位美女被另一国掳去,《罗摩衍那》则好像《奥德赛》,讲到一位多难飘泊的英雄,以及等他回去团圆的耐心妻子。一开始我们见到黄金时代的一幅景象,十车王(Dasa-ratha)在国都Ayodhya城统治着Kosala王国(今名Oudh)。
富有着王者的尊贵与武勇,富有着神圣的《吠陀》学识,
十车王统治着他的帝国,在往昔美好的日子里……
和平地生活着,那有义的百姓,多财而有德;
他们的胸中没有嫉恨,口中不作谎言。
为父者家室欢乐,有牛群、玉米和黄金;
苦恼的困穷和饥馑在Ayodhya无能为力。
邻近另有一个幸福的王国,是国王Janak所统治的Videha。他亲自“操犁耕地”,像个有力的辛西内塔斯(古罗马英雄,本为农民)。有一天,他的犁刚一触到泥土,那田畦中便跃出一个可爱的女儿Sita。不久Sita必须成婚了,Janak便给追求者举行一次竞赛,凡能够拉弯Janak的一面战弓者可赢得妻子,于是十车王的长子Rama来到这次竞赛,Rama“有狮子般的胸膛,硕大的臂,眼如荷花,庄严如林中之象,束发如冠”。只有Rama能弯这弓,于是Janak把女儿许给他,说出印度婚事中特有的惯例祝词。
这是Sita,Janak的女儿,对他比生命还宝贵。
今后她共同承受你的德性,王子啊,她是你忠诚的妻子。
祸福同享,她是你的,不论在何方;
无论欢喜或忧伤,珍爱她,紧握她手在你手。
如影随形,她是夫君的忠诚的妻,
我的Sita,最好的妇女,生死都跟随你。
于是Rama回到Ayodhya,带了公主新娘——“象牙般的额,珊瑚般的唇,齿如列贝”——而以他的虔敬、温和与慷慨大量赢得了Kosala王国百姓的爱戴。忽然罪恶进入了这个伊甸乐园,它的化身便是十车王的第二个妻子Kaikeyi,十车王曾应允满足她任何的愿望。这时她对于王后感到妒嫉,因为其子Rama是王储,于是她求十车王把Rama放逐14年。而十车王有这样的一种荣誉感——那是惟有不懂政治的诗人才想得出来的,竟然遵守了诺言,而伤心地把心爱的儿子放逐了。Rama爽快地原宥他,便准备单独到林中去生活,但是Sita坚持要同去。她所讲的话几乎每个印度新娘都记住的。
“高车骏马,涂金的宫殿,在妇女的生活中都是空,
对于爱着丈夫和被爱的妻子,丈夫的身影最可贵。
Sita在林中徜徉,比在父亲的华厦中还更快乐,
憩息在丈夫的爱中,不必妄自思念家或亲人……
从新鲜芳香的树木,她会采撷野果,
Rama尝过的食物将是Sita珍爱的食物。”
甚至Rama的兄弟Lakshman也要求去陪伴他:
“孤伶伶地带了Sita,你将遵循你的暗黑路途,
准许你忠诚的Lakshman日夜给她保护,
准许Lakshman携带了箭在森林里到处巡行,
让他的斧砍倒林木,让他的手建立家屋。”
这首史诗在此处变成了森林田园诗,叙说Rama、Sita和Lakshman如何出发到林中去。Ayodhya的百姓如何为他们哀哭,在第一天跟他们同行。这些被放逐者如何在夜晚从关心的陪行者身边溜走,放弃一切贵重物品和王子的服饰,披上树叶和编织的草,用剑在林中开出路途,而依靠林中的果子和坚果为生。
时常地,那妻子转向Rama,非常地喜悦与惊异,
寻问一些树木爬藤、果子或花朵的名称,因为从不曾见过……
孔雀欢喜地绕着飞,猴子在弯枝上跳跃……
Rama在清晨朝阳的红光下跃入河川,
Sita轻柔地探入水中,好似水莲凑近溪流。
他们在河边造了小屋,学习去喜爱林中的生活。但是一位南方的公主Surpa-nakha在林中闲荡时邂逅Rama,爱上了他,恨他的守德不渝,便唆使她的哥哥Ravan来夺走Sita。他成功了,把她捉到远方的城堡里,想要引诱她,但没有结果。因为神明和写书的人都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于是Rama募集了大军,攻击Ravan的国度,把他战败,救出了Sita,然后(这时他放逐的年限正好已经满了)同她坐了飞车回到Ayodhya,在那里另一个忠诚的兄弟愉快地让出了Kosala的王位。
