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治下

《农桑通诀·锄治》篇曰：《传》曰：“农夫之务去草也，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①。”盖稂莠不除，则禾稼不茂。种苗者，不可无锄芸之功也。又《说文》云②：锄，言助也，以助苗也。故字从金、从助。凡谷须锄，乃可滋茂。《诗》曰：“其镈斯赵，以荼蓼③。”按《齐民要术》云：苗生如马耳，则镞锄。谚曰：“欲得谷，马耳镞。”稀豁之处，锄而补之。凡五谷，惟小锄之为良。小锄者，非直省功，谷亦大胜。大锄者，草根繁茂，用功多而收功亦少。苗出垅，则深锄。不厌数④，周而复始，勿以无草为暂停⑤。锄者，非止除草，乃地熟而谷多，糠薄，米息。锄得十遍，便得八米也⑥。春锄起地，夏为锄草。故春锄不用触湿。六月已后，虽湿亦无嫌。春［苗］既浅⑦，阴气覆地⑧，湿锄则地坚。夏苗阴厚，地不见日，故虽湿亦无害也。《管子》曰：“为国者，使民寒耕而熟芸⑨。”除草也⑩。又云：候黍粟苗未与垅齐，即锄一遍。经五七日，更报锄第二遍。候未蚕老毕，报锄第三遍。无力则止。如有余力，秀后更锄第四遍。脂麻、大豆，并锄两遍止。亦不厌早锄。谷第一遍，便科定。每科只留两三茎，更不得留多。每科相去一尺，两垅头空。务欲深细。第一遍锄，未可全深。第二遍，惟深是求。第三遍，较浅于第二遍⑪。第四遍，又浅于第三遍。盖谷科大，则根浮故也。谚云：“谷锄八遍饿杀狗”，为无糠也。其谷，亩得十石，斗得八米，此锄多之效也。其所用之器，自撮苗后，可用以代耰锄者，名曰耧锄。见《农器谱》。其功过锄功数倍，所办之田，日不啻二十亩。或用劐子⑫，其制颇同。如耧锄过，苗间有小豁眼不到处，及垅间草秽未除者，亦须用锄理拨一遍为佳。别有一器曰铲，营州以东用之，又异于此。凡耘苗之法，亦有可锄不可锄者，旱耕块墢，苗秽同孔出，不可锄治。此耕者之失，难责锄也。《曾氏农书·芸稻》篇谓《礼记》有曰⑬：仲夏之月，利以杀草，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⑭。盖耘除之草，和泥渥漉，深埋禾苗根下，沤罨既久，则草腐烂而泥土肥美，嘉谷蕃茂矣。大抵耘治水田之法，必先审度形势。先于最上处潴水⑮，勿致走失，然后自下旋收旋芸之⑯。其法须用芸爪⑰，不问草之有无，必遍以手排漉。务令稻根之傍，液液然而后已。荆扬厥土涂泥，农家皆用此法。又有足芸，为木杖如拐子，两手倚之以用力，以趾塌拨泥上草秽⑱，拥之苗根之下，则泥沃而苗兴，其功与芸爪大类，亦各从其便也。玄扈先生曰：不如手芸之细。今创有一器，曰芸荡，以代手足，工过数倍，宜普效之。芸、荡是二事，俱不可已。《慕文》曰⑲：“养苗之道，锄不如耨。”耨，今小锄也。锄后复有薅拔之法，以继成其锄之功也。夫稂莠荑稗，杂其稼出，盖锄后茎叶渐长，使可分别，非薅不可。薅，即芸也。故有“薅鼓薅马”之说。其北方村落之间，多结为锄社，咸十家为率，先锄一家之田，本家供其饮食，其余次之。旬日之间，各家田皆锄治。自相率领，乐事趋功，无有偷惰。间有病患之家，共力助之。颇有乡田同井之风。故田无荒秽，岁皆丰熟。秋成之后，豚蹄盂酒，递相犒劳，名为“锄社”，甚可效也。今采摭南北耘耨之法，备载于篇，庶善稼者相其土宜，择而用之，以尽锄治之功也。

