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谱

我们从哪里开始讲呢？当然从天地的起源开始。

西方文学的萌芽是古希腊神话。

关于古希腊神话，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像美丽风骚的阿芙洛狄忒、威力无比的众神之王宙斯等。我们不但听说过神，还知道一些同神息息相关的凡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俄狄浦斯了，他的名字因为弗洛伊德一个“俄狄浦斯情结”而不朽。

但这些名字只是皮毛而已，在皮毛下还覆盖着一个广大的、有生命的血肉之躯。

它不但包括了那些我们听说过的诸神，还包括天地与人类的起源。

那些我们津津乐道的神话故事，例如特洛伊战争、金羊毛的故事、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等等，实际上都是相当复杂的，有着完整的前因后果。我们所听说过的那些有趣的情节就充满了这许许多多的前因后果。例如当帕里斯诱惑美丽的海伦时，并非只因为他是一个好色之徒，他是受了爱神的诱惑，而爱神为什么要让帕里斯得到海伦呢？这里还有另一个更复杂的背景……正是这一切最后导致了特洛伊战争，也最后诞生了不朽的荷马史诗。

我们现在就来讲述这些作为西方文学鼻祖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吧。

我们从哪里开始讲呢？

——当然是从天地的起源开始。

地母该亚和天父乌拉诺斯

大家都了解我们中国古代的创世神话。在这里，天地并不是从来就有的，最开始时茫茫宇宙空间只是一片“混沌”，然后诞生了一个叫盘古的人，是他把这个混沌一斧子劈开，然后轻的那一部分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上飘去，变成了天，而重的那一部分则像石头一样往下沉去，变成了地。

西方也有创世的传说，《圣经》里的第一句就是：“起初，神创造天地。”这句话我们在《西方哲学的故事》中已经提过了。不过那时我们是将它作为一个准哲学的命题——探讨宇宙万物起源的命题——来提及的。现在我们则将之作为一个故事，一个带有优美的文学色彩的故事来讲。因为，正是从这些神话里，我们听到了古希腊人最早的歌声，这歌声一直传到一个又老又瞎的人的口里，之后便成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我们且来侧耳倾听这古希腊人最早的歌声吧！

在很早很早以前，天地间本来是一个空壳子，像一只被抽成了真空的玻璃瓶。后来不知道历经了几世几劫，渐渐地在其中有了一个东西，名叫“混沌”。这个混沌既非天亦非地，就像盘古诞生前的那个东西一样。

或者说我们也可以像古人一样把它比做一个鸡蛋，正在茫茫宇空中慢慢孵化。

又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一天终于有个东西破壳而出。它就是古希腊的第一个神——该亚。

这个该亚就是大地母亲，或者甚至可以称是万物之母。正是她生下了我们极目所见的世界万物。

她首先生下的是儿子乌拉诺斯，与该亚的大地身份相对，乌拉诺斯则是昊天，或者称天父。生下儿子后，由于这个世界上尚无别的男人，该亚便嫁了自己的儿子，共效鱼水之欢。

大家不要感到古怪，这种“乱伦”对我们凡人而言固然不妥，但天神们就例外了。须知传说中我们中国人就是伏羲与女娲兄妹相婚生下来的呢。

他们两个都是精强力壮的天神，生起孩子来十分在行，不久便珠胎暗结，不过生下的孩子是妖怪，同普通人大不一样，眼睛只有一只，人称独眼巨神，头却有五十个，胳膊足足有一百条，人称百臂巨神。

天父地母还生了整整一打孩子，儿女各占一半。这十二个孩子不但正常，还都长得十分漂亮，身材尤其巨大，被称为提坦神族。

虽然如此，他们的父亲却不爱他们，甚至于恨他们。因此孩子们一生下来，他就把他们重新塞进母亲的身体。也有人说是把他们关在地底。这两种说法其实都可以成立，因为“该亚”本来就是“大地”的意思。

看到丈夫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该亚既伤心又生气，终于决定奋起反抗。

她当然不敢一个人这样做，便同地底下的儿女们商量。想不到十几个儿女竟然不敢站出来反抗暴虐的父亲。惟有那最小的儿子，名叫克洛诺斯的，响应母亲的号召，母子俩便暗暗制订了复仇之计。

先是，该亚预先弄来了一把大弯刀，把它交给儿子。这天，夜色朦胧，乌拉诺斯像往常一样走进妻子的卧房，宽衣解带，赤条条走向在香榻上横卧、一丝不挂的妻子，准备享受温柔艳福。克洛诺斯突然打暗处冲过来，一刀把他的“那话儿”割了下来。乌拉诺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变成宦官了！

