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圣的三位一体:类象、内爆及超现实
信息将意义和社会消解为一种云雾弥漫、难以辨认的状态,由此所导致的绝不是过量的创新,而是与此相反的全面的熵增加。
博德里拉《在沉默的大多数的阴影里》
博德里拉声称,我们目前正处于一个新的类象时代,计算机、信息处理、媒体、自动控制系统以及按照类象符码和模型而形成的社会组织,已经取代了生产的地位,成为社会的组织原则。如果说现代性是一个由工业资产阶级控制的生产时代的话,那么,与此相对立,后现代的类象时代则是一个由模型、符码和控制论所支配的信息与符号时代。博德里拉描绘了“从冶金术(metallurgic)社会向符号制造术(semiurgic)社会的过渡”(1981:185),在这一过程中,符号本身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并建构出了一种由模型、符码及符号组成的新的社会秩序。这种“激进的符号制造术”描绘了这样一种情况:符号正在以迅猛的速度剧增,它们已经主宰了社会生活。
博德里拉从未明确指出这个过程背后的经济力量或社会群体是什么,因而他实际上提出的是一种技术决定论,认为模型和符码成了社会经验的首要决定因素。在类象社会中,模型和符码构造着经验结构,并销蚀了模型与真实之间的差别。借用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1)的内爆(implosion)概念,博德里拉宣称,在后现代世界中,形象或类象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已经内爆,与此相伴随,人们从前对“真实”的那种体验以及真实的基础也均告消失。
例如,在“电视世界”里,医生的形象或模型(模拟医生)就经常被当成真正的医生。因而扮演威尔比医生的罗伯特·杨就收到了上千封求医问药的信,后来他居然出现在广告中,向读者推荐起脱咖啡因的咖啡来了。成功地扮演过律师培里·曼森和侦探艾伦塞德的雷蒙德·布尔在五六十年代收到了数千封寻求法律咨询和侦破帮助的信函。而那些在肥皂剧中扮演恶女霸男的演员则只有在保镖的护卫下方敢在大庭广众前露面,不然就有可能会遭到那些被他们在电视世界中的恶劣行径所激怒了的影迷们的攻击。
由此看来,超真实一词所指的是:真实与非真实之间的区分已变得日益模糊不清了。这个词的前缀“超”表明它比真实还要真实,是一种按照模型产生出来的真实。此时真实不再单纯是一些现成之物(如风景或海洋),而是人为地生产(或再生产)出来的“真实”(例如模拟环境),它不是变得不真实或荒诞了,而是变得比真实更真实了,成了一种在“幻境式的(自我)相似”中被精心雕琢过的真实(Baudrillar,1983a:23)。在博德里拉看来,迪斯尼乐园中的美国模型要比社会世界中的真实美国更为真实,就好像是美国正在变得越来越像迪斯尼乐园一样(1983a:25)。对博德里拉而言,超现实是一种以模型取代了真实的状态,下面这些现象就是很好的例子:妇女杂志或生活方式杂志中鼓吹的理想居家;性生活手册或人际关系杂志中描绘的理想性模式;广告或时尚电视剧中宣传的理想服式;计算机手册中提供的理想计算机技术等等。在这些例子中,模型成了真实的决定因素,超真实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被夷平了。
因此,随着超真实的降临,类象开始构造现实本身。80年代的美国电视节目就直接模拟出真实的生活情境,譬如《人民法庭》一剧就再现了小资产阶级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电视上的布道者模拟出了宗教,而R.里根则模拟出了政治。在这个世界里,类象模型变得比实际的制度还要真实,不仅类象与真实之间的区别越来越困难了,而且,模拟出来的东西成了真实本身的判定准则。(https://www.daowen.com)
