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做什么
“奶奶，我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是郭芳芳回到家，对奶奶说的第一句话，说得格外神秘，也格外郑重。
奶奶马上同样郑重起来，说：“芳芳，你说——”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哦？”奶奶眨巴着眼睛，“你爸爸妈妈也不告诉吗？”
郭芳芳愣在那里，想了想，说：“不告诉，等美美回来再告诉！”
“好，等美美回来再告诉他们！”
“奶奶，你还得发誓！”
“啊，还要发誓？”
“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我怕奶奶不小心……”
“哦，那奶奶发誓！”
奶奶用了她的头发发了誓。奶奶本来是用她的假牙发的誓，奶奶说要是她不小心把郭芳芳的话泄露出去，那她情愿在刷牙时把她的两颗假牙丢了。郭芳芳舍不得奶奶假牙丢了，假牙丢了，奶奶怎么吃饭呢？郭芳芳要奶奶重新发一个誓，奶奶就拿她的头发发了。奶奶要是不小心把郭芳芳的话泄露出去，那她的头发全白了。
头发白了，不影响吃饭，于是，郭芳芳这样对奶奶说：美美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龟，美美具有魔法，它能生出翅膀来。当然，它不会把它生出翅膀的事情告诉别人，更不会让人看见。丽丽肯定看见的，但丽丽不会说出来。
“还有魔法？还会生出翅膀？”奶奶笑着说，还摇了摇头。奶奶的表情明显地在告诉郭芳芳，她压根就不信美美有魔法。
美美和丽丽来到他们家有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奶奶从来没有发现美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天天喂它们，天天给它们换水，虽然它们名义上是郭芳芳的乌龟，但花的时间和经历，谁也没有奶奶多。奶奶对美美和丽丽的了解，超过家里的任何人，包括郭芳芳。因而，奶奶也最有发言权。
这是在郭芳芳意料之中的，当初一百二跟她说的时候，她不是也不信吗？
“奶奶，你还记得那次美美跑到床上去吗？你还记得那次美美跑到我妈的鞋子里面去吗？你还记得那次天还没有亮美美一个人蹲在房间的地上吗？你还记得美美在庄稼地里的事吗？”郭芳芳盯着奶奶，她希望奶奶能自己想起那些事情，然后作出判断。
奶奶不言语了，一个劲地眨着眼睛，显然这些事情已经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为什么丽丽从来不跑？丽丽不也是乌龟吗？”
“是呀，怎么都是美美呢？”奶奶看着郭芳芳。
“美美就是一只与众不同的乌龟，就是有魔法！有魔法了，把玻璃缸换得再高再大，都没有用，只要美美想飞出去，它就能生出翅膀飞出去！”
奶奶的表情慢慢地凝重起来，郭芳芳的话不但进了她的心里，还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浪花：你既然是一只乌龟，你就本本分分地做一只乌龟，就像丽丽那样，你怎么能老朝外跑呢？你要不是乌龟，那你是啥呢？
郭芳芳及时提出了她的要求：今天晚上睡觉最好把门窗都开着，好让美美半夜里再飞回来。那时不能开灯，也不能说话，就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也不能说话，免得吓着了美美。只要美美被吓着了，美美就不敢回来了。
“开门睡觉？要是小偷进来咋办？”奶奶脸上的表情越发地凝重了。
开门睡觉这一条，在奶奶这里通不过，那么在爸爸妈妈那里就更不可能通过了。郭芳芳只好说：“那就一定要把窗子开着，纱窗也别关！”
“你不怕蚊子咬呀？”
十月的蚊子咬人特别的厉害，并且都是花脚蚊子。只要被花脚蚊子咬了，那包几天都消不掉。为了美美，郭芳芳是豁出去了。郭芳芳说：“我不怕！”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奶奶有了心思。有心思奶奶的直接表现是炒菜时，差一点把菜炒煳了，洗碗时差点失手打碎了一个碗，看电视时目光直愣愣的，根本就没有把电视看进去。
