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你一跳
方老师一走出教室，一百二就大声对全班同学说：“你们看出来了吧？李辉写得最好，我写得最长。方老师知道李辉的名字，也知道我的名字。”
这么一比，一百二好像和李辉属于一个层次的学生了。既然如此，一百二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江一舟问一百二：“喂，一百二，你从凳子上摔下来，有没有摔痛呀？”
一百二说：“不疼，不疼，一点也不疼。我是逗你们玩儿的，你真以为我会从凳子上跌下来呀？”
江一舟眨巴着眼睛，还想说什么，一百二已经对李辉快活地说：“跟你坐在一起真高兴呀！”
在一百二看来，这句话应该是李辉对一百二说的。可是李辉又怎么会说呢？李辉不说，一百二只好说了。一百二的这句话还暗示了江一舟，他跟李辉坐真高兴，要是跟江一舟坐，就不一定高兴了。
三年级的时候，李辉跟一百二不在一个班，但李辉是认识一百二的，原因自然是一百二小时候的故事。另外，三年级的老师不止一次对同学们说：“你们男生可千万别学杨飞飞！”一百二也是认识李辉的，不是因为李辉有小时候的故事，而是因为每次学校颁奖，都有李辉。一百二三年级的班主任马老师也不止一次在班级里说：“做学生就要向李辉学习！”
让顶呱呱的好学生跟一百二这样的学生坐在一起，按理说，好学生应该是噘起嘴巴才是。李辉一开始确实已经把嘴巴噘起来了，而且斜着眼睛看一百二，甚至没有跟一百二讲话的打算。谁知听了一百二的话，他的嘴巴怎么也噘不起来，心里还有点高兴。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因为之后，他成了一百二小时候故事的第一听众。
正式上课那天，上午第一节课之前，李辉刚把文具盒掏出来，一百二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了。那是崭新的文具盒，是学校奖励的。一百二当然看过文具盒，而且他自己也有，但从商店买的与学校奖励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所以一百二的眼睛里好像长出了一只无形的手，向李辉的文具盒伸过来。李辉连忙收起文具盒，他不想让人摸，而且还有那么一点不放心。
“如果有人把你的文具盒不小心弄坏了，你千万不要告诉老师。”一百二认真地说。他还掏出自己的文具盒，送到李辉的面前，“你看我的文具盒，都坏了，我从来都没告诉过老师。有一次两个同学打乒乓球，把我的文具盒当球拍，一个同学拿盒盖儿，一个同学拿盒底儿，整整打了半天，我都没有告诉老师。为什么一定要告诉老师呢……”
一百二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他的文具盒上，盖儿和盒底不但分了家，而且看上去鼻青脸肿的。再看里面，钢笔用透明胶带裹着，小刀断了一截，圆规少了一只脚，角尺缺了一个角。
李辉看着这些伤痕累累的文具，用老师对学生那样的语气说：“你太不爱惜它们了！”
“我怎么不爱惜它们啦？是它们自己坏的，如果是别人早就把它们扔了。我觉得它们坏那么一点点，用起来更方便。”一百二说。
下午，一到学校，李辉就准备做作业。刚刚开学，作业不是太多，许多同学上午就完成了。好学生跟一般同学的区别在于：老师布置十条作业，一般同学就完成十条，甚至嫌多；而好学生不但认真完成十条作业，还另外再找十条来做。这句话是老师说过的，李辉一直以实际行动把这一区别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只要看一眼李辉，就知道什么是好学生了。
李辉正要掏文具盒，一百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极其神秘地跑到李辉跟前，把嘴凑向他的耳朵，急急地说：“快快，跟我走！”声音低得只能李辉一个人听见。
李辉真正吓了一跳。
“走呀，再不走来不及了。”
李辉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就跟一百二出了教室。幸好教室里这时候没有几个人。