《种莳直说》曰：芸苗之法，其凡有四：第一次曰撮苗，第二次曰布，第三次曰拥，第四次曰复。俗谓“添功”。一次不至，则稂莠之害，秕糠之杂入之。营州之内以锄，营州之东以铲。爰有一器，出于锄者，名曰耧锄。撮苗后，用一驴带笼觜挽之⑳。初用一人牵，惯熟，不用人，止一人轻扶。入土二三寸，其深痛过锄力三倍。所办之田，日不啻二十亩。今燕赵多用之，名曰劐子。劐子之制，又少异于此。劐子第一遍，即成沟子。谷根未成，不耐旱。耧锄刃在土中，故不成沟子。第二遍，加擗土木雁翅，方成沟子，其土分拥谷根。擗土。用木厚三寸、阔三寸、长六寸，取成三角样，前为尖，中作一窍，长一寸，阔半寸，穿于铁锄柄上，压锄刀上㉑。《韩氏直说》：如耧锄过，苗间有小豁不到处，用锄理拨一遍。如种黍粟大小豆等田，当用一尺三寸宽脚种莳下种㉒。易使锄耧故也。如种麻麦，用狭脚种莳则可。

《农桑通诀·粪壤》篇曰：田有良薄，土有肥硗。耕农之事，粪壤为急。粪壤者，所以变薄田为良田，化硗土为肥土也。玄扈先生曰：田附郭多肥饶，以粪多故。村落中民居稠密处亦然。凡通水处多肥饶，以粪壅便故。古者分田之制：上地，家百亩，岁一耕之；中地，家二百亩，间岁耕其半；下地，家三百亩，岁耕百亩，三岁一周。盖以中下之地，瘠薄硗确，苟不息其地力，则禾稼不蕃。后世井田之法变，强弱多寡不均。非为田不均，亦为人不均。所以稠密之地，农人多无立锥。广虚之野，即又务广地而荒之。所有之田，岁岁种之，土敝气衰，生物不遂。为农者必储粪朽以粪之，则地力常新壮，而收获不减。《孟子》所谓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也。踏粪之法：凡人家于秋收场上，所有穰等，并须收贮一处。每日布牛之脚下三寸厚，经宿，牛以蹂践便溺成粪。平旦收聚，除置院内堆积之。每日亦如前法㉓。至春，可得粪三十余车。至夏月之间，即载粪粪地。地亩用五车㉔，计三十车，可粪六亩。匀摊耕盖，即地肥沃，兼可堆粪行㉕。又有苗粪、草粪、火粪、泥粪之类。苗粪者，绿豆为上，小豆、胡麻次之。蚕豆、大麦皆好。悉皆五六月䆊种，七八月犁掩杀之，为春谷田，则亩收十石。其美与蚕矢熟粪同。此江淮迤北用为常法。草粪者，于草木茂盛时，芟倒就地内掩罨腐烂也。《礼记》有曰：仲夏之月，利以杀草，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今农夫不知此，乃以其耘除之草，弃置他处，殊不知和泥渥漉，深埋禾苗根下，沤罨既久，则草腐而土肥美也。江南三月草长，则刈以踏稻田，岁岁如此，地力常盛。江南壅田者，如翘荛、陵苕，皆特种之，非野草也。恐苜蓿亦可壅稻。农书云：种谷必先治田，积腐藁败叶，刬剃枯朽根荄，遍铺而烧之，即土暖而爽。及初春，再三耕耙，而以窖罨之，肥壤壅之。麻舒榛反。谷壳，皆可与火粪窖罨。谷壳朽腐，最宜秧田。必先渥漉精熟，然后踏粪入泥，荡平田面，乃可撮种。其火粪积上㉖，同草木堆叠烧之。土熟冷定，用碌轴碾细用之。江南水地多冷，故用火粪。种麦、种蔬尤佳。又，凡退下一切禽兽毛羽亲肌之物，最为肥泽。积之为粪，胜于草木。毛羽和挦汤积之，久则溃腐。如欲速溃，置韭菜一握其中，明日烂尽矣。下田水冷，不论下田，近泉源处即冷。亦有用石灰为粪治，则土暖而苗易发。下田水不得冷，惟山田泉水，未经日色则冷。闽、广用骨及蚌蛤灰粪田，亦因山田水冷故也。为山田者，宜委曲导水，使先经日色，然后入田，则苗不坏。然粪田之法，得其中则可。若骤用生粪，及布粪过多，粪力峻热，即烧杀物，反为害矣。火粪力壮㉗，南方治田之家，常于田头置砖槛，窖熟而后用之，虽熟亦不得过多。多用者，须腊月下之。其田甚美。北方农家，亦宜效此，利可十倍。又有泥粪，于沟港内乘船，以竹夹取青泥，杴拨岸上。凝定，裁成块子，担去同火粪和用，比常粪得力甚多。或用小便，亦可浇灌。但生者立见损坏，不可不知。土壤气脉㉘，其类不一，肥沃硗确，美恶不同。治之，各有宜也。夫黑壤之地，信美矣，然肥沃之过，不有生土以解之，则苗茂而实不坚。