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怀古八首①
［原文］
鹦鹉何年问上皇②，野棠风折缭垣长③。销魂此日朝元阁，亲试华清第二汤④。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续汉·郡国志》：“新丰有骊山。”注：杜预曰：“古骊戎国。”韦昭曰：“戎来居此山，故号骊戎。” ②〔惠注〕徐夔曰：《开元天宝遗事》：“玄宗宫中尝养鹦鹉。一日问之，曰思乡，遂遣送还山中。后数年，有使过陇西。鹦鹉问曰：‘上皇安否？’使臣曰：‘崩矣。’鹦鹉悲鸣不已。”又《建炎实录》：“徽宗时，陇西岁贡鹦鹉，徽宗置之安妃阁，教以诗文。及宣和末，遣中使送还本土。后郭浩以秦凤提点刑狱按边至陇口，见一白一红鹦鹉鸣于树间。问之，来自杭州。因问：‘上皇安否？’浩曰：‘上皇崩矣。’鹦鹉悲鸣不已。浩赋诗曰：‘陇口山深草树荒，行人到此断肝肠。耳边不忍听鹦鹉，犹在枝头说上皇。’” ③〔惠注〕徐夔曰：《南部新书》：“骊山华清宫毁废已久，今惟存缭垣耳。朝元阁在山岭上，山腹即长生殿，又有饮酒亭，明皇吹笛楼，宫人走马楼，故基犹在缭垣之内。”按：明季宫人《题故宫》诗：“新甃汤泉咽不流，缭垣欹侧野棠秋。”张衡《西京赋》：“缭垣绵联。”薛综曰：“缭，犹绕也。”〔金注〕程大昌《雍录》：“骊山温泉，玄宗特侈，宫殿包裹一山，而缭墙周遍其外。” ④〔惠注〕徐夔曰：郑嵎《津阳门》诗注：“骊山华清宫内供奉两汤池，外更有汤十六所。长汤每赐诸嫔御，其修广与诸汤不侔。甃以文瑶宝石，中央有玉莲花捧汤泉，喷以成池。又缝缀锦绣，为凫雁，置于水中。上时泛钑镂小舟，以嬉游焉。”〔金注〕《旧唐书》：“骊山宫，贞观十八年置，咸亨二年始名温泉宫。天宝六载，更温泉曰华清宫。治汤井为池，环山列宫室。”乐史《太真外传》：“华清有莲花汤，即贵妃澡沐之室。”
惠注引陈子文《益州于役记》：“明皇每岁十月幸温汤，嬖溺贵妃，姊弟荒淫，末岁卒以召禄山之乱。虽人事之不臧非关景色，然而兹泉洵世间之尤物也。雕鎪丽饰，沦陷不存；鸣咽清澜，蒸蒸若故。碧玉石黛，澄澈一泓，润濯体肤，皎焉加洁，而况凝脂莹玉之异质乎。嗟，嘻！兹泉真与贵妃同一妖丽也。王新城《蜀道》诗云：‘消魂此日朝元阁，亲试华清第二汤。’不胜风流怊怅之思矣。”
［原文］
满路香尘拾坠钿①，诸姨五队夹城边②。花开绣岭看调马③，雪下离宫有赐钱④。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乐史《太真外传》：“十一载，李林甫死，以国忠为右相。十二载，加国忠为司空。扈从之时，每家为一队，队著一色衣，五家合队相映发，遗钿、坠舄、珠翠粲于路歧可掬。” ②〔惠注〕徐夔曰：韦述《两京新记》：“开元二十年，筑夹城入芙蓉园。自大明宫夹亘罗城复道，经通化门观以达兴庆宫，次经春明延喜门至曲江芙蓉园，而外人不知也。”〔金注〕《新唐书·后妃传》：“每十月，帝幸华清宫，五宅车骑皆从。家别为队，队一色。俄五家队合，烂若万花，川谷成锦绣。遗钿坠舄，瑟瑟玑琲，狼籍于道，香闻数十里。” ③〔惠注〕徐夔曰：《明皇杂录》：“上将幸华清宫，贵妃姊妹竞饰车服。一犊车饰以金银，间以珠翠，一车之费不啻数十万。既成，甚重，牛不能引，因复请乘马。于是竞须名马，以黄金为衔橛，组绣为障泥，共会于国忠宅，同入禁中。炳焕照烛，观者如堵。”《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四年，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按：调马，调良之马。 ④〔惠注〕徐夔曰：《安禄山事迹》：“禄山至温泉赐浴，将士并赐浴、赐食、赐钱。”