他痛苦得大吼，漆黑的血淌向大地，立刻化成了一些怪物，例如复仇女神，还有巨灵族，一帮身体像山一般巨大的怪物。最有趣的是他“那话儿”。它被割下来后掉到了海上，它漂呀漂，一直漂到塞浦路斯岛附近，在那里化成了一片雪白的泡沫，在这些泡沫之上慢慢浮起了一个绝色美女，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

这就是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

失去了“那话儿”的乌拉诺斯再也没有力量控制有“那话儿”的强壮的儿子们了。克洛诺斯便将他的兄弟姐妹们释放出来。不过，那几个百臂、独眼怪后来又抓了进来。

此后，以阉了父亲的克洛诺斯为首建立起了第二代神朝。

第二代和第三代神朝

克洛诺斯上台后的统治与前朝可谓换汤不换药。首先，他虽然没有娶自己的母亲，但娶了自己的姐姐瑞亚。其次，父亲的下场令他感到自己也有可能面对同样的危机，决定来个有备无患。

于是，每当瑞亚生下儿子，他不是把他们关在妻子身上或者地底下，而是一口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看到丈夫学了父亲的坏样，瑞亚很伤心。所以在生最小的儿子前，她预先躲开了，来到了克里特岛，在一个山洞里产下了孩子。

这个孩子名叫宙斯。他一帆风顺地长大了，父亲并没有找来吞他，因为瑞亚已经把一块石头搬回去，说这就是她生的孩子，克洛诺斯半点儿也没有生疑，照吞不误。

长大后的宙斯孔武有力，也很机灵。他有一次去见自己的父亲，说他有仙丹妙药，吃了后对身体大有好处。克洛诺斯天真地相信了这个年轻的陌生人，一口将那“灵丹妙药”吞了下去，就像吞自己的孩子们一样。但一会儿他就感到一阵恶心，口一张，哇地一声，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包括几个活生生的孩子和一块大石头。他们一出来，便伙同小弟一拥而上，把还没有缓过劲儿的父亲制服了。

从此便开始了以宙斯为首的神朝第三代。

宙斯虽然当上了神王，但位子并不稳固，首先是原来当政的伯伯们——克洛诺斯的众提坦兄弟——不高兴。他们向宙斯所住的奥林匹斯山大举进攻，宙斯抵挡不住，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采取了一个不得已的法子。他从地牢里放出了被关押着的另几个伯伯，就是那几个独眼百臂怪。他们感谢这个侄子给他们自由，站到了他一边。这样宙斯一下子势力大增，战事也空前猛烈起来。宙斯不停地打雷放闪电，这是他最厉害的武器。提坦们也到处煽风点火，翻江倒海。

经过十年苦战，宙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提坦们被打下地狱，囚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洞里。

并非所有的提坦都反对宙斯，也有一小部分同宙斯站在一边或者保持中立，以后他们还将扮演一些重要的角色。

打败提坦们后，宙斯接着又打败了前来寻仇的由乌拉诺斯的血化成的巨灵族。

古希腊诸神

经过这两场血腥的神界大战后，宙斯方才坐稳了宝座，开始了对神界的大规模治理整顿。

实际上，这是宙斯建立了一个神的国度，因为在宙斯之前的两代神朝其实只是两个神的部落而已，神们各无职司，只顺从一些原始的族规。

在这个神的国家里，神们各有职务，有的是国防部长，有的是交通部长，如此等等。我们且逐一看来。

那高高在上，居于统治地位的是宙斯。他是众神之王，手握雷电巨盾，决定着一切神与人之命运，并且像帝王一样给诸神委派职司：

首先，他和他的两个兄弟波塞冬和哈得斯分别统治天空、大地、海洋与阴间。宙斯自己统治最好的一部分——天空与大地，波塞冬统治海洋，哈得斯统治阴间。宙斯的具体职责除了决定天上凡间种种大事，还有就是控制天气，例如他抖一下盾牌，立即就会阴云密布、暴雨倾盆，他要是不抖就风和日丽、阳光普照。

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妹，名叫赫拉，她是天后，就地位来说仅次于丈夫，但她的实际权力相当有限，只是婚姻和妇女们的保护神。如果谁想生孩子或者想找个好丈夫，可以去求她。