硗确之土信恶矣，然粪壤滋培，则苗蕃秀而实坚栗。土壤虽异，治得其宜，皆可种植。今田家谓之粪药，言用粪犹用药也。凡农居之侧，必置粪屋，低为檐楹，以避风雨飘浸。屋中必凿深池，甃以砖甓㉙。凡扫除之草秽，烧燃之灰，簸扬之糠秕，断藁落叶，积而焚之，沃以肥液，积久乃多。凡欲播种，筛去瓦石，取其细者，和匀种子，疏把撮之。待其苗长，又撒以壅之。何物不收？为圃之家，于厨栈下，深阔凿一池，细甃使不渗泄，细甃有良法，宜用水库法造之。每舂米，则聚砻簸谷壳，及腐草败叶，沤渍其中，以收涤器肥水，与渗漉泔淀。沤久，自然腐烂。一岁三四次，出以粪苎，因以肥桑。愈久愈茂，而无荒废枯摧之患矣。又有一法：凡农圃之家，欲要计置粪壤，须用一人一牛或驴，驾双轮小车一辆，诸处搬运积粪。月日既久，积少成多，施之种艺，稼穑倍收，桑果愈茂，岁有增羡，此肥稼之计也。北土不用粪壤，作此甚有益。夫扫除之隈㉚，腐朽之物，人视之而轻忽，田得之为膏润。唯务本者知之，所谓惜粪如惜金也。故能变恶为美，种少收多。谚云：“粪田胜如买田。”信斯言也。凡区宇之间，善于稼者，相其各各地理所宜而用之㉛，庶得乎土化渐渍之法，沃壤滋生之效，俾业擅上农矣。

《农桑通诀·灌溉》篇曰：昔禹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然后播奏庶艰食，烝民乃粒。此禹平水土，因井田沟洫以去水也。后井田之法，大备于周。《周礼》所谓遂人、匠人之治㉜。夫间有遂，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遂注入沟，沟注入洫，洫注入浍，浍注入川，故田亩之水有所归焉。此去水之法也。若夫古之井田，沟洫脉络，布于田野，旱则灌溉，潦则泄去。故说者曰：沟洫之于田野，可决而决，则无水溢之害；可塞而塞，则无旱干之患。又，荀卿曰㉝：“修堤防，通沟洫之水潦，安水藏，以时决塞。”则沟洫岂特通水而已哉？水藏，即后世之水柜。考之《周礼》：稻人掌稼下地㉞，以水泽之地种谷也。以潴蓄水，以防止水，以遂均水，以列舍水，以浍泻水，此又下地之制，与遂人、匠人异也。后世灌溉之利，实昉于此㉟。至秦废井田而开阡陌，于今数千年，遂人、匠人所营之迹，无复可见。惟稻人之法，低湿水多之地，犹祖述而用之。天下农田灌溉之利，大抵多古人之遗迹。如关西有郑国、白公、六辅之渠；关外有严熊龙首渠；河内有史起十二渠；自淮泗及汴通河，自河通渭，则有漕渠；漕渠非治田也。郎州有右史渠㊱；南阳有召信臣钳卢陂；庐江有孙敖芍陂㊲；颍川有鸿隙陂；广陵有雷陂；浙左有马臻镜湖；兴化有萧何堰；西蜀有李冰、文翁穿江之迹。皆能灌溉民田，为百世利。兴废修坏，存乎其人。夫言水利者多矣，然不必他求别访，世有几处？古今有几人？而〔云〕不必别求他访乎㊳？但能修复故迹，足为兴利。此历代之水利。下及民事㊴，亦各自作陂塘，计田多少，于上流出水，以备旱涸。《农书》云：“惟南熟于水利，官陂官塘，处处有之。民间所自为溪堨音曷水荡，难以数计，而云不必别求他访乎？大可灌田数百顷，小可溉田数十亩。若沟、渠、陂、堨上置水闸，以备启闭。若塘堰之水，必置音蹇窦㊵，以便通泄。此水在上者。若田高而水下，则设机械用之。如翻车、筒轮、戽斗、桔槔之类，挈而上之。如地势曲折而水远，则为槽架、连筒、阴沟、浚渠、陂栅之类，引而达之。此用水之巧者，〈若〉〔莫〕不灌及㊶。平浇之田为最，或用车起水者次之，或再车、三车之田，又为次也。其高田，旱岁自种至收，不过五六月，其间或旱，不过浇灌四五次，此可力致其常稔也。《傅子》曰㊷：“陆田者，命悬于天。人力虽修，水旱不时，则一年功弃。陆田独不可灌乎？古井田之法，皆为陆田也。