［原文］
舞罢惊鸿岁月徂①，长门深闭长青芜②。君王自爱霓裳序③，不记楼东一斛珠④。
［注释］
①〔金注〕曹邺《梅妃传》：“上与妃斗茶，顾诸王戏曰：‘此梅精也。’赐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 ②〔惠注〕徐夔曰：《梅妃传》：“会九真杨氏入侍，宠爱日夺，后竟为杨氏迁于上阳东宫。妃以千金寿高力士，求词人拟司马相如为《长门赋》，欲邀上意。力士方奉太真，且畏其势，曰：‘无人解赋。’乃自作《楼东赋》。” ③〔惠注〕徐夔曰：《津阳门诗》注：“叶法善尝引上入月宫，闻仙乐。及归，但记其半，遂于笛中写之。今西凉节度使杨敬述进《婆楼》一曲，声调相符，遂取月中所闻为散序，名‘霓裳羽衣。’”《太真外传》：“妃醉舞《霓裳羽衣曲》，天颜大悦。” ④〔惠注〕徐夔曰：《梅妃传》：“上在华萼楼，会夷使至，命封珍珠一斛，密赐妃。妃不受，以诗付使者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上览之怅然，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曲。”
［原文］
内殿传呼菊部头①，梨园弟子按梁州②。善才零落龟年老③，渭水犹明羯鼓楼④。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见《尤展成新乐府》诗注。按：系宋思陵事，或先生别有所据，未敢臆断。 ②〔惠注〕徐夔曰：《明皇杂录》：“天宝中，上命宫人数百人为梨园子弟。时居宜春北院，时有马仙期、李龟年、贺怀智，皆洞晓音律。” 《大唐传》载：“天宝中乐章名多以边地为名，若凉州、甘州、伊州之类是也。其曲遍繁声名入破。后其地尽为西蕃所没，破，其兆矣。”〔金注〕王溥《唐会要》：“开元二年，上以天下无事，听政之暇于梨园自教法曲，必尽其妙，谓之皇帝梨园子弟。”乐史《太真外传》：“上皇居南内，登勤政楼，闻歌声，谓力士曰：‘得非梨园旧人乎？’因召与同去。其后上复与，妃侍者红桃在焉，歌《凉州》之词，贵妃所制也，曲罢，无不掩泣。”程大昌《雍录》：“梨园，在光化门北。光化门者，禁苑南面西头第一门。” ③〔惠注〕徐夔曰：《高斋诗话》：“白乐天《琵琶行》云：‘曲罢曾令善才伏，’姓名不见传记。后见《琵琶录》云，元和中曹保有子善才，善才有子钢，皆能琵琶。”按：善才亦玄宗以后事，皆借用也。〔金注〕段安节《乐府杂录》：“贞元中王芬、曹保，保子善才，其孙曹钢，皆习所艺琵琶。”按：善才，贞元间人，不与马、李诸伶同时。 ④〔惠注〕徐夔曰：南卓《羯鼓录》：“羯鼓出外夷，以戎羯之鼓，故曰羯鼓。明皇极爱之，尝听琴未终，遽止之曰：速令花奴持羯鼓来，为我解秽。”程大昌《雍录》云：“羯鼓楼在朝元阁东，近南缭垣之外。”
［原文］
蜀王音信渺天涯①，青鸟西飞日又斜②。断粉残香谁得见③，承恩只有玉莲花④。
［注释］
