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与“咕噜噜”
灯关了。
窗子开着，连纱窗也开着。这是郭芳芳要求的，好让美美在夜里顺利地飞回来。
房门关着。这是奶奶要求的，奶奶怕蚊子由她们房间飞到爸爸妈妈的房间，他们明天要到汽车城上班，不能影响了他们休息。
养乌龟的玻璃缸放在靠窗子那里，透过窗子射进来的光线，可以看见缸里丽丽的身影，它时而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时而缓缓地爬动着。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好像郭芳芳和奶奶都睡着了，但郭芳芳和奶奶都知道对方谁也不会这么快就睡着。
在过去，郭芳芳叽叽喳喳的声音是奶奶最好的催眠曲，也是郭芳芳自己的催眠曲。当郭芳芳的声音低下去，含糊下去，睡意便把祖孙俩慢慢地送进香甜的梦乡里，然后房间完全静了，静得只听见两只乌龟在玻璃缸里爬动时发出来的轻细的声音。
此刻，房间虽然也静着，但郭芳芳也好，奶奶也好，她们毫无睡意，脑子格外地清醒，清醒得连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毫无疑问，郭芳芳听的是美美是不是飞回到玻璃缸里来了，奶奶听的是美美是不是回到院子里来了。
当房间里响起“嗡嗡嗡”的声音时，郭芳芳和奶奶立刻知道是蚊子来了，而且来了不止一只。
蚊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幸福的事情——人家把窗子开着，还把纱窗也开着，由了它们自在地进出。它们毫不客气地扑向郭芳芳，因为郭芳芳的皮肤嫩，血好喝嘛。不过，它们很快发现有一种味道是它们非常不喜欢的，味道就来自郭芳芳的头脸上、手臂上。
那是驱蚊水的味道，那是奶奶特意给郭芳芳涂上的。
蚊子只好调转方向，飞向奶奶，可是奶奶的头脸上、手臂上也有这种味道。
蚊子很失望，但要蚊子灰溜溜地飞出房间，那是不可能的，它们是一帮嗜血如命的家伙。于是，蚊子们就不甘心地在房间里飞着。
这么一来，在郭芳芳和奶奶的耳朵里，整个房间都响着“嗡嗡嗡”的声音，简直跟大合唱似的。
这时候即使郭芳芳和奶奶真的想睡觉了，恐怕也没有办法睡着了。
郭芳芳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睡就不睡，只要美美能回来，牺牲一晚觉算什么呀。
奶奶在心里对自己说，行，你们爱叫就叫吧，等明天我要把你们关在房间里，用蚊香把你们熏死。
郭芳芳睁着大眼睛，看着窗子，她希望能看见美美像一只鸟一样飞进来，飞进玻璃缸里。
奶奶眯着眼睛，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希望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一样像砖块之类的东西掉进了一楼的院子。
许多人可能有这样的感受，当一种声音持续地在耳边响着的时候，你会慢慢地接受它，习惯它，直至忽略它。所以，当“嗡嗡嗡”的声音响到一定的时间，它不可避免地要成为郭芳芳和奶奶的催眠曲。
郭芳芳和奶奶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
她们终于进入了梦乡，这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钟。
郭芳芳又做了梦，这一次梦见的是美美。美美展开翅膀，优雅地飞着，就在郭芳芳的头顶。
郭芳芳不断地冲美美喊：“美美，你回家呀，你回家呀——”
美美一会儿低下来，每一次都是眼看着要飞到郭芳芳的头上了，当郭芳芳伸出手想抓住美美时，美美灵巧地躲开了郭芳芳的手。
美美咯咯地笑起来，那声音真像郭芳芳笑的声音。从美美的笑声，郭芳芳知道美美是在故意逗她呢。
然后另一种声音响起来了。
郭芳芳还以为是在梦里，她很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呀？“咕噜噜，咕噜噜——”难道是美美发出来的？
“你怎么笑得这么难听？我可不喜欢听这样的声音！”郭芳芳对美美说。
谁知，美美一下子不见了。
郭芳芳急忙伸出手，想抓住美美：“你别走，跟我回家呀！”
郭芳芳一急，就醒了。