奶奶不是信了郭芳芳的话，而是郭芳芳的话给了奶奶考虑问题的新思路：美美的身上确实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奶奶不会用“魔法”来评价美美，但奶奶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词，叫：成精。
美美成精了！
成精了的乌龟就不是正常的乌龟了，不是正常的乌龟了，对美美做出的那些事情还感到奇怪吗？
于是，有一个问题摆到了奶奶的面前：美美怎么就成精了？
跟奶奶的表现相反，郭芳芳很兴奋，像小麻雀一样不停地叽叽喳喳说话，一扫先前美美不见了的难过样子。
这是心里藏着重大秘密的兴奋。
看见宝贝女儿高兴，爸爸妈妈自然也高兴。他们一高兴，就忽视了奶奶的心思。其实，即使他们意识到奶奶有心思了，奶奶也不会告诉他们的。在某些事情上，作为乡下老太太的奶奶看问题的方式跟他们有很大的差距。
到奶奶忙完了所有的家务，到奶奶和郭芳芳回到她们的房间，奶奶轻轻把门关上了。按郭芳芳的意思，客厅的门关上就算了，但她和奶奶房间的门一定要开着——光开窗子，可能不足以让美美顺利地飞回来。
郭芳芳正要去开门，奶奶忙拉住了郭芳芳。奶奶说：“等一会儿再开！”
说这句话时，奶奶神色特别严峻。
奶奶把郭芳芳拉到床边，继续严峻着一张脸，说：“芳芳，我们马上出去做一件事情，你得跟奶奶发誓，谁也别告诉！”
郭芳芳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里面才发出声音：“奶奶……什么事呀？”
“你先发誓！”
“我……”郭芳芳左右看看，“我要是说出去，头发就掉光！”
郭芳芳的头发不但黑，而且还柔顺。奶奶爱给郭芳芳梳头，每一次梳头，奶奶还爱把鼻子凑到郭芳芳的头发上闻闻，奶奶说郭芳芳的头发香，像春天草地一样香。奶奶怎么舍得郭芳芳的头发掉光呢？
奶奶连忙“呸呸”了两声，说：“不许拿头发发誓，你重说一个！”
郭芳芳骨碌着眼睛，重新说了一个：“我要说出去，就天天吃肥肉！”
“好！”奶奶点点头。郭芳芳最怕吃肥肉。
“奶奶……”郭芳芳非常想知道奶奶马上要做的是什么事。
谁知，奶奶说：“芳芳，你先别问奶奶要做什么，你看着就是了，这中间你千万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不灵了！”
郭芳芳只好把她的好奇心压回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奶奶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奶奶找出了手电筒，还找出了一只打火机，然后奶奶开了房门，拉着郭芳芳的手走了出去。
“我和芳芳出去散步了。”这是奶奶对爸爸妈妈说的话。
散步带上手电筒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带打火机呢？奶奶要做的事情跟美美有没有关系呢？
没有办法，尽管郭芳芳很想问问奶奶，但她还是努力把嘴巴紧闭着，生怕一不小心说出什么话来，影响了奶奶即将做的事情——现在看来，那无疑是大事。
遇到小区里的熟人，难免有人问奶奶去做什么。奶奶总是说，带着芳芳走走。所谓的“走走”，就是散步的意思。
奶奶一直把郭芳芳带进了一家小店。
小区里也有小店，奶奶为什么舍近求远，来到这家郭芳芳没来过的小店呢？奶奶先给郭芳芳买了两袋零食，然后买了好几叠纸钱，用黑色的塑料袋装好了。
看到纸钱，郭芳芳瞪大着眼睛看奶奶，一句话差点就溜了出来：“买纸钱干什么？”
但奶奶的表情把郭芳芳的话堵了回去。
每到清明节，奶奶都会买纸钱的，然后一家人去坟墓那里烧了。根据奶奶说，纸钱既是烧给去世的爷爷，也是烧给爷爷的爸爸妈妈、爷爷的爷爷奶奶，他们在阴间也需要用钱。
那么，不是清明节，奶奶为什么要买纸钱呢？
因为纸钱，因为奶奶的神情，郭芳芳的那颗心七上八下的，零食吃到嘴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芳芳，等一会儿奶奶烧纸钱的时候，你千万别说话呀！实在要想说话，你就吃零食！”奶奶严肃而认真地说。
原来奶奶给郭芳芳买零食是这个用意。
“是不是给爷爷烧纸钱呀？”郭芳芳不失时机地说。既然奶奶这时能说话，想必郭芳芳也能说的。
奶奶没有说话，像是点了一下头，又像是摇了一下头。
“奶奶……”
郭芳芳还想再问，奶奶咳嗽了一声，示意前面有人来了。郭芳芳不认识前面的人，奶奶也不认识，完全就是路过。
等那个中年女人走了，奶奶说：“芳芳，你吃零食！”
