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诺：很多老师都喜欢做大孩子的个案诊疗，而我一直喜欢做低龄孩子的个案，因为我觉得年纪小的孩子可干预性比较强，并且，他们转变后，会将反馈用一种显性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给你带来的那种喜悦，是无以言表的。

小轩，男，8岁，二年级。

典型表现， 有关典型事件及家庭情况

(1)排队时，只要有同学碰到他，他总要大喊着，然后打回去。

(2)课堂上，常常会和周围同学争执，关系紧张，小朋友都不愿意和他同桌，说他会打人。(只要安排新的同桌，同桌家长没几天就会打电话来，说孩子受到小轩的欺负)屡次批评教育，都没有用，还一副很抗拒的表情，(甚至还会对着老师翻白眼)气势汹汹的样子。

(3)课间常有其他同学来告状，说他又打人了。课间在教室或者走廊奔跑时嘴里还喊着：杀……打死你……

(4)刚入学时，凡是课堂要写的作业都不完成，就是不写，放学后把他留下来，很快就完成了。怕被留校。学校羽毛球运动员选到他，他谎称没被选中，要按时放学回家，不愿留在学校里。

父亲职业：现在是做医疗，之前是军人，大概孩子二三岁的时候部队转业。

母亲：全职妈妈，今年生了一个小妹妹。

家庭结构：四口之家，爸爸、妈妈、小轩，今年多了妹妹。

6岁前：妈妈抚养。(妈妈说自己算是个急性子)

学生小时候是否曾经有过特殊的创伤经历?如果有，是怎样的经历?

孩子自述：听妈妈说，我小的时候被大蜈蚣咬过，蜈蚣有毒，我差点儿就被毒死了，后来是因为吃了很多营养品才好的。所以，我特别怕蜈蚣。(后来和小轩妈妈的谈话中，了解到是在幼儿园被蜜蜂叮咬到。)

学生各方面的表现，班主任、各科教师、家长亲人及同学对他的评价

数学老师评价：暴躁、有攻击性、喜欢大喊大叫、容易着急、爱发脾气。

语文老师评价：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有敌对心理，不友好，并有一定的攻击性。有些任性。协调能力不是太好，字写得不是很规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主要表现为拍桌子等等。

爸爸评价：无。(由于孩子经常表现不好，常被老师传唤，父亲对老师稍有敌对情绪)

妈妈评价：和儿子交流，感觉他像个小大人，性子急，不容易控制自己，动不动发脾气。由于小时候一个人带孩子，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几乎没有拒绝过孩子的要求。

早期记忆(因为孩子比较小，没有做词语联想)

(1)当年，在面馆吃面的时候被狗咬了。(经询问得知：6岁的时候，是逗狗玩的，咬到了手，当时想把狗杀掉，没有哭。)

(2)好朋友的哥哥会打我。

(3)(孩子主动说)6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园、水上乐园、马戏团玩。那个时候小妹妹快出生了。

(4)三岁，最怕放鞭炮，太响了，被吓到了。还怕打雷。

梦境描述

(我问孩子有做过什么梦么?他回答我，都是噩梦。然后孩子和我讲了下面这个梦。)

在梦里，我拿着一个神器(一种高级武器)，很帅气、很好看，还背着一把狙击枪，是黄金做的，我扔了一个手榴弹，起了很多烟雾，打一个怪物。

(我又接着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梦么，都是类似打僵尸呀，打怪物呀，坦克大战之类的梦，并且说得停不下，手舞足蹈。我问他，你觉得害怕么?他说不，我觉得很刺激。)

五项图和全家福

即让学生把一棵树、一栋房子、一本书、你自己和另一个你最想画的人这五项内容，画在一张纸上，任意组合。

打算做哪方面的诊断?打算解决什么问题?

学会控制情绪，不随意打其他同学，并能和同学友好相处。

诊疗报告

一、诊疗对象

小轩，8岁，二年级。

二、主要问题

会无缘无故地攻击其他同学，教师屡次批评教育，效果甚微，还一副很抗拒的表情，(甚至还会对着老师翻白眼)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三、小轩是怎样的孩子(www.daowen.com)