在大概是后来添加的一段结语里,Rama屈服于那些怀疑者,他们不信Sita在Ravan的宫中住了那么久而始终没有让他接近。虽然她通过了火的试验而证明了她的清白,他仍把她遣到森林里去隐居,这实在是遗传的恶作剧,一代人把受之于长辈的罪恶过错再向后来者身上去重复施行。在森林里Sita遇到Valmiki,她为Rama产下二子。很多年后,两个儿子作为周游的歌者,在不快乐的Rama跟前唱出Valmiki据Sita的回忆而作的关于Rama的史诗。他认出这两个少年是自己的儿子,于是送信恳求Sita回来。但是Sita痛于她所身受的怀疑,消失于曾为她的生母的泥土之中。Rama孤独而忧伤地统治了好多年,在他的仁政之下,Ayodhya又经历了十车王时代的理想生活。
古代的贤人曾诉说,Rama在位的快乐时期里,
夭折和恶病,百姓们从未遭遇;
没有寡妇为早夭的夫君哀哭,
母亲们也没有为Yama(司死之神)勾注了的婴儿痛哭;
强盗、骗子和欺哄者不用巧语诱人,
邻人热爱正直的邻人,百姓爱他们的君王。
树木在季节转换时盛产果子,
土地感恩欣愉,丰收从无缺减。
雨水按时,暴风不起。
熙熙山谷,谷草丰茂。
布机与铁砧,耕就的沃土,各自生产,
举国各沿祖业,生活愉悦。
这是一个使人愉快的故事,甚至一个现代的愤世嫉俗者也可以享受,假如他有这份聪明,有的时候须忍受一点怪诞的片段和歌唱的韵律。这些诗虽然在文学素质方面也许比荷马的史诗逊色——在结构的逻辑次序、文学的华丽、描写人物的深度与忠于事物的基本要素等方面,却具有优良的感情,高贵的妇女与男子的理想化,与一种有力的——有时也是实际的生活描叙。Rama和Sita太好了,不像真实的人物,但是Draupadi、Yudhishthira、Dhrita-rashtra和Gandhari,则几乎同阿基里斯、海伦、优力赛斯和Penelope一样是活生生的人物。印度人会理直气壮地抗议说没有一个外国人能够评判这些史诗,甚至了解它们。对他们而言,它们不仅是故事,还是一些理想人物的画像,他们可以仿效这些人而修养他们的人格。它们是印度民族的传统,哲学和神学的储藏库。在某种意义下,它们是神圣的经典以供诵读的,好比一个基督徒的诵读《基督的模仿》或《圣者列传》那样。虔诚的印度人相信Krishna和Rama是神的化身,并且仍然向他们祈祷。在这些史诗中读到他们的故事时,印度人觉得在得到文学的愉快和道德的感召之外,也得到宗教的好处,并且相信只要读《罗摩衍那》便会洗净一切罪恶,也会得到一个儿子。印度人常以一种单纯的信心接受《摩诃婆罗多》的骄傲结论。
假如一个人读《摩诃婆罗多》而且能信奉它的道理,他可解脱一切罪恶,死后上天堂,如奶油之于其他食物,如婆罗门之于其他人,如大洋之于池水,如牛之于一切其他四足兽——此正如《摩诃婆罗多》之于其他的史书……凡留意谛听《摩诃婆罗多》的对句(shlokas),并且能信之者,在此世能得长寿和名誉,在来世能在天堂永居。
第四节 戏 剧
在某种意义下,戏剧在印度是和《吠陀经》同样古老的,因为戏剧的萌芽至少源自《优波尼沙》。无疑地,比这些经典更为古老的是戏剧的更具动作性的起源——祭祀与节庆的盛典和宗教性的游行。第三种起源是舞蹈——既不是精力的发泄,也不是交媾的代替,而是一种严肃的仪式,模仿着也暗示着对于本族极为重要的行动与事件。也许第四种来源是史诗当众的生动朗诵。这些因素配合起来产生了印度戏剧,并且给了它一种宗教的明确特性,而表现于古典时期。[8]这些特性见于戏剧的严肃性质,其主题取自《吠陀经》或史诗,以及开戏时必定举行的祝祷等。
戏剧最后的刺激或许来自印度与希腊的交通——由于亚历山大帝的入侵而建立的。我们没有阿育王之前印度已有戏剧的证据,在他统治期间是否有,也仅有不确定的证据。现存最早的印度剧本是新近在东土耳其斯坦(Chinese Turkestan)所发现的棕榈树叶的抄本。其中有三个剧本,其中之一,作者署名Ashvaghosha,是Kanishka王朝宫廷里的一个神学导师。这个剧本的技巧形式,以及戏中的丑角的近似于印度戏剧中的传统典型,表示在Ashvaghosha出生的时候,戏剧在印度已有悠久的历史了。1910年,有13个古代的梵文剧本在Travaucore被发现,它们有点可疑地被认为是Bhasa(约公元350年)所写的,他是Kalidasa所崇敬的一位戏剧前辈。在他的剧本Malavika的前言里,Kalidasa无意之中颇为高明地表现了时间以及形容词所具有的相对性,“好不好?让我们把这些名作家如Bhasa、Saumilla和Kaviputra的作品放在一边。”他问道:“听众们可能够对一位‘现代’诗人Kalidasa的作品感到一点儿尊敬?”