“你在我后面跟着，不许讲话，不许靠得太近……”出了教室，一百二对李辉说。
此刻，李辉能想出什么来呀？就是有一个诸葛亮的脑袋，也得乖乖地跟着一百二，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百二猫着腰，绕到教室后面。他不时向身后警觉地骨碌着眼珠，好像有人在盯他的梢。
李辉也不由得猫腰向身后警觉地看看，心像敲鼓一样咚咚地响，是紧张呗！李辉毫不怀疑一百二带他去干一件惊险的大事。刚刚跟一百二坐在一起，就有故事发生，到底是一百二呀！所以李辉在紧张的同时，还有些兴奋。
在这里我们终于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就是无论多好的学生与无论多一般的学生，都喜欢故事。这是他们的共同点，千万记住了！
一百二贴着墙根走。
李辉也贴着墙根走。
一百二绕过三棵梧桐树。
李辉也绕过三棵梧桐树。
李辉也穿过教师宿舍。
一百二从厕所旁的小门那儿，到了外面。
李辉也从厕所旁的小门那儿，到了外面。
一百二走的都是不想被人发现或者很少有人走的路线，这很符合冒险精神。看上去，一百二走得很快。其实李辉如果撒开两条腿，早追上一百二了。
李辉急在心里，急也没用，他只能跟在一百二后面。
两个人七弯八拐来到河边的小树林里。
“趴下，快趴下！”一百二的声音从喉咙底发出来。李辉什么也不顾地一下子趴下了。要知道好学生是不能趴在地上的，因为地上脏呀。
“看——”一百二的手指指向河里。
李辉喘着气，循着一百二的手指看去。河里除了两三只船，什么也没有。可是一百二固执地指着，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什么看，像探照灯一样。
李辉着急地小声说：“看什么呀？我……我看不出来。”
“船呀，你看船——”李辉看不出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上学的路上，他常常看见学校的小河边停泊着类似的小船。
“我想，这些船上保不准住的是人贩子。”一百二严肃地说。他的严肃很像方老师，“我可不怕他们，我这么重，要是我不愿走，他们谁背得动我？不把他们压死才怪呢！你就不一样了，你太瘦了，身上简直没有一星半点的肉。要是有办法，我以后分些肉给你。不过，现在问题可大了，如果你被他们抓住，他们就会把你绑起来，堵上嘴巴，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不定还要运到外国。到那时，你怎么回来呀？怎么跟你爸爸妈妈还有好同桌我见面呀？”
李辉的脸白了，害怕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看样子快要流眼泪了。李辉真想回教室，好像那些真是贩人的船，马上就要从船上下来面目狰狞的人贩子了。
“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一百二拍拍李辉，很义气地说，“到那时……”
这时，预备铃声传过来。
一百二爬起来，就向学校跑去。
要知道，李辉该是多么奇怪呀！可是他连奇怪的工夫都没有，紧跟着一百二爬起来。没有了一百二的“命令”，李辉一下子跑到一百二前面去了。
“等等我，等等我……”一百二在后面喊。
两分钟不到，他们就到了教室。不是他们跑得有多快，而是从教室到学校附近的小河距离太近的缘故。
到了教室门口，一百二挤眉弄眼地对李辉说：“你谁也别告诉！”
这句话足以使教室的每个人都听见，产生的效果是，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然后，一百二兴奋地问：“好玩吧？”
“喂，什么事，一百二？”江一舟大声问。
“李辉，你别告诉他！”一百二说。他可没有忘记江一舟说他吹牛皮的事，他要存心气气江一舟，“李辉，刚才真好玩是不是？”
江一舟的模样恨不能变成一条蛔虫，钻进一百二的肚子里看个究竟。
李辉心里说，一百二这不是没事找事，平白无故地吓唬人吗？他想说不好玩，不就是几只小船吗？害得他把衣服弄脏了、弄出一身汗不说，作业都没有好好做。好学生可不是这样的。
然而，当李辉看见别人的眼睛圆了，把头伸过来，耳朵也竖起来时，他改变了主意。