情绪容易激动，有一定攻击性(并且，可能是常人看来无端的攻击)，会大喊大叫，有些固执。有学习能力，记忆力很好，但学习上有些懒惰，拈轻怕重。

四、问题原因分析

1.假想敌太多，主动攻击，出于自我保护。

小轩一共提供了四条“早期记忆”，其中有三条都是负面的，被狗咬、被人打、被吓到，自己都是受害者，小轩可能有了习惯性的防御心理，总觉得周围的人要伤害他，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假想敌”，把同学甚至老师当成自己的敌人。这一点在孩子做联想词“军人”的时候也得到验证，他说“眼里有敌人，肩上有责任”中，“敌人”这个词再次被他提及，再一次验证了小轩眼中的“假想敌”太多。同时，在小轩的梦境描述中，不是打怪兽，就是打僵尸，我原本以为是孩子们都觉得恐怖的噩梦，可是经过询问，他根本不害怕，反而觉得很刺激。在他的梦境里，自己是以胜利者的形象出现，很神气、很好看，进一步说明小轩有一定攻击性，并且是主动攻击别人，平时打人，梦里打怪兽。他的梦，追求一种优越感，别人都是刀，而他用的枪，有种想占上风的想法。综合上面种种分析，我觉得小轩爱打人、主动攻击，并不是他想欺负谁，而是他在自我保护。有点儿像河豚，先把自己吹膨胀起来，吓唬假想敌人。别人一个没有恶意的做法，在他看来，也许就构成了有意攻击，或者说就被他假想成了别人要来伤害到他，那么他就要先保护自己，就先下手为强。

2.情绪不稳定，源于对外界环境的不安。

小轩刚入学，周围的新环境、新同学、新老师等等，可能都让他感觉到恐慌。所以，警惕性就会格外高，在我们看来一个很平常的触碰或者眼神，都会让他觉得自身的利益可能要受到侵害，所以就会突然地喊叫起来。早期记忆中，提到打雷都会感觉到害怕，说明小轩本身胆子不是特别大，并且，他觉得声音响，很可怕，在他看来，声音响是可以吓唬别人的。所以，他的大喊大叫、拍桌子等等弄出响声的种种行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3.家长性格对小轩的影响。

与小轩母亲交谈，她说自己是个“急性子”。与父母的接触中，确实发现小轩的父母都有些缺乏耐心，脾气也有些急躁。

4.幼年成长时期，父亲的缺位。

小轩幼年时期，由于父亲还没有转业，母亲的教育方式可能也比较简单，要不就是一味地满足孩子的需求，要不就是吓唬，造成小轩一直对外界环境有不安全感。

5.教师不当的简单管教行为，造成小轩屡教屡犯。

当打人事件或者违反课堂常规事件发生后，教师一味地批评小轩，要求向受害者道歉，并没有找到病根，所以，不久小轩又会重犯类似的错误，并且反反复复。甚至，小轩对教师也有了敌对心理。

五、可以考虑的治疗方向方法

1.家庭方面

和其母亲交流，不准孩子再玩带有暴力场面的游戏，看电视也要注意，尽量让孩子少看打仗、僵尸、带有血腥场面的相关内容。在家里要多交流阳光向上的内容，多带孩子参与积极向上的户外活动。并且建议，爸爸也要多和孩子交流，让孩子切实感受到父爱。

2.学校方面

再遇到小轩攻击同学的事情，先询问他事情的原委，与被打的同学一同询问。因为根据研究可以判断，多数情况可能是小轩误解了同学的眼神、动作或者是身体接触才出手打人的。让被打孩子告诉小轩，自己并没有想欺负小轩的想法，只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或者有什么误会。老师在其中的作用是协助那个同学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让小轩明白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太冲动，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小轩这个孩子虽然爱动手打人，但是他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他认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做了错事时，一般都会主动跟对方道歉。因此，我认为解决他和同学之间的矛盾并不困难。

如果发现小轩在学校喊“打”“杀”，诸如此类的词语，要找其谈话，告诉孩子，学校是一个集体，班级的小朋友就和家人一样，要相互友爱，学校里面没有敌人，只有同学，让孩子从认知层面有所纠正。

效果反馈

第二次画的五项图和全家福：

一段时间以来，小轩在学校的情绪比较稳定，很少大喊大叫，课间和同学的聊天话题也丰富起来，打打杀杀的词语也明显减少了。有一次旁边的女生一道题不会，他还主动教她。

有一天放学前，我说给一部分最近表现比较好的孩子发礼物。最后，我提到小轩最近表现也不错，课间能静心坐在桌位前看书，没有打闹，也发了个礼物给他。就在我宣布整队的时候，这小子，竟然跑到我面前，把今天美术课上的折纸当礼物送给了我，说是送给我的礼物。

近期，我还让小轩再次画了“全家福”和“五项图”。

这幅全家福，和当初那张犹如坦克大战般的全家福，在整体气氛上，有了天壤之别。原来的全家福明显画面凌乱，充满着躁动的气氛，从这幅画全家气氛温馨、宁静、欢快的画面中，妈妈嘴角上扬的微笑，小轩旁边还乖巧地蹲着一只小白兔，可以看出孩子的性格在慢慢地转变。