直到最近,研究工作所获知的最老的印度剧本是《粘土车》。在剧本的本文中表明剧本作者是一位默默无名的Shudraka皇帝,这一点我们不必去相信。这位皇帝在《吠陀经》里被描叙为一个在数学、驯象、恋爱艺术等方面的专家。无论如何,他是戏剧方面的一位专家。他的剧本决然是印度传过来最使我们感到兴趣的——一种通俗剧与幽默的聪明揉合,夹杂着极佳且具有诗意的热情以及描叙性的段落。
把这个剧本的轮廓勾划一下比写上一本评论还更能够表明印度戏剧的性质。在第一幕我们便遇到Charudatta,他本是富有之人,现在因为用钱太大方和运气不佳而穷困了。他的朋友Maitreya,一个愚蠢的婆罗门,是戏里面的丑角。Charu请Maitreya向神做一次祭献,但是这位婆罗门拒绝了,说道:“有什么用?你所崇拜的神并没有给过你好处呀?”忽然一位年轻的女子,出身高贵并且极为富有,冲进Charu的庭院,要想躲避追赶她的人,那是皇帝的一位兄弟Samsthanaka——其无恶不作的邪恶和Charu的纯良正好是两个极端。Charu保护这位女子,把Samsthanaka遣走了,后者倡言报复,他置之不理。这位女子Vasanta-sena请求Charu代她保管一箱珠宝,以免她的敌人窃取,也是想有个借口以便再来访晤救命恩人。他同意了,接过了箱子,然后送她回到富丽堂皇的家里。
第二幕是一则滑稽的插戏。一个赌徒逃避两个赌徒的追赶而去躲在一间庙里。他们进来时,他装做庙神以避免注意。追赶的赌徒掐他,看看他是否真是石塑的神像。他不动。他们放弃不追寻了,便在祭坛边掷骰子玩。这游戏太使人兴奋了,那个“神像”再也忍不住,便从台上跳下来,要求加入。那两个人揍他,他又一溜了事,结果被Vasanta-sena救了,然后发现他从前曾是Charudatta的仆人。
在第三幕Charu和Maitreya去参加音乐会才回来。一个小偷Sharvilaka闯进屋子偷走了那箱子。Charu发现遭窃而感到羞愧,于是把他最后一串珍珠送去给Vasanta-sena作为代替品。
在第四幕Sharvilaka把偷来的箱子送给Vasantasena的女婢酬答她的爱情。她看出是主人的箱子,责备Sharvilaka做贼。他用一种叔本华式的尖刻来回答她:
一个妇女会为了钱微笑或哭泣,
任君所好,她使男子对她信任,
但是自己却不信他。
妇女变幻无常如海洋中的波浪,
她们的感情有如云边的夕阳,
瞬时即逝。
她们热切地缠住那个供给财富的男子。
她们榨取他的所有,
好像榨着一棵多汁的植物,
然后,弃之而去。
女婢宽恕了他,Vasanta-sena也准许他们结婚。
第五幕一开始Vasanta-sena到Charu家去把他的珍珠和她的箱子交还给他。在那里一阵风暴来了,她用极美的梵文将它描写了一番。[9]风暴也善如人意地增加了狂烈,而使她很情愿地被迫在Charu家里过夜。
第六幕显示Vasanta第二天早晨离开Charu的家。她没有进入他叫的马车,而误入了那个坏人Samsthanaka的一辆车子。第七幕有关一个附属性的情节,对于主题并无重要性。在第八幕Vasanta下得车来,不在她所预期的自己宫殿住宅,却在她的敌人家,几乎是投入了他的怀抱。她再度鄙视他的爱情,他便扼死了她,然后把她埋了。之后,再到法庭去控诉Charu谋取Vasanta的珠宝而害了她的命。
第九幕叙述审判,这时Maitreya让珠宝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而暴露了他主公的行为。Charu被判死刑。第十幕Charu绑赴刑场。他的孩子要求行刑者让他以身代父,但他们拒绝了。到最后的一刹那,Vasanta本人却出现了。Sharvilaka看到Samsthanaka埋葬她,他及时把她掘出而救活了。这时Vasanta救了Charu,Sharvilaka便控告皇帝的兄弟杀人。但是Charu不肯为这项控告作证,Samsthanaka被释放了,人人皆大欢喜。