吃零食就是要郭芳芳别说话。奶奶是了解自己孙女的，如果由了她说话，她那张嘴巴是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郭芳芳的心里像有一百只小爪子在抓一样。
按照道理，既然买了纸钱，奶奶就应该带着郭芳芳去青河镇的墓地去烧纸钱。可是这么晚了，奶奶会去青河镇吗？
奶奶丝毫没有去清河镇的打算，她带着郭芳芳在小区的外面走着，不急不慢，像真的在散步一样。
开始郭芳芳没有在意，心思放在了零食上面。当奶奶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郭芳芳发现了问题：奶奶在小区的外面绕圈子，而且绕到了第三圈。
奶奶是不是迷路了？
爸爸打电话来问奶奶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他来接。奶奶说过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接。
郭芳芳终于忍不住了：“奶奶，你迷路了吗？”
奶奶简洁地说了一个字：“没。”
到了一个路口，奶奶前后看看，站了下来。这时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奶奶严峻地对郭芳芳说：“记住奶奶的话，千万别说话！”
奶奶要做的事情不是到现在还没有做吗？奶奶自己能说话，她怎么就不能说话了？郭芳芳真的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看在奶奶给她买的零食分上，郭芳芳只好不说话。
奶奶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上，然后关了，然后蹲了下去。奶奶打开那只黑色的塑料袋，把那些纸钱拿出来，分成了三份，用打火机把它们点燃了。
在火光中，奶奶双手合十，朝青河镇方向鞠了三个躬，朝南面方向鞠了三个躬。她鞠完了，默默地拉过郭芳芳，郭芳芳懂了，马上学着奶奶的样子，干脆利落地分别朝两个方向各鞠了三个躬。
等火光熄灭了，奶奶拉着郭芳芳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奶奶，我可以说话了吗？”郭芳芳轻轻地问。
奶奶说：“可以了。”
“奶奶，又不是清明，你为什么要烧纸钱呀？是不是给爷爷烧，是不是给爷爷的爸爸妈妈烧？是不是还给爷爷的爷爷奶奶烧？是不是还给美美烧？美美没有去世呀……”郭芳芳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奶奶轻轻地说：“给你爷爷烧，也给你小舅烧。”
“啊！”
“为什么呀？”
“请他们把美美送回来。”
郭芳芳再一次“啊”了一声。
郭芳芳希望听到奶奶的进一步解释，可是奶奶却说：“芳芳，千万别跟你爸爸妈妈说，也别跟高爷爷说！”
奶奶不跟郭芳芳进一步解释，是因为事情太复杂，跟郭芳芳说不清楚，或者说奶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美美应该是一只普通的乌龟，美美的“成精”可能是郭芳芳的爷爷或者小舅造成的，美美的不见自然也跟他们有关。
说白了，可能是郭芳芳的爷爷或者小舅的灵魂依附到了美美的身上，让美美把一只乌龟不该做的事情做了出来，让美美在一个白天忽然就蹊跷地不见了。他们这样是想通过美美，来向奶奶提醒，他们在阴间需要钱用了。
奶奶在烧纸钱时，心里一直默念一句话：“把美美给送回来呀，把美美给送回来呀……”
请去世了的爷爷和小舅把美美送回来，太匪夷所思了，也是郭芳芳不敢想象的。郭芳芳希望美美能在夜里生出翅膀，自己飞回来。郭芳芳用爸爸经常对奶奶说的一句话说：“奶奶，你这是迷信！”
“迷信？你要说奶奶迷信，你那个魔法也是迷信！”奶奶反驳说。
郭芳芳愣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芳芳，奶奶保证，明天美美一准在院子里！”奶奶肯定地说。美美如果出现在院子里，那就说明这是奶奶努力的结果，也是郭芳芳爷爷或者小舅的灵魂送回来的结果。
郭芳芳马上有话说了：“奶奶，我保证，明天美美一准在玻璃缸里！要是美美出现在玻璃缸里，你就是迷信！”
“好，咱们就打赌，美美要是在院子里，你就是迷信！”
“奶奶，我们拉钩！”
“好，拉钩！”
今天夜里注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