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张小花的辫子
一百二到底是一个名人，三年级的老师并没有因为一百二升到四年级而忘记他。他们常向方老师和鲁老师打听一百二的表现。
“还不错。”方老师和鲁老师总是这么回答。从开学到现在，他们对一百二基本上是满意的。一百二上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踊跃举手，不会的也举手，所以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别人会的问题，一百二可能不会；别人不会的，一百二可能会。
不管怎么说，一百二离好学生差得不远了。
方老师满怀信心地要把一百二培养成好学生。如果那样，他就创造了奇迹。
方老师觉得一百二的变化，应该归功于他的两点英明措施：第一点是让李辉跟一百二坐在一起，第二点是对一百二这样的学生要多表扬。有一次卫生大扫除时，方老师见一百二忙得满头是汗，就随口夸他真能干。这一夸，一百二干得更欢了，后来索性用抹布擦教室的地面，而不是用拖把拖。教室是有拖把的。当教室的地面被一百二擦完，一百二像一个泥人和水人了。
江一舟说一百二真傻，这又不是在家里做事。其实，一百二在家里是什么事也不做的。
一百二说：“让你们坐在这么干净的教室里，你还好意思说我傻？”一百二的话让人听来，好像今天劳动的功劳是他一个人的了。
在方老师和鲁老师对一百二做出评价的同时，一百二也对他们做了评价。一百二觉得两位老师比三年级的老师好，不罚站，不罚抄，不叫家长，特别是鲁老师，一点儿也不凶。
一百二还有一个发现，就是方老师和鲁老师两个人好上了。有时候早读课或自习课，两位老师靠得很近地倚在讲台旁，眼睛像放电一样看着对方，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一百二非常奇怪，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可讲。每逢这时候，无论一百二在下面做什么，两位老师都没空管他。
有一天一百二把他的发现告诉了张小花。张小花脱口说：“你真好意思说呀！”有了这句话，一百二取消了把他的发现再告诉别人的打算。
眼看着一百二越来越像一个好学生了，谁知发生了新情况。
如果一百二不出事，那还叫“一百二”吗？
事情的起因是张小花离开座位时，碰了一百二的课桌，使正在做作业的一百二笔下出现了弯曲的一横。一百二生气地把自己的课桌朝前一推，张小花一趔趄，差点儿跌了一个跟头。
见这样，一百二有些后悔这么做了。错了一个字擦掉重写不就行了吗？一百二本想露出一个笑脸表示歉意。谁知没等他露出笑脸，张小花骂了一句：“胖猪！”
声音虽然不高，但被一百二听得一清二楚，相信李辉也听见了。一百二那个气呀，张小花可以说他胖，可以说他肉多，怎么能喊他“胖猪”呢？就是喊他“胖熊”，也不能喊他“胖猪”呀！
李辉说：“刚才张小花骂你。”
一百二显出惊讶的样子说：“没有呀，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好像听张小花说橡皮小刀朋友珍珠什么的。哎呀，反正张小花没有骂我，你一定是听错了。快做作业吧，你不做，我可要做了……”说着，便急急地埋头写作业。
一百二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胖猪”两个字张扬出去。这两个字只要一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一天不到就可能传遍整个校园。那样一来，他的具有英雄色彩的“一百二”称号就打了折扣，他的“胖”将不是优点，而是“疮疤”。
接下来的一节课是数学课。
鲁老师讲过课后，留下一点时间给同学们做作业。