东方的时间是比西方来得充裕的,尽管在东方,几乎一切工作都由人工来做,而在西方则有好多节省气力的器具。印度的戏剧比起今天欧洲的戏剧有两倍那么长。每出戏有5到10幕,每一幕都按照一个人物的下场和另一个人物的上场而不着痕迹地分为若干景。并无统一的时空,而想像力之驰骋是毫无限制的。布景很少,但衣饰华丽。有活生生的动物使戏剧增加了生气,并且凭借这种自然物冲淡了人为造作的气氛。表演开始时有一番楔子,由一个演员或经理谈论这本戏。歌德给《浮士德》加上一个楔子的观念好像是取之于Kalidasa的。楔子结束后把第一位演员介绍一番,而这位演员便一路演将下去。巧事是数不清的,而超自然的影响时常决定事情的发展过程。一个爱情故事是少不了的,小丑更是不可或缺。在印度戏剧里面没有悲剧,圆满的结局是免不了的,忠实的爱情总是胜利,道德总是得到奖赏,这些好像仅是为与世间真相取得平衡罢了。经常闯入印度诗篇的哲学讨论是被摒除于印度戏剧之外的。戏剧有如生活,必须用行动来教人,绝不可用言语。[10]抒情诗与散文视题目、人物、与动作的尊严性而替换地使用。在戏里面,上层阶级用梵文,妇女与低阶级者用Prakrit语。描写的片段甚佳,人物刻画则甚陋。演员们——包括有女角,都能称职,没有西方味的匆促,也没有远东的浮夸。戏剧以尾语结束,这时作者所喜欢的或当地普遍崇奉的神便被要求降福于印度。
自从Kalidasa的剧本Shakuntala被William Jones爵士翻译,又被歌德赞美过以后,它便闻名于全世界了。然而我们的了解Kalidasa只不过是根据3个剧本,和敬仰他的追忆所归附于他的若干传奇故事。显然地他是Vikramaditya皇帝(公元380至413年)在笈多王朝京城Ujjain所荣宠的“九珍珠”诗人,艺术家与哲学家之一。
Shakuntala有7幕,部分用散文,部分用生动的诗写成。先是一段楔子,由经理人邀请观众欣赏自然的美景,然后正戏开始,是一片林中的空地,住着一位隐士和他的养女Shakuntala。这番景象的安逸被一辆战车的闹声所扰乱。坐车的是Dushyanta皇帝,于是以一种文学作品中所惯有的速度爱上了Shakuntala。他在第一幕便娶了她,可是忽然被请回了京城。他用惯例的一些允诺向她说尽早回来。一位苦行者告诉这位哀伤的女孩,她在继续保有Dushyanta给她的戒指时,他才会记得她,可是她在洗澡时丢失了戒指。她怀着身孕远行到宫廷去,发现皇帝已经忘了她,就象许多被妇女善待过的男人那样。她设法恢复他的回忆。
被弃和沮丧的Shakuntala奇迹般地被抬举升空,到达另一处森林,在那里生下孩子——便是那伟大的婆罗多,他的子孙必须参与《摩诃婆罗多》里面的一切战斗。同时一个渔人找到了那个戒指,在上面看到了皇帝的印信,把它拿去给Dushyanta。他想起了Shakuntala,到处去找她。在飞过喜马拉雅山时,由于一种戏剧性的神意,他正好降落在Shakuntala正在那里哀苦的隐居之处。他看到男孩婆罗多在小屋前玩耍,而表示对父母的羡慕,
“啊,快乐的父亲,快乐的母亲,
抱着小儿子,身上沾了孩童身上的泥灰;
他信赖又欢喜地偎向他们的膝间,
他所渴求的托庇之所。
在他无缘无故自己嬉笑时,
白色花蕾般的稚齿微露,
他又呀呀作无字的言语……
比什么字眼都更能够融化人的心”。
Shakuntala出现了,皇帝请她原宥,并且封她为王后。这出戏结尾是一项奇特的,但却是典型的,向神的祈求。
“愿皇帝们纯为百姓的幸福治理国家!