①〔金注〕许慎《说文解字》：“蜀王望帝以惭死，后化为子巂鸟。” ②〔惠注〕徐夔曰：《汉武内传》：“七月七日，上斋居承华殿。忽青鸟从西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金注〕《山海经》：“三危之山有青鸟居之。”郭璞曰：“为西王母取食者。” ③〔金注〕《新唐书·文艺传》：“李适从上骊山，赐浴汤池，给香粉兰泽。” ④〔惠注〕徐夔曰：《明皇杂录》：“玄宗幸华清宫，新广汤，制作宏丽。安禄山于范阳以白玉石为鱼龙凫雁，仍以石梁及莲花同献，彫镌巧妙，殆非人工。上大悦，命陈于汤中，仍以石梁横亘汤上，而莲花才出于水际。上至其所，将入，而鱼龙凫雁皆若奋鳞举翼，状欲飞动。上恐，遽命撤去，而莲花至今犹存。”《太真外传》：“上曰：瑞龙脑香，吾施上暖池玉莲朵，再幸犹有香气。”
［原文］
凤凰原下鹿槽旁①，虢国夫人有赐庄②。无数青山学眉黛③，当年谁入合欢堂④。
［注释］
①〔惠注〕《唐书·地理志》：“昭应县有清虚原，本凤凰，有幽栖谷，本鹦鹉。中宗以韦嗣立所居，更名。”乐史《寰宇记》：“昭应县凤凰原，后汉延光二年凤凰集新丰，即此原也。亦骊山之别号。”宋敏求《长安志》：“连理木、饮鹿槽、丹霞泉井在朝元阁之西。”都穆《游骊山记》：“朝元阁西南有泉，名饮鹿槽。”〔金注〕《明一统志》：“凤凰原在临潼县东北一十里。” ②〔惠注〕《明皇杂录》：“贵妃虢国夫人恩倾一时，于宣阳坊大治第宅，栋宇之盛，世无与比。所居本韦嗣立旧宅，虢国夫人于此盖合欢堂，所费二千万。” ③〔金注〕乐史《太真外传》：“虢国不施妆粉，自衒美艳。”杜甫诗云：“却嫌脂粉涴颜色，澹扫蛾眉朝至尊。” ④〔惠注〕徐夔曰：郑嵎《津阳门诗》：“八姨新起合欢堂，翔鹍贺燕无由窥。”
［原文］
不复黄衫舞马床①，更无片段荔枝筐②。只馀今古青山色，留与诗人吊夕阳。
［注释］
①〔金注〕郑处晦《明皇杂录》：“上尝令教舞马四百匹，各分左右部目，为某家龙、某家骄。时塞外以善马贡者，上俾之教习，因命衣以文绣，络以金铃，饰其鬃鬣，间以珠玉。其曲谓之《倾杯乐》者数十回，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施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抃转如飞。或命壮士举榻，马舞于榻上。乐工数十人环立，皆衣淡黄衫、文玉带，必求年少而姿貌美秀者。每千秋节舞于勤政楼下。” ②〔惠注〕徐夔曰：《太真外传》：“天宝十四载六月初一日，贵妃生日，于长生殿奏新曲。会海南进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十五载六月，上幸蜀，贵妃从，至马嵬，缢于佛座之梨树下。才绝而南方进荔枝至，上叹息，使力士祭之。”杜牧之《华清宫》诗：“尘埃羯鼓索，片叚荔枝筐。”〔金注〕李肇《国史补》：“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然方暑而熟，经宿辄败。”
［原文］
空城几曲水潺潺，松柏凄凉满旧山①。辇道无人秋草合②，年年呜咽到人间。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南部新书》：“华清宫，天宝所植松柏遍满岩谷，虽经兵寇，不被斫伐。” ②〔惠注〕相如《上林赋》：“辇道纚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