在后现代的媒体场景(mediascape)中,信息与娱乐、影像与政治之间的界限也均告内爆。正如许多评论者业已指出的那样,电视新闻和纪实节目越来越多地采用了娱乐的形式,用戏剧或传奇剧(melodramatic)符码来组编它们的故事。哥伦比亚广播电台(CBS)的新闻杂志节目《第五十七街》片头就是一幅由许多新闻记者的肖像拼结而成的图画,好像这些记者是电视系列剧中的角色似的。而MTV、《今夜娱乐》以及各种脱口秀(talk show)则采用了标准的新闻评论式样,将文化工业铺天盖地的宣传掩饰在“事实”和“信息”的幌子之下。电视文摘新闻节目《今夜美国》则是照搬了全国性报纸《今日美国》的框架,用大约30个短小的新闻/娱乐镜头来播送当日新闻。其结果是出现了一种被称为“娱讯”(infotainment)的东西,在这种娱讯中,信息与消遣娱乐之间的界限消失了。
同样的内爆也发生于政治和娱乐之间,这一点在最近举行的政治竞选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在这些竞选中,形象比实质性的东西更重要,政治竞选变得越来越依赖于媒体顾问、公共关系“专家”以及民意测验者,他们将政治竞选转变成了形象的竞争或符号的斗争。分析家们一致认为:2025年的美国总统竞选中,展示竞选者形象的电视广告、候选人在媒体中的亮相机会、辩论以及其他各种媒体事件,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kellner,1990曾对此作过评论)。
由此可见,内爆概念成了博德里拉后现代社会理论中的一个关键概念。以往,西方工业世界的特征是“外爆”(explosion),表现为商品生产、科学技术、国家疆界、资本等的不断向外扩张以及社会领域、话语和价值的不断分化。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一文就从生产力的变革与扩大、新的交通与通讯方式的出现以及整个世界的殖民化等方面描绘了工业资本主义的外爆过程。因此,现代性的外爆包括新技术的迅速涌现、产品的不断分化以及商品和服务的持续迅猛增加。
博德里拉的内爆理论所描绘的是一种导致各种界限崩溃的社会熵增加过程,包括意义内爆在媒体之中,媒体和社会内爆在大众之中(1983b)。媒体信息和符号制造术四处撒播,渗透到了社会领域,意义在中性化了的信息、娱乐、广告以及政治流中变得平淡无奇。博德里拉认为,面对信息的无休无止的狂轰滥炸,面对各种意图使人们去购买、消费、工作、选举、填写意见或参加社会活动的持续不断的鼓动和教唆,大众已经感到不堪其扰并充满了厌恶之情。于是,冷漠的大众变成了忧郁而沉默的大多数,一切意义、信息和教唆蛊惑均内爆于其中,就好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社会也因此消失了,各个阶级之间、各种意识形态之间、各种文化形式之间以及媒体的符号制造术与真实本身之间的各种界限均告内爆(Baudrillard,1983a和1983b)。博德里拉不仅描绘了一系列的内爆(政治与娱乐之间、资本与劳动之间以及俗文化与雅文化之间界限的内爆),同时还宣称:整个社会都已内爆。
由此我们可以认为,博德里拉的没有指涉对象的幻象(simulacra)(2)世界是将后结构主义对意义和指涉关系的批判推向极致的产物:在一个缺乏稳定结构来为理论和政治提供立足点的世界上,对文本或话语的玩弄便只好让位给类象流了。的确,在他的许多作品中,世界似乎没有任何界限,一切事物都处在一种令人目眩的流动之中,哲学、社会理论以及政治理论之间的一切旧有界限或区别,甚至资本主义社会本身,都内爆为一种毫无差别的幻象流。
德勒兹与加塔利力图建立一套唯物主义的欲望理论,并坚持认为“真实并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越来越人工化了”(1983:34),博德里拉则不然,他宣称真实已经在形象和符号的迷雾中完全消逝了。不过,博德里拉也曾暗示:在先前的社会秩序和当前的社会秩序之间,以及在现代性与后现代性之间,存在着一条相当确定而又重要的分界线,并且,他对自己观点的新颖性和原创性的宣称,也正是基于他相信自己正在接近某种新事物,相信他正在把握某种新的社会状况和社会现象,相信他正在迅速地超越先前的思维、界限和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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