比起原来那幅五项图，这幅图上的“尖角”明显少了许多，几乎找不到尖角，之前的图上很多带有“尖角”的事物，特别是树，原来那棵树上长满了“树结”，说明孩子心里有伤痛，现在这棵树上一个都没有了，原来的树干是平行的，说明孩子比较固执，现在树干也协调多了。更让我高兴的是：小轩手上拿着书，表情也很好。我问小轩：“你拿的什么书?”他告诉我是《童话故事》。我问他童话故事有趣么?他说童话故事很有趣，再也不和我聊打打杀杀的话题了。本来我以为树上的绿色是果实，小轩告诉我，那个绿色的是叶子，并且特别告诉我是新长出来的叶子，这也预示着他心里有了新的辨别是非的标准了吧。

在完稿前，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小轩的这种行为，是不是就只局限于他刚入小学这个阶段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以后，他再到一个新的环境中，是不是会出现同样的“应激反应”呢?(我得找个机会，给他换个集体，试试看看。)

王晓春：予诺老师判断，这个小轩爱打人，是一种防卫心态，周围假想敌太多。这个判断对不对呢?我基本赞成。什么理由呢?小孩打人，小学生暴力，多数是出于两个目的，一个是自我防卫，一个是欺负人，就是称霸。这个小轩不像是后者，我们看材料里面说他容易承认错误，好像还比较诚恳，而且愿意改正，不像是称霸的姿态。

我想问的是他的不安全感，他的防卫心态，从何而来?可能是天生的，但是天生的这事儿，这么大的孩子，不好判断。比如他已经到初中了，还是这种心态，那天生的成分可能就稍多一些，他现在还小，有可能像予诺老师说的，过两年就不这样了，那就证明天生的成分是很小的。所以我们侧重说后天的成分。

后天怎么来的不安全感和防卫心态呢?

一个可能来源于家庭。这又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家长比较暴力，或者是比较凶，比较急，孩子在不安全的环境中长大，形成了不安全感。第二种，家长整天制造紧张气氛，吓唬孩子。哎哟，这可危险，那可危险，孩子不安全感也会增加。隔辈人带孩子，容易犯这种错误，因为老人都胆小，他的姿态永远是防御性的。这位母亲犯没犯过这两种错误，请予诺老师再调查一下。我这儿有一个证据就是小轩画的全家福(第二次画的)里，母亲画得比别人都大都高，颜色也涂得跟别人都不一样，明显的家里一把手的范儿。母亲还是全职妈妈，所以这个母亲对孩子影响可能会比较大的。建议予诺老师跟这位母亲谈一谈，了解一下情况。

这个小轩不安全感的第二个原因可能来源于哪儿呢?也可能来源于幼儿园。我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我有一个证据，这孩子不爱在学校待着。他是比较喜欢动的，可是让他加入运动队，他不干，可见他对学校这种公共环境害怕。那么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在幼儿园可能受过挫折。幼儿园的老师是不是有些做得过分的地方?孤立过孩子?那样孩子就会缺乏安全感。

第三个原因就是我猜测的了，目前我没有什么证据。是不是这个孩子有语言障碍，他遇事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于是用手。有没有这种可能，这是凭经验。也稍微有一点儿证据，就是他画的五项图，里面有两个小朋友，一般都画一个，他画俩，一个是本地的，还有个外地的。说明他很有交朋友的愿望，但是他实际上没交到多少朋友，同学都躲着他，说明他可能有语言问题，不善于跟人交流，有社会化障碍。全职妈妈容易犯这种错误，包办太多，这孩子就不会和人交往。有语言障碍的孩子，如果是外向的，比较猛的话，他就会用暴力的。

如果我们把这几个原因找到了。那应对起来应该不太困难。予诺老师现在做得挺好，这孩子很有进步。我觉得这不能算是问题生，就算是有问题的学生吧。

这里我们总结一个经验，就是你做任何结论的时候必须有依据。你看刚才我说的都有根据。我这个根据可能是不全的，也可能是错的，但是起码我不是凭空乱说。

一般说来，小学1—4年级的学生，即使问题比较严重，我也主张不称之为问题生，年龄太小。所以这个小轩，只能说是个有问题的学生。

予诺：刚听了您的点评。我先简单回答一下那三个问题。1.其母亲确实是个急性子，由于孩子很小的时候，父亲不在家，教育孩子的方式可能存在吓唬。2.幼儿园是不是有过不太好的经历，我等会儿去问。3.这孩子不存在语言障碍，十分能讲，还一套一套的，我和他聊天，他都像个小能人似的，讲给我听。但和小朋友的交往方式，可能确实存在问题，但是，不在语言这块，是方式方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