赫拉个性的主要特色是嫉妒。别的妻子是醋坛子，她则堪称醋缸、醋瓮。她的丈夫是风流种，老爱跟这个那个女的好，生下了数不清的孩子。每当得到这样不幸的消息，赫拉总是大兴醋海风波，必欲将情敌及其子女置之死地而后快。

阿芙洛狄忒是爱神。关于她的身世有些复杂，我们前面说过，她是乌拉诺斯的“那话儿”掉到海里变出来的。但也有不少人说她是宙斯的私生女。她的职责顾名思义当然应当是掌管爱情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真正管爱情的是她那个瞎眼的儿子丘比特。他有两种箭：一种是金子做的，他要是用这个来射人呢，这人就会产生爱情；还有一种是用铅做的，他要是用来射谁呢，谁就会丢掉爱情。因此，这个阿芙洛狄忒的职责主要不是爱，而是性。大家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差别吧？这性另用一个字眼来说是生殖。这同赫拉的职司有些重叠，凡同女人或者性、生殖、爱等有关的，多少同她有关。

她的主要特色有两个：一是长得特美，堪称天上女神中最美丽的一个。第二是她特别容易“失身”。她本是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的妻子，这位丈夫虽然能打造最好的兵器，但天生是个跛子，面貌也丑陋无比。连他的亲生母亲赫拉都讨厌他，不愿认这个儿子。真是天上的一对儿武大郎和潘金莲，是不是？不过阿芙洛狄忒没有潘金莲坏，她没谋杀亲夫，只是经常出去找乐子罢了。她的情夫就像宙斯的情妇一样，数不胜数。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参考莎士比亚的名诗《维纳斯与阿都尼》，里面详细地说了她是如何勾引小白脸的。

古希腊神话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女神雅典娜。

在所有的女神当中，她也许不是最美的一个，但肯定是最受人尊敬的一个。她本是宙斯的孩子，来历却有点儿特别。原来宙斯第一个妻子叫墨提斯，她是智慧之神，曾帮宙斯打败父亲。她预言她生的孩子将比宙斯更伟大。宙斯害怕重蹈爷爷和父亲之覆辙，也知道像两位前辈一样仅仅把儿子关起或吞掉是没有用的，因为还有一个母亲会捣鬼，就干脆把母亲连同肚里的孩子一口吞了下去。不久他的头剧痛起来，就叫别的神用一把斧头砍开脑袋，一个女将，全身披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从砍开的口子里蹦了出来，她就是雅典娜。

关于雅典娜古希腊有大量的传说，其中最有名者就是西方文明的摇篮——伟大的雅典——命名的故事。

雅典初建时并没有名字，后来打算以一个神的名字来命名，这个神也将成为雅典的保护神。许多神都来争这个美差。经过一番争夺，最后剩下雅典娜和海神波塞冬。一城不容二主，到底谁能获得最后胜利呢？两个决定各自为雅典人献上一件礼物，看谁的礼物对雅典更有用，谁就是优胜者。

只见波塞冬用他的三叉戟在大地上一顿，刹那间在人们眼前冒出了一匹马，扬蹄吐气，神骏无比。波塞冬为他这件威力无匹的礼物而扬扬得意，雅典娜却不客气地告诉他：他这个礼物只会给雅典人带来战争与灾难，哪有什么好处？说罢她把自己给雅典人的礼物拿了出来：一棵绿油油的橄榄树。它全身都是宝，例如它的果实能榨油，油与盐对我们生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样雅典娜便赢得了这场竞赛，城市也因她的名字命名，称为雅典。

在雅典乃至整个古希腊世界，对雅典娜的崇拜是极广泛的，每年的泛雅典娜节是古希腊人最隆重的节日，就像我们的春节同今日西方人的圣诞节一样。

雅典娜之后，我们来介绍另一个重要的神：她的兄弟太阳神阿波罗。

在前两卷我们提到过阿波罗，德尔斐那座祭祀他的巨大神庙，它的门楣上有一句不朽名言：人啊，你要认识自己。

与雅典娜一样，阿波罗是古希腊人最崇拜的神之一。他是宙斯的儿子，也许还算得上是皇太子，因为在所有神当中他的权力仅次于宙斯，当他闪耀着万丈金光的身影一出现，诸神甚至要发起抖来。他还有一个名字，叫福玻斯，就是“光明”或“纯净”之意。从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乃是光明的化身。

除了权力大之外，阿波罗的主要特色似乎是不怎么讨女孩子喜欢，也真怪，他既是神，长得又帅极了，可求起爱来老不怎么顺利。他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就是同达芙妮悲惨的爱情故事。