水田制之由人，人力苟修，则地利可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事。”此水田灌溉之利也。方今农政未尽兴，土地有遗利。元之人，可谓尽心于民矣。识达者尚云然，而况今乎？夫海内，江、淮、河、汉之外，复有名水万数，枝分派别，大难悉数。内有京师，外而列郡，至于边境，脉络贯通，俱可利泽。或通为沟渠，或蓄为陂塘，以资灌溉，安有旱暵之忧哉？复有围田及圩田之制。凡边江近湖，地多闲旷，霖雨涨潦，不时淹没，或浅浸㳽漫，所以不任耕种。后因故将征进之暇，〈已〉〔屯〕戍于此㊸，所统兵众，分工起土，江淮之上，连属相望，遂广其利。亦有各处富有之家，度视地形，筑土作堤，环而不断，内地率有千顷，旱则通水，劳则泄去㊹，故名曰围田。又有据水筑为堤岸，复叠外护，或高至数丈，或曲直不等，长至㳽望。每遇霖潦，以圩水势㊺，故名曰圩田。此等初为大利，久而渐多，亦或妨于潴水。详《浙中复镜湖议》，可见也。至如北土，淀水至多，急而营之。此而虑其为镜湖也，尚早尚早。内有沟渎，以通灌溉。其田，亦或不下千顷。此又水田之善者。又如近年怀孟路开浚广济渠，广陵复引雷陂，庐江重修芍陂，似此等处，略见举行。其余各处陂渠川泽，废而不治，不为不多。倘能循按故迹，或创地利，通沟渎，蓄陂泽，以备水旱，使斥卤化而为膏腴，污薮变为沃壤，国有余粮，民有余利。然考之前史，后魏裴延隽为幽州今涿州刺史，范阳有旧督亢渠，渔阳燕郡今苏州有故戾诸堰㊻，皆废。延隽营造而就，溉田万余顷，为利十倍。今其地，京都所在，尤宜疏通导达，以为亿万衣食之计。故《秦渠铭》其略曰：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插如云㊼，决渠为雨；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夫举事兴工，岂无今日之延隽？倘有成效，不失本末先后之序，庶灌溉之事，为农务之大本也。

《农桑通诀·劝助》篇曰：《书》曰：“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㊽。”盖恶劳好逸者，常人之情；偷惰苟且者，小人之病。上之人苟不明示赏罚，以劝助之，则何以奖其勤劳，而率其怠勌欤㊾？《周礼·载师》：“凡宅不毛者有里布”，谓罚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也；“田不耕者出屋粟”，谓罚以三家之税粟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谓虽闲民，犹当出夫税家税也。《闾师》言：“无职者出夫布，不畜者祭无牲，不耕者祭无盛，不植者无槨，不蚕者不帛，不绩者不裹。”先王之于民如此，岂为厉农夫哉？凡欲振发而饬其蛊弊，使之率作兴事耳。是以地无遗利，民无趋末，田野治而禾稼遂，仓廪实而府库充，则斯民宁复有饿莩流离之患哉？《月令》：孟春之月，命田司相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导民，必躬亲之。孟夏，劳农劝民，无或失时，命农勉作，无休于都。仲秋，乃劝种麦，无或失时。其有失时，行罪无疑。季冬，命田官告民，出五种，命农计耦耕事。古人之于农，盖未尝一日忘也。后世劝助之道不明，其民往往去本而趋末。故谚曰：“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纹，不如倚市门。”此说一兴，天下之民，男子弃耒耜而争贩鬻，妇人舍机杼而习歌舞，惰游末作，习以成俗。一遇凶饥，食不足以充其口腹，衣不足以蔽其身体，怀金形鹄㊿、立以待尽者，比比皆是。