愿神圣的Sarasvati,言语的泉源,
戏剧艺术的女神,
永远被伟大睿智者崇奉!
愿那华美的,自我存在的神,
他的精强的生命力弥漫于一切的空间,
救我的灵魂脱离未来的轮回!”
在Kalidasa以后,戏剧并未衰退,但是却没有再产生一部像Shakuntala或《粘土车》的作品。Harsha皇帝,如果一项可能是附会的传统说法可信的话,写了3部戏剧,盛行了若干世纪。在他之后,一个Berar的婆罗门Bhavabhuti写了3部奇诞的剧本,在印度戏剧史上被认为是仅次于Kalidasa的作品。但是他的风格太过精细与晦涩,只能够满足于少数观众的欣赏——当然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昂然表示。“那些指责我们的人,他们懂得太少了,”他写道:“这番娱乐不是为他们准备的。可能跟我趣味相似的人是有的,或者将来会有。因为时间是无限的,世界也是广大的。”
我们不能把印度的戏剧文学与希腊或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等量齐观,但是它跟中国或日本的戏剧相比倒是有利的。我们也无需向印度去求取现代戏剧所有的矫饰特色。那不如说是一时的际会而不是永久的真实,它会消逝——甚至走入反动的方向。印度戏剧超自然的作用力,就和那明智的欧里庇得斯的《神力搭救》(deus ex machina)一样,不易为我们所欣赏,但这也同样地是历史上的时尚。印度戏剧的缺点是(假如一个外国人可以小心翼翼地尝试加以论列的话),矫揉造作的用字,由于字首叠韵与奇幻的说话弄得形象古怪。单纯的角色描写把每个人都归类为不是极好便是极坏,不太可能的情节因难以置信的巧合事件而发展转变,以及关于动作的太多描写和谈论,这动作按照定义几乎便是戏剧借以表达意义的特定媒介。它的优点是创造性的幻想、温柔的情感、敏感的诗句和自然之美以及恐怖的同情描叙。关于各国艺术的类型是无从争辩的,我们惟有从本身狭隘的地域性立场来予以评判,并且在多数情况又是通过了翻译的棱镜去看的。歌德,这位欧洲人中最能超越地域与国家障碍的人发现,读Shakuntala是他平生深刻的经验,他并且还心怀感激地写道:
汝欲并一年之春花、秘果,
与一切灵魂所赖以兴悦,饫足之事。
汝欲并天与地而一以名之否?
举君之名,Shakuntala!
则万事万物都在其中。
第五节 散文与诗
在印度文学里,散文大致要算做一种晚近的现象,可以称之为经过与欧洲人接触以后的一种有异国风味的腐化表现。对于印度人天生倾向于诗的灵魂,凡值得写的东西都具有诗的内涵,并且期待人们去给它加上诗的形式。他感觉文学应当被高声诵读,也知道他的作品若会流传散播,将要借着口传而不是笔传,因此他赋予自己的作品一种歌韵或是格言的形式以利于背诵。因而印度一切的文学几乎都是韵文,科学、医学、法律与艺术的论文常是按照格律或是押尾韵或两者兼有的,甚至文法与字典也曾有转用诗文的。寓言与历史在西方用散文便算满足了,在印度却有一种音律优美的诗的形式。
印度文学特别富于寓言。的确,印度可能是如同国际货币般穿梭于各国的大部分寓言的产地。[11]佛教最兴盛的时候,是在关于佛陀的诞生与青年时代的Jataka《传奇故事》在一般人民中间流传甚广的时日。在印度最有名的书是《五题》(Panchatantra,约公元500年)。它是许多风行于亚洲以及欧洲的寓言的源起。《金玉良言》(Hitopadesha)是从《五题》里面的故事选辑而成的。很奇怪的,印度人把两者都归类于Niti-shastra——意为政治或道德方面的教言,每一个故事的叙述都是为了指明一项教训,一种行为或治道的原则,通常这些故事都假托是某一个聪明的婆罗门僧侣想出来为教导皇帝的儿子用的。它们常把最下等的动物拿来给最精妙的哲学做使唤。有一个寓言讲到一只猴子想用萤火虫的光暖身,而打杀了一只指出他的错误的鸟,这正是非常恰当的例子,表出了那个戳破大众迷梦的学者所将遭到的命运。[12]