那“咕噜噜”的声音还在，像是翅膀拍打的声音，也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是美美吗？不是美美又是谁？肯定是美美了。天哪，美美还真回来了！美美真是有魔法啊！郭芳芳激动得浑身哆嗦起来，她是多么想把这一惊人的消息告诉奶奶呀，可是郭芳芳只能选择一声不吭，只能独自一个人听着那“咕噜噜”的声音，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郭芳芳不告诉奶奶，是担心她和奶奶的声音吓着美美，进而使美美可能又飞出去。再说，只要奶奶知道美美回来了，奶奶肯定要开灯——美美肯定不喜欢灯光。郭芳芳还是希望等美美进入玻璃缸之后再告诉奶奶。那时奶奶看见玻璃缸里的美美，她会说出什么来呢？
其实，奶奶已经醒了，是被郭芳芳的脚蹬醒的，郭芳芳在梦里连续蹬了好几下，奶奶怎么可能不醒呀？
听到“咕噜噜”的声音，奶奶首先想到的是坏人，是坏人进了屋，坏人正在找值钱的东西哩。郭芳芳的浑身发抖，被奶奶看作是吓的。坏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在偷人家的东西时，竟然还敢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于是，奶奶伸手摸到电灯的开关，猛地把灯开了。
骤然亮起的灯光把屋里照得通亮，郭芳芳失声地喊起来：“奶奶——”
郭芳芳是想叫奶奶不要开灯，还是想说美美回来了，连郭芳芳自己也不知道。
“谁谁？”奶奶紧张地问。
郭芳芳和奶奶都看见了一样东西在屋里飞，一个黑色的小鸟模样的东西在飞。
奶奶松了一口气，说：“还以为是来贼了！”
郭芳芳坐起来，眼睛紧盯着那黑色的小鸟模样的东西。
奶奶看看郭芳芳，以为她还没有从害怕里走出来，就安慰说：“芳芳，别怕，那是蝙蝠，一定是捉蚊子不小心飞进来了。”
郭芳芳却笑了，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奶奶，它不是蝙蝠！”
“啊——”
奶奶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在屋子里乱飞的就是蝙蝠，怎么郭芳芳一定要说不是蝙蝠呢？
“芳芳，它真是蝙蝠，你不用害怕！”奶奶还以为郭芳芳是因为害怕才这么说。
只见郭芳芳急忙翻身下床，去把电灯关了，然后轻手轻脚地到了奶奶的床头，挨上奶奶，把声音压在喉咙底，说：“奶奶，它不是蝙蝠，它是美美！”
“美美？”奶奶把手摸到郭芳芳的头上去了，她要看看郭芳芳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
“奶奶，它就是美美！”郭芳芳拿开奶奶的手。
郭芳芳当然认识蝙蝠，在夏季和秋初的傍晚，在青河镇的天空，她常常能看见好多的蝙蝠在飞。至于蝙蝠捉蚊子不小心飞进人家的屋子，郭芳芳没有听说过。那么这只蝙蝠为什么早不飞进来，迟不飞进来，偏偏要在今天晚上飞进来呢？它只能是美美变的！
一只具有魔法的乌龟，要变成一只蝙蝠，那是很容易的事情。即使有一天美美变成了郭芳芳的样子，郭芳芳也不会感到奇怪。
郭芳芳的嘴巴凑到奶奶的耳朵边：“奶奶，我请你别说话了，我们要再说话，美美就没法变回去了，等美美变成了乌龟，进了玻璃缸再说！”
要奶奶相信在屋子里乱飞的蝙蝠是美美变成的，就相当于要奶奶相信月亮可以变成一张金黄的饼。奶奶宁愿相信郭芳芳爷爷和小舅的灵魂附到美美身上了，也不相信乌龟美美能变成蝙蝠。
事情明摆着，就是因为纱窗没有关，才让蝙蝠飞进来的嘛。芳芳怎么就认定它是美美了？想美美也不能不顾事实说胡话呀。
奶奶咂咂嘴，只好不说话。
在黑暗中，房间里只有“咕噜噜，咕噜噜……”的响声。
听着这样的声音，郭芳芳和奶奶已经毫无睡意。
郭芳芳想，美美什么时候进入玻璃缸，这样的声音就没有了。
奶奶想，蝙蝠什么时候飞出去了，这样的声音才会消失。
郭芳芳想，明天一定要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同学，特别是告诉一百二，要不是他，她真不知道美美原来是一只有魔法的乌龟。
奶奶想，郭芳芳的爷爷或者小舅，应该把美美送来了吧？说不定这只蝙蝠是被他们吓得飞进来的。
郭芳芳想，她以后要对美美更好一点，当然对丽丽也会更好一点。
奶奶想，明天得记得要芳芳的爸爸去一楼院子把美美拿回来。
郭芳芳想，我不睡觉了，我一定要等到美美进入玻璃缸。
奶奶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不满：这蝙蝠也是，能飞进来，怎么就飞不出去了？你还让不让芳芳睡觉了？她明天还要去上学呀！
郭芳芳想，美美呀，飞到现在你都不停下来，可别把自己累坏了呀！
……
郭芳芳和奶奶不可能这样一直想下去，就是她们要想，她们的眼皮也不许她们想下去。眼皮是掌管着瞌睡虫子的开关，眼皮是什么时候把它的开关关上的？郭芳芳和奶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