李辉深不可测地笑笑，说：“真好玩呀！”李辉确确实实感到有些好玩。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校园到小树林的路，经一百二一折腾，曲折回转，真让人感到带劲。
看来，再平常的路，都能走出意思来，走出故事来，关键看你怎么走。
李辉一时忘了自己是好学生。要知道“真好玩呀”这句话从李辉嘴里说出来，是多么让人惊奇呀！至少给同学们这样一种印象：连李辉都说好玩的事，绝对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江一舟不久前从课外读物里知道了“飞碟”。他这时头脑里立刻冒出了这样的猜想：一百二和李辉刚才一定看见飞碟了！
于是江一舟忙跑到一百二的跟前来，可惜教数学的鲁老师进了教室。江一舟看看一百二，只得跑回自己的座位。
上课了，一百二坐得笔直，两眼紧盯着黑板，而且不时把手像一面旗帜一样举起来。李辉想一百二上课这么专心，真是不错呀……李辉在心里对三年级老师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后来写作业时，李辉发现了问题——他的文具盒坏了，是开关的纽扣脱落了。不难看出，这是被人玩坏的。李辉的眼泪立马就在眼眶里打转转，要不是上课，他保不准就要哭出声了。
李辉忘记了一百二的忠告：如果有人把你的文具盒不小心弄坏了，你千万不要告诉老师。
李辉噘着嘴，举起手。
这时，有人悄悄地拉拉李辉的衣服，李辉低头一看，是一百二。
一百二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笑，嗫嚅着说：“是我……对不起。”
原来文具盒是一百二弄坏的。刚刚坐在一起，就把人家的东西搞坏了，难怪今天……李辉一下子明白了。明白过来的李辉气不打一处来，偏把手高高地举着。
鲁老师是不喜欢有人在她上课时打断她的话的，但好学生可以例外。看见李辉气呼呼地举手，尽管她心里不高兴，还是问李辉什么事。李辉站起来说：“我的文具盒被杨飞飞弄坏了……”说着，李辉的眼泪落了下来。
一百二见鲁老师拿眼瞧他，连忙站起来，说：“我赔，我赔他一个新的。”
大概一百二今天课堂上的表现令鲁老师满意，她在说了以后不要乱玩别人的东西后，问李辉：“杨飞飞愿意赔，你看行吗？”
李辉还能说什么呢？
李辉觉得这样太便宜一百二了，他坐下，瞪了一百二一眼，然后将身子偏着坐，把一个后背留给一百二。
一百二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既不罚站，也不罚抄，更不用喊家长。他可不在乎李辉的态度，眼睛贼亮地盯着黑板，听老师讲题目。
一百二觉得自己一下子喜欢上了四年级，喜欢上了数学课，具体地说是一下子喜欢上了教数学的鲁淑娴老师。
一下课，一百二就对李辉说：“你还生我的气呀？”
听听，这是什么话呀！好像李辉今天被他吓了一大跳，文具盒也被他玩坏了，倒要谢他了。
还不等李辉作出反应，他的身边就围了许多同学，包括江一舟。这些同学不是对李辉的文具盒产生兴趣，而是对“你谁也别告诉”和“真好玩”感兴趣。想想吧，那时两个人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满脸神神秘秘，冷不丁课堂上又冒出一只文具盒来，他们能不惊奇吗？
跟你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恨不得把你心窝里的秘密给掏出来，那滋味真不赖。
李辉想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该生一百二的气，更何况一百二说如果他被人贩子抓住，会来救他的，而且一百二还愿意把身上的肉给他（当然，如果有办法的话）。
李辉的气没有了，他还朝一百二笑了笑。这是两个人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那种笑。
一百二立即领会了这种笑，就是李辉原谅了他。一百二把手一挥，对李辉说：“你把故事讲给他们听！”
看出来了吧，只要你是男生，就没法不喜欢一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