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心目中,大学中文系(或文学院)应该是培养作家的地方,或者至少应该努力培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才子。很不幸,事实并非如此。到今天为止,大学中文系培养出来的知名作家并不多,现有的中国语言文学课程设计中也没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内容。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长期以来,我们所理解的中国语言文学就是:文学+语言学。而文学,又以文学史、文学理论为重点。写作,在大学中文系是一个非常边缘的课程。

有一种观点认为,社会不需要那么多作家,中文系不应该以培养作家为目的;而且,写作不好教,教了没效果,写作是一种天分,并不是教出来的。从某种角度看,这诚然是一个事实。但如果文学不以写作为导向,中文系学生不具备写作才能,这也未免太不合情理。我的观点是:写作是最具实践性的文学课程;写作是文学教育的核心,是落实文学素质教育的不二选择;写作不是为了当作家,而是为了激发人的创造潜能和语言才能。

今天的大学文学教育,最核心的课程是文学史,文学史又分为中国文学史(古代、近代、现代、当代)、外国文学史,其内容是中外著名作家、作品介绍。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剖析各种文学流派的特点、文学发展的规律,这些课程的知识和思想的内容特别丰富。多年以前,我也曾讲授中国文学史,了解这门学科的重要性。遗憾的是,文学史并不能为学生带来写作能力,学生只能在文学史的学习中,仰望前辈作家的伟大,思考文学发展的过程和规律,收获大量的文学常识和理性认知。而他们自己,如果没有天生的才能和自发的兴趣,并不能通过文学史课程获得写作能力。学生不会因为学习了前辈作家作品而产生强烈的写作冲动,反而会因为缺乏写作才能而感到自卑,因为他们大多一句也写不出来;又因为缺乏写作经验,不了解写作规律,有些学生对前辈作家产生不切实际的想象,对其作品的理解也日益肤浅甚至荒谬。更何况,这门课程经过多年的教研实践,已经极其程式化。前辈文学史家的辛勤耕耘,为这门学科积累了大量的经典论述,很多成为我们耳熟能详的常识,诸如李白之“飘逸”,杜甫之“沉郁”,李清照之“婉约”,苏辛之“以诗为词”“以文为词”,这些观念为学生带来文学的知识,但没有带来文学写作的能力。

缺乏文学写作训练的本科生,即使有幸考上硕士、博士,开始文学研究之路,也会面临一个空前的窘境:他们所研究的并不是自己真正了解的内容,一位文学硕士、博士可能是文学的“外行”。没有早期的写作经历,不能触及文学的内在规律,文献再丰富,理论再绚烂,对于文学的“外行”都是没有意义的;没有创作经历的研究者,无法循着前辈学者的脚步,在新的层次上探讨更深刻、更有趣的文学规律。前辈文学史家,大多能进行文学创作,很多都是诗词名家。50后和一部分60后学者,多半是在20世纪80年代全民写作热潮中成长起来,对于文学创作并不陌生。60后、70后、80后学人,其成长环境缺乏文学氛围,在小学、中学、大学阶段,他们也未得到系统的文学训练。无论他们将来是成为学者、中小学教师,还是从事行政文秘工作,他们的写作能力,只有在走出大学校门时才真正开始,或者永远不能开始。那么,大学中文系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中小学的语文教育也不容乐观。中小学语文教师大多毕业于大学中文系,他们在大学中学到了一些文学常识、文学理论,师范类学生还学习了语文教学法。但他们的文学修养和文学创作能力并没有在大学里获得本质上的提升,多数仍停留在中学阶段。当成为教师,他们也同样只能教一些文学常识,进行简单的文本分析。教师没有在大学习得文学写作能力,又没有办法在教学之余坚持写作,他们在作文教学时常常因为不能提供写作示范,导致学生对教师的写作水平不信任。教师在修改学生作文时,也经常因为自身文学修养、写作能力欠缺,导致作文点评不准确或修改不到位,让学生感到困惑,进而使教师自己产生职业上的挫败感。

写作是富有美感的创造性活动。21世纪的中国,需要大量创造性人才。新时代的年轻人,在审美上也有越来越高的追求。那种程式化的、以知识为主要内容、全凭理智而缺乏审美感知的文学教育越来越不能满足大学教育的需要,越来越不能培养新时代高层次的写作人才。难道我们的大学教育不能为此改变一点点吗?

多年来我坚持讲授古典诗词赋联写作和诗词吟唱两门课程,坚持把提高大学生诗词写作、欣赏与吟咏水平作为教学的核心目标。十多年教学实践证明:一个学期就能教会诗词格律,就能培养大学生诗词写作的兴趣,也能产生不少优秀作品。每隔两三年,我都会将大学生优秀诗词习作结集成书,让学生们有一个展示与交流的平台,这也进一步激励他们将诗词创作当作伴随一生的爱好和追求。

本次结集,我邀请廖瑜璞、吴丹瑞(霁月)、谢长风、张自尊、易江南、陈韩等多位同学参与校律和评点,由廖瑜璞同学统筹编次并校对。他们为本书的编辑付出了不少心力,谨致谢忱!

涂波(知恬斋)

二〇二〇年十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