同学们都埋头做作业。在别人大概做了两道题时，一百二才拿出笔。拿出笔，一百二也没有做，因为他再一次想起了“胖猪”，这两个字实在让他不舒服。一百二觉得一个人心里不舒服，想把作业写好，而且都做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一百二希望李辉看出他的不舒服，关心地问他“你怎么啦？还不做作业？”可是李辉连头也不抬。
比较起来，一百二更希望张小花看出他的不舒服。如果张小花看出他的不舒服，一定会后悔骂了他，并可能向他道歉。那样一来，一百二就会原谅张小花。
可是谁也没有在意一百二。
一百二这时看见了张小花的辫子。张小花的辫子梢触在一百二的桌面上。张小花做作业时头一点一点的，辫子梢也随着一动一动的。
一百二的心也一动一动的了。
一百二拿出文具盒，打开，然后把文具盒移到张小花的辫子梢那儿，又轻轻地合上。张小花的一缕头发被压进了文具盒里。一百二推推李辉，想让李辉看。
李辉没理解一百二的用意，却小声问前面的张小花作业做到了哪里。这时张小花抬了一下头，大概是想扭过头来回答李辉的话。这一抬，张小花觉得有人拉她后面的头发，便把头一甩，这一甩不但把文具盒甩在了地上，而且疼得她尖叫了一声。
做作业的课堂，只听见沙沙声，这突如其来的尖叫，以及文具盒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声音，把许多人吓得差不多要从位子上跳起来。鲁老师吓得一只手捂着胸口，好像她的心差一点点就要跳出来了。
张小花见所有人的眼睛圆圆地盯着自己，便站起来，说：“杨飞飞拉我的辫子……”
张小花哭了。
所有望着张小花的眼睛，又调过来看一百二。
一百二站起来说：“我没有拉。”
“就是你！”张小花擦着眼泪说。
“我没有拉！”
“你拉了。”
“我发誓，我没有拉。谁要是拉，就变成文具盒！”
……
这是上课，而且是写作业，不能由这两个人说下去。鲁老师板着脸对一百二说：“你没有拉，谁拉的呢？”
“不会是隐身人拉的吧？”江一舟忍不住说。
一百二白了一眼江一舟，不说话了。
鲁老师让李辉说看见谁拉了。李辉为难地看着一百二。一百二鼓励李辉说：“你说，你告诉他们。”李辉似乎下了决心，然后小声地说杨飞飞没有拉。
“你说他没有拉呀？”鲁老师一双好看的眼睛睁得老大，她真不敢相信李辉会说出这种话来。
李辉红着脸，低下了头。
如果李辉说一百二拉了，可能事情好解决些。现在好学生李辉说一百二没有拉，鲁老师感到问题严重了。严重之一，好学生李辉被一百二带坏了，学会了说谎。事情明摆着，拉张小花辫子的，一定是一百二。严重之二，这么下去，李辉将不再是一个好学生。严重之三，男孩子怎么能拉女孩子的辫子呢？
鲁老师生气地对一百二说：“你到方老师那里去，向方老师把事情交代清楚！”
一百二想鲁老师又不严厉，就是严厉又能严厉到哪里去呢？所以他站着没动。根据上次的经验，一百二以为鲁老师说他一两句就会放过他。
鲁老师见一百二站着不动，又说：“你不但要到方老师那里去，还要把今天的作业做十遍。”
一百二仍站着不动。
鲁老师气得脸都涨红了，她指了指一个女生，说：“你去把方老师喊来。”
一百二失策了。既然鲁老师与方老师好上了，他们就相当于一个人了。气了鲁老师，就等于气了方老师。这一点和三年级也是不同的。两个老师联合起来对付他一百二，可够他受的了。等一百二明白这一点时，他连忙跑出教室外，对那个女生说：“我去……你不要去喊了。”
一百二真想不到，那么年轻漂亮的鲁老师也是很厉害的。到了方老师那儿，一百二也不说话，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着。方老师看明白了八九分，但他还是问：“杨飞飞，你站到我这儿来干什么？”一百二说他犯错误了，是鲁老师让他来的。
“犯了什么错误？是跟鲁老师顶撞了吗？”方老师问。
“没有跟鲁老师顶撞。”一百二说，语气里不乏讨好方老师的成分。一百二想以后就是犯错误，也不能犯顶撞鲁老师的错误。要不，人家一心疼，他一百二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说说看，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我……拉了一下张小花的辫子。”一百二说，好像舌头短了一截。一百二不说他用文具盒压辫子，是觉得用手拉比用文具盒压所犯的错误要轻些。