历史文学未能超越枯瘠的编年史或华丽的传奇故事的水准。也许是由于对时空之中表象化的事件有所不屑,也许是偏爱口头相传而不取文学记载的传统,印度人一直忽略了写出能与希罗多德或修西的庇德、普鲁塔克或塔西佗、吉本或伏尔泰相比较的历史作品。地方与时间的细节记得非常的少,甚至在各人的情况也是如此,以至于印度的学者们推断他们最伟大之诗人Kalidasa的生卒年月时,前后的范围相距有1000年之多。一直到现代,印度人生活于一个几乎风俗、道德、信仰都无所改变的停滞世界之中。他们不大梦想进步,从不为古代的事物去费心。他们心满意足地把史诗当做信史,把传奇当做传记。Ashvaghosha写的《佛所行赞》(Buddha-charita)本是传奇的成分多过历史的成分。500年后,Bana写了Harsha-charita,它也是那位伟大皇帝的理想化的烘托而不是一幅可靠的画像。Rajputana的本国编年史看起来好像爱国主义的问答题。只有一位印度作家好像把握了史家的任务。Kalhana,《皇帝之流》(Rajatarangini)的作者,有如下的表示:“只有那心胸高贵的诗人才值得称赞,他的褒贬有如法官的判决,在记载过去事迹时不受好恶的牵累。”Winternitz称他为“印度最伟大的史学家”。
回教徒对于历史的知觉较为敏锐,他们留下某些令人赞赏的散文——记载他们在印度的种种作为。我们提过Alberuni的印度种族分布的研究,以及Babur的《回忆录》。与Akbar大帝同时代,有一位杰出的史家Muhammad Qazim Firishta,他所写的《印度史》是关于回教统治时代最可靠的向导。比较有欠公正的是Akbar大帝的首相或政务杂役Abu-Fazl,他在Ain-i Akbari中记载了主人公的治理方法,又在Akbar Nama一书中叙述主人公的生平事迹,带着情有可原的私人情感。皇帝对他也报以感情。当消息传来,Jehangir杀了这位大臣时,Akbar大帝哀痛逾恒,并且叹道:“Salim(Jehangir)如果想做皇帝,本可以杀我而饶了Abu-l Fazl。”
在寓言与历史之间,又有一批批韵文写的故事,是一些勤勉的韵文写作者写来让爱好梦幻的印度灵魂感到欢畅的。早在公元1世纪便有一位Gunadhya用10万对句写了《大传奇》(Brihatkatha)。1000年后Somadeva写了《故事总汇》(Kathasar-itzagara),浩浩2.15万对句。同样在第11世纪一位姓氏不明的说故事者,以Vikramaditya大帝每年接受某苦行者送他一只内藏宝石的果子的事,作为他的《吸血鬼廿五异事》的骨干。皇帝想要知道如何表示他的感激,苦行者请他从吊刑架上取来一具尸体,又警告他假若尸首同他讲话,切不可回答。尸首里面附着一个吸血鬼,皇帝在那里蹒跚而行,鬼便讲故事使他听得入迷。到故事结尾时,鬼提出一个问题,皇帝因忘了指示,便回答了。皇帝试了25次搬尸首给苦行者,并且自己保持缄默。有24次他听故事听得出神,结果在最后还是回答了问题。那是极佳的一个吊刑台,挂了20来个故事。
同时却也有不少诗人,在那里写我们应称之为诗的作品。Abu-l Fazl描写在Akbar的宫廷有“成千的诗人”,在较小的都城有成百的诗人,无疑地,在每一个家庭里会有那么几十个。[13]最早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是Bhartrihari,僧侣、文法家、大情人,他在退入宗教的怀抱之前,是用桃色事件来教导他的灵魂的。他在所写的《百年之爱》——是海涅式的100首有连续性的诗里记录了他的爱情事件。他以一个爱人为对象写道:“往昔咱俩,心想你是我我是你。为何今朝,你是你来我是我?”他对于评论家没有好感,向他们说:“使无知之人满意是容易的,使鉴赏家满意甚至更容易。可是那个一知半解的人,就是神也无法使他高兴。”在Jayadeva的《神圣牧牛之歌》(Gita-Gavinda)里面,印度人的情欲转向了宗教,而唱出了Radha与Krishna的情欲之爱。这首诗里面有着结实躯体的热情,但是印度人虔敬地解释它为灵魂渴求上帝之神秘象征性的描绘——这种解释应可被那些心如槁木死灰的圣僧所了解,他们给《万颂之歌》(也叫做《所罗门颂》,见《旧约》)拟定的标题也是非常的虔敬的。