昔成王适于田，以其妇子之馌彼南亩，攘其左右，而尝其旨否。爱民如此，田野安得而不治，黍稷安得而不丰？文帝所下三十六诏，力田之外无他语，减租之外无异说，逐末之民，安得而不务本？太仓之粟，安得而不红腐？此上之人，重农如此。至于承流宣化之官，又在于守令之贤，各尽其职，勤〈如〉〔加〕劝课[51]，务求实效。及览古之循吏，如黄霸之治颍川，劝种树[52]；树，谓树艺五谷。龚遂之治渤海，课农耕[53]；何武行部，必问垦田[54]；茨充为令，益治桑柘[55]；召信臣治南阳，开沟渎为民利[56]；任延治九〈员〉〔真〕[57]，易射猎为牛耕；张堪守渔阳，开稻田[58]；皇甫隆治燉煌，教耧犁。此先贤劝助之迹，载诸史册。今天下之民，寒而思衣，皆知有桑麻之事；饥而思食，皆知有稼穑之功。则男务耕锄，女事纺织，盖有不待劝而后加勤者。况谆谆然谕之，恳恳然劳之哉？又况加实意，行实惠，验实事，课实功哉？如或不然，上之人作无益以妨农时，敛无度以困民力，般乐怠傲，不能以身率先于下，虽课督之令，家至而户说之，民亦不知所劝也。今长官皆以“劝农”署衔，长官以“劝农”署衔，宋元皆然，斯亦存古之饩羊也哉！而今无之，复何望耶？农作之事，己犹未知，安能劝人？借曰劝农，比及命驾出郊，先为文移，使各社各乡，预相告报，期会赍敛，只为烦扰耳。柳子厚有言[59]：“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种树之喻，可以为戒。庶长民者鉴之。更〈有〉〔其〕宿弊[60]，均其惠利，但具为教条，使相勉励，不期化而民自化矣。又何必命驾乡都，移文期会，欺下诬上，而自邀功利，然后为定典哉！

《农桑通诀·收获》篇曰：孔氏《书》传云[61]：种曰稼，敛曰穑。种、敛者，岁事之终始也。《食货志》云[62]：力耕数耘，收获如盗贼之至。盖谓收之欲速也。故《物理论》曰[63]：稼，农之本；穑，农之末。本轻而末重，前缓而后急。稼欲熟，收欲速，此良农之务也。《记》曰[64]：种而不耨，耨而不获，讥其不能图功收终也[65]。是知收获者，农事之终。为农者，可不趋时致力以成其终，而自废其前功乎？《月令》：仲秋之月，命有司趣民收敛；季秋之月，农事备收；孟冬之月，循行积聚，无有不敛；至于仲冬，农有不收藏积聚者，取之不诘。皆所以督民收敛，使无失时也。《禹贡》曰：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盖纳铚者，截禾穗而纳之；纳秸者，去穗，而刈其藁，纳之也。《诗》言刈获之事最多。《臣工》诗曰：“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66]。”铚、艾二器。见《农器谱》。《七月》诗云：“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言农工之备也。《载芟》之诗云[67]：“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良耜》之诗云[68]：“获之秷秷，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皆言收获之富也。凡农家所种，宿麦早熟，最宜早收。故《韩氏直说》云[69]：五、六月麦熟，带青收一半，合熟收一半。若候齐熟，恐被暴风急雨所推，必致抛费。每日至晚，即便载麦上场堆积，用苫密覆[70]，以防雨作。如搬载不及，即于地内苫积。天晴，乘夜载上场，即摊一二车，薄则易干。碾过一遍，翻过，又碾一遍。起秸下场，扬子收起。