其实这说不上是爱情故事，因为纯粹是阿波罗的单相思。

据说阿波罗爱上了达芙妮后，天天像哈巴狗儿一样跟在她后面，一面不停地赞美她的美。她确实很美，不但美，而且贞洁无比，所以心中压根儿没有爱情的影子。不管阿波罗在后面如何地追她，如何絮絮叨叨着自己的伟大，仍是一个劲儿地飞逃，就是羊在狼前飞跑，发抖的鹿在狮子面前奔逃，鸽子急鼓着颤抖的双翅避开鹰隼的利爪，也没有她躲开太阳神来得急。

她逃跑时，风儿吹动着她单薄的衣衫，更衬托出她身材优美得如诗如画的曲线。阿波罗更是被迷得如醉如痴了，本来他怕追急了达芙妮会摔倒，因此速度上有所保留，只是跟在后面求爱，现在，被情火烧得迷糊了的太阳神再也想不到其他了，他开始加快步子猛追。年轻的女郎哪有太阳神的脚力？不久便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她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对父亲——珀涅俄斯河的河神——喊道：“唉，父亲，帮帮我！唉，大地，裂开了吞我进去吧！或者将我这个百忧之源的躯体变了样吧！”

话刚说完，她的祈求立刻得到了回应，刹那间她的骨节便僵硬起来了：从她的脚下长出根须，深深扎入了大地；她的秀发变成了翠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她曲线玲珑的身躯化成了挺拔的树干。

阿波罗只有抱着这棵树接吻了。他一边伤心落泪，一边发誓要好好珍惜这棵树：让它成为优胜与荣誉的象征，一年四季翠绿长青，像青春永驻的仙姬。

这就是月桂树，现在仍是优胜的象征。在古希腊，无论是诗歌比赛还是奥林匹克大会，夺标者的奖品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个用月桂枝扎的圈儿，最优秀的诗人们也被称为“桂冠诗人”。

讲完这上面几个著名的神之后，其他神就不能这么详细地讲了，否则我们要用一本书来说。但也不能完全略过，那样太不公平，其他神好歹也是个神，怎能提都不提？所以下面我要用一些简短的篇幅描述一下诸神，主要是讲明他们的来历与职司。

阿瑞斯，他是真正的神国王子，他是宙斯同他的天后赫拉唯一的孩子。他的父母都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暴躁的家伙，虽然是战神，打仗却孔夫子搬家——尽是输（书）。据荷马说，有次甚至给凡人一枪刺中了肚子，痛得哇哇大叫，跑到父亲那里去告状，反给宙斯狠狠骂了一顿，说他活该。

有人说他是爱神阿芙洛狄忒的丈夫，这不一定，但至少他是她的情夫之一，跟她生了孩子的。

阿尔忒弥斯，是一个顶可爱的女神。她是宙斯的女儿，阿波罗的孪生姐姐，职责是掌管大自然的生灵：动物与植物。喜爱自然的希腊人也很崇拜这位保护自然的女神。他们曾在以弗所地方建起一座规模巨大无比的神庙来祭祀她，号称世界七大奇观之一。她的另一个特点是贞洁。如果说爱神阿芙洛狄忒是淫欲的象征，她则是贞洁的表率。

狄奥尼索斯，酒神。关于他有大量的传说，他也是宙斯的儿子，他的母亲是一位凡间的公主。当初，赫拉嫉妒她同宙斯的关系，便哄她求宙斯显出本相来证明自己是神，宙斯被缠不过，于是答应了。但他一显身，美丽的公主便像触到了十万伏高压电一样，刹那间香消玉殒。在古希腊，狄奥尼索斯主要是女士们崇拜的对象。平时端庄稳重的淑女们，一到某个时候就变得面目全非。她们大群大群地离开家，去到那深林之中，披着小羊皮，甚至赤身裸体，在笛子和铜鼓等的伴奏下舞蹈。可不是平时的轻歌曼舞，而是狂歌乱舞，十足像一群撒酒疯的醉汉。而且她们的活动是绝不许男人参加的，听说曾有一位国王想窥探她们，结果立刻被撕成了碎片。

到这里我们已经叙说了古希腊的多位主要神灵。除他们而外，还有许多的神，甚至有些也很有名，例如九位文艺女神缪斯、畜牧神潘等。但我在这里要把他们一齐放弃了。要么因为他们的事迹太少，不好说；要么就是因为他们不那么重要，不必说；要么呢，就是因为我已经将神说得太多了，该把目光由神转向人了，该说说人类自身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