在11世纪,若干方言侵犯了那种古典的死文字而取得文学媒介的地位,就像100年后在欧洲所发生的情形。第一个使用民众话语言的大诗人是Chand Bardai,他用北印度语写了一首巨大的历史诗,长60篇,一直到死才搁笔。Sur Das,阿格拉的盲诗人,基于Krishna的生平与冒险事迹写了6万行诗。据说他在写的时候受到这位神的亲自帮忙来当他的书记,其下笔的速度比诗人口述的速度还要快。同时一位贫困的僧人Chandi Das,正在那儿写着一些但丁式的歌给一位农家女瑟阿垂斯(Beatrice),因而震惊了孟加拉,他以浪漫的热情将她理想化,把她提升为神的象征,并且把他的爱当作他溶入上帝的愿望的比喻,同时他也开始了孟加拉语的文学使用。“我在你的足边得到庇护,我的爱。不见你的时候我心不得安宁,我不能忘记你的优雅与妩媚,然而在我心中并没有情欲”。婆罗门僧侣把他逐出教门,理由是他玷污了大家的清誉,于是他同意在一项公开的弃绝仪式中放弃他的爱人Rami。但是仪式进行时,他看见Rami在人群之中,他马上收回了弃绝的誓言,跑到她面前,俯着身子,两手交握作爱慕状。
北印度文学至高无上的诗人是Tulsi Das,几乎和莎士比亚是同一时代的人。他的父母把他遗弃了,因为他的出生是应着一个霉运的星辰。一位住在森林中的神秘主义者收养了他,又教了他关于Rama的传说故事。他结了婚,但是他的儿子死了,Tulsi Das便隐入森林过一种忏悔沉思的生活。在那里,以及在Benares,他写下了宗教的史诗《雷摩行谊之湖》(Rama-charita-manasa)。在里面他把Rama的故事又说了一遍,然后尊他为惟一而至上的神。“神只有一个,”Tulsi Das说:“便是Rama,天地的创造者,人类的赎罪者……为了他的忠诚百姓,Rama大神托生为皇帝,为着我们的神圣化,他过了凡人的生活。”很少欧洲人能读这部北印度语作品的原文,有一位读过原文的人认为这部作品确立了Tulsi Das“整个印度文学中最重要人物”的地位。对印度斯坦当地人民言,这首诗是兼有神学与伦理的流行《圣经》。甘地说:“我认为Tulsi Das所写的《罗摩衍那》是一切虔敬文学里面最伟大的书。”
同时德干人也产生诗作。Tukaram用马拉塔语(Mahrathi)写了4600首宗教歌诗,它们在印度今天流行的程度好像大卫的赞美诗在犹太教或基督教国家的情形。他的元配妻子死了,续娶到一个悍妇,于是成了一位哲学家。“获取得救不难,”他写道:“因为很可能在背上所负的包里面一找就找到。”早在公元2世纪,Madura便成了泰米尔语(Tamil)的文学都城,在Pandya诸王的赞助之下,成立了一个诗人与评论家的“宫廷集团”(Sangam),它像法兰西学士院一样控制着语言的发展、颁给头衔,并且发放奖赏。一位身为贱民的织工Tiruvallavar用最艰难的泰米尔语韵律写了一部宗教与哲学性的作品,Kurral说明道德与政治的理想。据说那个“宫廷集团”的成员——都是些婆罗门,看到这个贱民写的诗如此地成功,便统统一个不剩地蹈水而死。但这种事发生在任何的学术团体是无法置信的。
我们把中古印度最伟大的抒情诗人放在最后,虽然按年代算,他的位置不应在此。Kabir,是Benares城的一个纯朴织工,据说他从事融合回教印度教的工作准备,得于他有一个回教徒的父亲和一个婆罗门教的母亲。他被说教者Ramananda所吸引,成了Rama的信徒,把他扩展(Tulsi Das也会这样做的)成为一个普遍广大的神明,他又开始写极美的北印度语的诗,解释一种信仰,在这种信仰之下不必有佛寺、回教寺、偶像、阶级、包皮割除等等,并且只有一个神。[14]
是Rama与Allah(回教徒称上帝)的孩子,他接受一切的Guru与Pir(Guru,Pir,分别为印度人与回教徒对师父的称呼)。上帝啊,无论是Allah或Rama,我以你的名生存,一切诸神的肖像都无生命,他们不能言语。我知道,因为我已向它们大声呼叫……你净口,数念珠,去圣河里沐浴,在庙宇里弓身为礼,这些又有什么用,假如你在喃喃有词或者朝拜进香当时,心中怀着邪欺?