虽未净，直待所收麦都碾尽，然后将未净稭稗再碾[71]。如此，可一日一场。比至麦收尽，已碾讫三之一矣[72]。大抵农家忙并，无似蚕麦。古语云：“收麦如救火。”若少迟慢，一值阴雨，即为灾伤。迁延过时，秋苗亦误锄治。今北方收多肝钐杉去声用麦绰[73]，钐麦覆于腰后笼内。笼满，则载而积于场，一日可收十余亩。较之南方以镰刈者，其速十倍。南方梅天多雨，雨时连秸刈，竖著屋下，候干。若只钐取穗，积之必腐。凡北方种粟，秋熟当速刈之。《齐民要术》云：收谷而熟速刈，干速积。刈早则镰伤，刈晚则穗折。遇风，则收减。湿积则藁烂，积晚则耗损，连雨则生耳[74]。南方收粟，用粟鉴摘穗[75]。北方收粟，用镰并藁刈之。田家刈毕，捆而束之，以十束积而为，然后车载上场，为大积积之。视农功稍隙，解束以旋旋镵穗挞之[76]。南方水地，多种稻秫。早禾则宜早收，六月、七月则收早禾。其余，则至八月、九月。《诗》云：“十月获稻。”《齐民要术》曰：稻至霜降获之。此皆言晚禾大稻也。故稻有早晚大小之别。然江南地下多雨，上霖下潦。劖刈之际则必须假之乔杆，多则置之架[77]，待晴干曝之，可无耗损之失。《齐民要术》云：收禾之法，熟过半，断之。刈穄欲早，刈黍欲晚。皆即湿践。穄践讫，即蒸而浥之。黍宜晒之，令燥。凡麻有黄则刈，刈毕则沤之。刈菽欲晚，叶落尽然后刈。脂麻欲小束，以五六束为一丛，斜倚之。俟口开，乘车诣田抖擞，还丛之。三日一打，四五遍乃尽耳。梁秫收刈欲晚，早刈损实。大抵北方禾黍，其收颇晚，而稻熟亦或宜早。南方稻秫，其收多迟，而陆禾亦或宜早。通变之道，宜审行之。

《农桑通诀·蓄积》篇曰：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虽有旱干水溢，民无菜色。岂非节用预备之效欤？冢宰胝年之丰凶[78]，以制国用。量入以为出。祭用数之仂，而又以九贡、九赋、九式均节之[79]。取之有制，用之有度。此理财之法有常，而国家之蓄积所以无阙也。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矣。蓄积者，岂非有国之先务乎？《周礼》[80]：仓人，掌粟入之藏，以待邦用。若不足，则止余法用[81]；有余，则藏之以待凶而颁之。遗人，掌邦之委积[82]，以待施惠。乡里之委积，以恤民之艰厄；关市之委积，以养老孤；郊里之委积，以待宾客；野鄙之委积，以待羇旅；县都之委积，以待凶饥。以此见先王蓄积，皆为民计，非徒曰藏富于国也。彼有损下以自益，剥民以自丰，如商王钜桥之粟、隋人洛口之仓，今并钜桥、洛口亦无之[83]。所积虽多，岂先王预备忧民之意哉？大抵无事而为有事之备，丰岁而为歉岁之忧。是故国有国之蓄积，民有民之蓄积。当粒米狼戾之年[84]，计一岁一家之用，余多者仓箱之富，余少者儋石之储，莫不各节其用，以济凶乏。此固知尧之时有九年之水，汤之时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85]。所谓蓄积多而备先具者，岂皆藏于国哉？盖必有藏于民者矣。今之为农者，见小近而不虑久远，一年丰稔，沛然自足，侈费妄用，以快一时之适，所收谷粟，耗竭无余；一遇小歉，则举贷出息于兼并之家，秋成备称而偿之。岁以为常，不能振拔。其间有收刈甫毕，无以餬口者，其能给终岁之用乎？尝闻山西汾晋之俗，居常积谷，俭以足用，虽间有饥歉之岁，庶免夫流离之患也。山西之民，富甲天下，岂但救死而已乎？《传》曰：“收敛蓄藏，节用御欲，则天不能使之贫。”信斯言也。近世利民之法，如汉之常平仓，谷贱则增价籴之，不至于伤农，谷贵则减价而粜之，不使之伤民；唐之义仓，计垦田顷亩多寡，丰年纳谷而藏之，凶年出谷而赒贫乏，官为主之，务使均平。是皆敛其余以济不足，虽遇俭岁，而不忧饥殍也。然尝考之汉史，贾生言于文帝曰：汉之为汉，几四十年，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彼一时也。自文帝躬行节俭，以化天下，至景帝末年，太仓之粟，陈陈相因，而民亦富庶。人徒见古之蓄积常有余，后之蓄积常不足，岂天之生物，不如古之多？人之谋事，不如古之智？盖古之费给有限，而后之费给无穷，无怪乎有余、不足之不同也。