很快就下课了。鲁老师一来，就把课堂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方老师。鲁老师还对一百二说：“你一个男生怎么敢拉人家女生的辫子？而且是使劲拉。我叫你出去，你竟不理睬我！”
这么一告状，一百二所犯的错误已经不止是“拉了一下张小花的辫子”了。
方老师站起来，严肃地对一百二说：“作业做十遍不够，你还得把家长喊来。杨飞飞，你终于……”方老师想说“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考虑到老师不该对学生说这种话，才打住了。
方老师的严肃，在一百二看来，是对鲁老师的心疼。
在方老师讲道理时，一百二头脑里正想着怎样完成十遍作业，以及怎样解决喊家长的问题。
出了办公室，一百二就跑起来，跑得浑身的肉都抖动起来。一百二不是大名鼎鼎、目标明显吗？他在校园里这么一跑，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同学问一百二跑什么，一百二一边跑，一边说：“好事情！不过可不能随便告诉人，这绝对是秘密！”
越是秘密，别人就越想知道。
“还不能告诉我吗？咱们在一年级同过学。”
“我跟你在二年级同过学。”
“我还给过你一块巧克力。”
……
想知道秘密的人跟着一百二跑起来。
不一会儿，一百二的身后有了七八位同学。想想吧，在课间的校园里，有这么一批男生前呼后拥跟着一百二跑，能不引起轰动吗？你瞧瞧吧，不断有人加入到跑的队伍里来。可以肯定地说，要不是接下来有课，一百二身后的人会更多。
快到四（3）班的教室门口时，一百二停下来说：“告诉你们也可以，不过你们得跟我做一件事……有谁不愿意做的，就说。”
“我们愿意。”一百二身边的同学兴奋地说。
一百二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点了九个字写得比较好的同学，说：“你们这九个人，每人跟我把作业抄一遍。如果跟你们不是朋友，我还不想要你们抄呢。”
一百二的这句话让九个同学的脸上露出荣幸的色彩。
一百二回到教室，找了九本做好的作业簿，并交给每人两张纸。九遍作业就这么被一百二轻易地解决了。
一百二说出的“秘密”是：今天夜里天空有整整二十架飞机飞过。飞机后面的灯那个亮呀，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亮。谁要想看，可以在夜里一点钟起来看，需要注意的是不多不少一点整。
谁能做到在夜里不多不少一点整起来看飞机？连一百二自己都不能。
一百二对关心他去办公室结果的江一舟轻松地说：“方老师跟我谈了一阵。”“谈”与“批评”有什么区别呢？平等地交谈，朋友似的交谈，说悄悄话，都属于“谈”，而“批评”就不一样了。
还有一遍作业，一百二自己解决。如果一百二想再找十本，甚至二十本作业簿，都不成问题。一百二却想把第十遍作业留给自己写，而且任何人的本子都不借，只借张小花的。一百二不是刚刚跟张小花闹过矛盾吗？你看，张小花还坐着生气哩，看见一百二就翻白眼，还嘟起了嘴巴。
实事求是地说，张小花这样让一百二非常心虚。正是这样，一百二才越发觉得，要跟张小花借本子“看一下”。
“喂，你发现没有，张小花的裙子很好看。”一百二对李辉说。
“是吗？我没看出来。”李辉对一百二忽然提起张小花的裙子，感到莫名其妙。
“特别是她裙子上的花，那花瓣，那颜色，跟真的似的。我要是女生，也买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来穿。”一百二下意识地咂咂嘴。
两个人的谈话声音不高，相当于小声讨论。不过字字句句都钻进了张小花的耳朵。不一会儿，张小花从前面把自己的本子递过来，她没有看一百二。
一百二还本子时，对张小花说了三个字：“对不起。”除了张小花和一百二，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