婆罗门僧侣们大为震惊,为要驳倒他(有此传说),便遣一个妓女去引诱他,结果被他说服而皈依了他的信仰。这不难做到,因为他没有教条,只有深刻的宗教感。
世界是无尽的,我的弟兄啊,
并有一个无名之存在,其真象无可言说,
惟有到达此境者心中自知。
此不同于一切耳闻口说,
在此不见形,不见体,不见长与宽。
我如何能告你此物何似?
Kabir说:“此不能形诸言语,此不能著诸文字;
正如同哑者尝了甜食——这当怎样说?”
他接受了当时颇为普遍的再世理论,并且像一位印度教徒般祈求脱离轮回。但他的道德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种:凭公道生活,在身边寻找快乐。
在水中的鱼口渴着,听见这话我大笑;你不见“真实”在家中,却迷惘地从一处森林到另一处!真理在这里!任你去何处,Benares或Mathura,你若找不到你的灵魂,世界对你是不真实的……。你欲渡河去那一处彼岸,我的心啊?在你之前没有旅行者,没有路途……在这里没有躯体,没有心灵;能消除灵魂枯渴的处所在何方?你在空虚中将一无所见。振作起来,进入你的身体;因为在那儿你的立足处是坚实的。好好想,我的心啊!不要去别处。把一切想像撇开,稳稳地站在你的真我之中。
他死后,据传说印度教徒和回教徒争夺他的尸体,并且争论应当把它埋葬或是火葬。但是他们还在争论的时候,有人把尸首的盖布揭起,所见只有一大堆花。印度教徒把一部分花在Benares烧了,回教徒则埋了其余的。他死后,他的诗歌在民众之间口口相传。Nanak被这些诗歌所鼓舞,创立了他的坚强的教派。其他有些人把这位贫苦的织工尊为神明。今天有两种水火不相容的教派,把这位曾致力于回教徒与印度教之联合的诗人的教理拿来遵从,并且供奉他的名字。它们一属于印度教,一属于回教。
【注释】
[1]例如某些梵文胶合语:citerapratisamkramayastadakarapattau,upadanavisvamasattakakaruapattish
[2]巴比伦人也这样做过。
[3]印刷在19世纪之前没有迹象——可能的原因是,或者和在中国一样,活字与本国字体的配合耗费太多,或者因为印刷被认为是书写艺术的一个鄙俗的后裔。报纸与书籍的印刷是英国人带给印度人的,然后又有了改进。今天在印度有1517种报纸,3627种期刊,以及每年平均出书1.7万种以上。
[4]我们无法确定以下的引文(或者以上的引文)里面有多少是Bernier写的,有多少是Aurangzeb写的。可以确定的是它值得引录。
[5]在《吠陀经》里有几处提到《摩诃婆罗多》里面的人物表明在公元前2000年的一次各族之间的战争,确有其事的。
[6]例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使是敌人声求救援,善良者仍会慨予帮助”。“以谦和克服愤怒,用怜悯克制严酷;破除吝啬小气,而以真诚替代谎言”。
[7]例如:“人生的际遇就像大海中两片木板的聚合分离”。
[8]即文学以梵文为媒介的时期。
[9]这是特殊的一例。通常在印度戏剧中妇女讲Prakrit语,理由是一位夫人不宜通晓一种死文字。
[10]印度的伟大戏剧理论家Dhanamjaya(约公元1000年)写道:“至于头脑简单的人认为从摘取欢乐的戏剧中,所获得的仅是知识——那么向他敬礼罢,因为他回避了可悦之事。”
[11]据William Jones爵士报导,印度人宣称他们有三大发明:棋(Chess),十进位制及寓言训诫。
[12]在东方学术研究界,有一项热闹的论战在进行,关于这些寓言是从印度传到欧洲或是相反的情形。这项争论我们让有空闲的人去从事。或者它们是从埃及经过美索不达米亚和克里特岛传到印度和欧洲去的。但是《五题》对于《一千零一夜》的影响却是毫无问题的。
[13]诗在现代的倾向是不如史诗时代的客观,并且愈来愈沉浸于宗教与爱情的交织。格律在史诗里本是松散自由的,诗行的长短不一,只有行末的四五个音节才需要规律化,可是一下子它变得严格而复杂了,上千种复杂的韵法被介入了,它们在翻译中不能见出。字与词的巧技增多了,押韵不仅在句尾,且经常见于句的中间,严格的诗艺规律被确立了,形式愈来愈精确,内容则愈见淡薄。
[14]泰戈尔以其特有的完美方式翻译了100首Songs of Kabir,1915年纽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