【校注】

①此段是《左传》隐公六年五月陈侯引周任的话。信：借作“伸”。②《说文》：即《说文解字》，东汉许慎撰。有正文14卷，叙目1卷，共收字9353个，重文1163个，说解133441字，以小篆为字头，加以注释。是中国第一部分析字形、探求文字本义的汉字字典。③《诗》曰：引诗出自《诗·周颂·良耜》。镈：锄。赵：刺。荼蓼：两种杂草，一种味苦，一种味辛。④不厌数：《齐民要术》原文及王桢引文均作“锄不厌数”。数，频繁。⑤为：《齐民要术》原书作“而”。⑥八米：八成米，指谷子的出米量。陕北所谓“谷子锄八遍，八米二糠”，也是这个意思。⑦〔苗〕：据《齐民要术》及王桢引文补。⑧阴气覆地：平本作“阴未覆地”。⑨引文见《管子·臣乘马第六十八》。⑩除草也：《齐民要术》及王桢引文均作“芸，除草也”。⑪交：通“较”。⑫劐（huō）子：即“耠（huō）子”。翻松土壤用的农具，比犁轻巧。⑬《曾氏农书》：据王毓瑚先生《中国农学书录》考证，王桢所引《曾氏农书》可能就是曾安止的《禾谱》。⑭引文见《礼记·月令》。⑮潴（zhū）：积聚。⑯收：陈旉《农书》及王桢引文均作“放”。⑰芸爪：套在指尖上的竹管，用来除草。芸，通“耘”，除草。⑱泥上：王桢原书作“泥土”。⑲《慕文》：王桢原书为“《纂文》”，是南朝宋何承天编的一部字典。⑳笼觜：“觜”同“嘴”。㉑中作、锄刀：殿本《农桑辑要》作“中凿”、“锄刃”。㉒种莳：耧车的别名。㉓亦如前法：王桢原文作“俱如前法”。㉔地亩用五车：王桢原书无“地”字。㉕堆粪行：王桢原书作“堆粪桑行”。㉖积上：王桢原书作“积土”。㉗火粪：王桢原书作“大粪”。后面的“火粪”亦同。㉘土壤气脉：此四字前，王桢原书还有“《农书·粪壤》篇云”一句。㉙甃以砖甓：用砖砌。甃（zhòu），用砖砌（井、池子等）。甓（pì），砖。㉚隈：王桢原书作“猥”，即琐碎杂乱之物。㉛各各：王桢原书作“各处”。㉜遂人、匠人：是《周礼》中的两种官职：遂人属“地官，司徒教官之职”，掌管土地分配与利用；匠人属“冬官，考工记之职”，掌管水利工程。㉝荀卿曰：引文见《荀子·王制》。㉞稻人：亦属《周礼》“地官，司徒教官之职”。㉟昉（fǎng）：起始。㊱郎州：即“朗州”。㊲孙敖：王桢原书作“孙叔敖”。㊳〔云〕：据平本并参酌上下文意增。㊴民事：王桢原书作“民间”。㊵窦（jiǎn dòu）：孔洞。㊶〈若〉〔莫〕不灌及：据鲁本改。平本则作“若下灌及”。㊷《傅子》：著者傅玄，晋代人，字休奕。历官弘农太守，领典农校尉，累迁司隶校尉。善属文，性刚直。㊸〈已〉〔屯〕：据平本、鲁本校改。㊹劳则泄去：劳，通“涝”；平本、鲁本作“涝”。㊺圩：王祯原书作“扦”。㊻戾诸堰：《魏书》作“戾陵诸堰”。㊼插：《汉书》作“臿”（锸），一种挖土工具，如铁锹之类。㊽引文见《尚书·周书·无逸》。㊾怠勌（juàn）：勌同“倦”，疲劳、厌倦的意思。㊿怀金形鹄：怀揣金银，却饿得鸠形鹄面，骨瘦如柴。[51]〈如〉〔加〕：据平本、鲁本校改。[52]黄霸：汉代阳夏人，字次公。武帝末补侍郎谒者，历河南太守丞。宣帝时为廷尉正，后擢颍川太守，官至丞相，封建成侯。[53]龚遂：汉代南平阳人，字少卿。宣帝时为勃海太守，劝民务农桑，有佩刀带剑者，使卖剑卖牛，卖刀买犊，说：“干吗要带牛佩犊？”郡遂大治。征为水衡都尉。[54]何武：汉代郫人，字君公。为扬州刺史，累官大司空，哀帝时为王莽所诬，自杀。居官好奖士类，颇得民心。[55]茨充：东汉宛人，字子河。举孝廉。建武中拜桂阳太守，教民种植桑拓麻纻之属，劝令养蚕织屦，民得利益。[56]召信臣：汉代寿昌人，字翁卿。以明经甲科为郎。累迁南阳太守，为民兴利，教化大行，号曰“召父”。迁河南太守，治行第一。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57]任延：东汉宛人，字长孙。12岁时显名太学，号为“圣童”。19岁为会稽都尉，建武中征为九真太守，教民以垦辟耕种、婚姻配匹之道，从此该地谷稼丰衍，人知种姓，生子多以“任”为名。后历颍川河内太守。〈员〉〔真〕：据平本、鲁本改。[58]张堪：东汉宛人，字君游。少时有“圣童”之称。光武初拜郎中。累官渔阳太守，捕击奸滑，劝课农桑，匈奴不敢进犯，受到百姓歌颂。[59]柳子厚有言：引文见柳宗元《郭橐驼传》。[60]〈有〉〔其〕：据平本、鲁本校改。[61]孔氏《书》传：即托名孔安国作传的古文《尚书》。[62]《食货志》：即《汉书·食货志》。[63]《物理论》曰：引文见《齐民要术·种谷第三》所引。[64]《记》：指《礼记·礼运》篇。[65]图功收终：平本、鲁本作“图功攸终”。[66]《臣工》诗曰：引诗见《诗·周颂·臣工》。庤（zhì）：储备。钱（jiǎn）：类似铁铲的农具。镈（bó）：锄田去草的农具。：久。铚（zhì）：用短镰割下的禾穗。艾：通“刈”，收割。[67]《载芟》之诗云：引诗见《诗·周颂·载芟》。济济：人物众多，依次而行的样子。实：禾谷等粮食。积：粮食堆。秭（zǐ）：古代数目名，一万亿。[68]《良耜》之诗云：引诗见《诗·周颂·良耜》。秷秷：即挃（zhì）挃，收割作物时的声响。栗栗：众多的样子。崇墉：高如城墙。比栉：如梳篦一般排列。[69]《韩氏直说》云：引文见《农桑辑要二·播种·大小麦》。[70]苫（shān）：用草制成的垫、盖物。下文“苫积”的“苫”，音shàn，用布、草席遮盖的意思。[71]秸稗：《农桑辑要》作“秸秆”，即植物脱粒（或去皮）后剩下的茎杆。[72]三之一：《农桑辑要》及王桢引文均作“三之二”。[73]北方收多肝钐用麦绰：王桢原书作：“北方收麦多用钐刃麦绰”。[74]生耳：长出木耳般的霉点。[75]粟鉴：王桢原书作粟鋻（jiàn）。[76]旋旋：随时。鑱（chán）：割刺。挞：捶打。[77]劖（chán）：割断。“乔扦”：平本、鲁本均作“乔杆”。“架”：“”字音义不明，疑为“笎”字笔讹。笎（yuán），一种黑皮有纹的竹。[78]冢宰：亦称大宰，周代官名，为百官之长。后世吏部尚书亦称冢宰。眡（shì）：“视”的古体字。[79]仂（lēi）：通“阞”，数之余。九贡、九赋、九式：见《周礼·天官·大宰》，指贡、赋和用财节度的种类。[80]引文见《周礼·地官·司徒》。[81]止：减少。[82]委积：或少或多的聚积。[83]巨桥之粟、洛口之仓：“巨桥”，殷代的粮仓名，遗址在今河北省曲周县东北。周武王伐纣，分发巨桥仓粟赈济殷的饥民，受到群众拥护。洛口仓：隋炀帝所建仓名，被李密起义军攻克。遗址在今河南省巩义市东南，地当洛水入黄河之口处。[84]粒米狼戾：粮食多得无处堆放。粒米，加工过的粮食；狼戾，胡乱堆放。[85]国亡捐瘠：亡（wú），通“无”；捐，指被抛弃的尸体；瘠，指饿得又瘦又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