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遗冢”之谜
第八章 风云再起
◎该“鹰派”登场了
曹操和刘备连打两场大仗,这让孙权轻松了不少。
但孙权也有损失,就在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横江将军兼汉昌郡太守鲁肃病逝了,年仅46岁,这让孙权悲伤不已。孙权亲临鲁肃的葬礼,远在成都的诸葛亮也派人前来吊唁。
在三国时期涌现的众多谋士中,鲁肃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战略家的人。战略是相对于战术而言的:战略讲的是全局、宏观,战术讲的是局部、微观;战略偏重于规划中长期目标,战术更着眼于当前的具体战役;战略往往更讲求通过军事手段达成政治目标,战术更多地关注每一战的输赢。
曹魏方面,荀彧是一位战略家,他很早的时候就为曹操规划了未来的发展蓝图,并为这个蓝图的实现付出努力;蜀汉方面,诸葛亮是一位战略家,他与刘备初次见面就提出了著名的“隆中对”,成为此后刘备集团发展的指导纲领;孙吴方面,鲁肃就是荀彧、诸葛亮这样的人物,孙刘联盟是他战略规划的最重要成果,为维护这个联盟他奋斗到了最后。
战术可以灵活多变,但战略却不能随意摇摆,战略一旦制定就应该努力去维护、去追求。在这一点上,鲁肃看得也比别人更远。
但不管怎么说,对帝王来说找到一位高水平的“战术家”较为容易,而要找到一位真正的战略家却比较困难,这正是鲁肃存在于孙吴的意义和价值。
鲁肃为人方严,内外节俭,治军整顿禁令必行,善谈论,属文辞,思度弘远,有过人之明,大家都认为周瑜死后江东人物鲁肃是魁首(周瑜之后,肃为之冠)。他主持荆州事务以来竭力维持与刘备的同盟关系,基本保证了江东的西边相安无事,他的去世是孙权一大损失。
周瑜临终前推荐鲁肃给孙权,但鲁肃在临终前却没有向孙权推荐继任者,大概鲁肃觉得自己的威望不足以与周瑜相比,或者他心目中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在众人眼中,这时候最合适的人当数吕蒙。鲁肃与吕蒙关系也非常好,但鲁肃并没有推荐他,这也许并非无意疏忽,而是二人在战略理念上有很大的不同。
鲁肃如果是孙吴的“鸽派”,吕蒙就是孙吴的“鹰派”,这大概是鲁肃不推荐吕蒙的主要原因。
鲁肃死后,孙权起初确定接替他的是一个叫严畯的人。
严畯字曼才,徐州刺史部彭城人,喜欢学习,精于诗、书、礼。他文章写得好,避乱江东,和诸葛瑾、步骘这些一块来江东避难的北方人士关系很好。他的性格质直纯厚,是个老实人,被张昭推荐给孙权,先后在孙权手下担任骑都尉、从事中郎。
听说孙权交给自己这么大一副担子,严畯傻眼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特长,根本带不了兵。
众人向严畯道喜,他却苦笑着说:“在下不过一介书生,根本不懂军事,没有这两下子勉强去,必然会后悔(非才而据,咎悔必至)。”
严畯说的时候很真诚,以至流下了眼泪(发言慷慨,至于流涕),但孙权还不放弃,坚持让他干。
孙权想试试严畯的武功,就让他骑马,结果严畯一上马就掉了下来(权又试畯骑,上马堕鞍)。
孙权这才收回成命。后来严畯一直担任文职,孙权称帝后,严畯做过朝廷的秘书长(尚书令)。
严畯不行,孙权这才改用吕蒙,任命吕蒙接任鲁肃的汉昌郡太守一职,屯驻于陆口,除吕蒙原来所部人马外,还有鲁肃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万多人。
鲁肃是孙刘联盟的坚定支持者,无论多么困难,鲁肃都在维系着联盟不破裂,但吕蒙的想法截然相反。
在接替鲁肃之前,吕蒙就曾向孙权秘密建言:“可以让征虏将军孙皎守南郡,潘璋守白帝城,蒋钦率一万人沿长江作为机动,我率兵占据襄阳,这样一来我们既不必忧虑于曹操,也不必看关羽的脸色了(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
吕蒙还阐述了谋取荆州的紧迫性:“刘备、关羽虚伪狡诈,反复无常,绝不能信任他们。现在关羽之所以没有进攻孙吴,只是因为陛下的英明,我们这些将领还在。如果不在我们强壮时谋取荆州,一旦我们死了,还有成功的可能吗(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
吕蒙的这些话让孙权深受触动,认为说得很对(深纳其策)。但是,马上与刘备刀兵相见,孙权还有犹豫,他提出是不是可以先取徐州再取荆州。
吕蒙认为这个战略不妥,他的理由是:“现在曹操远在河北,被内部事务所牵制,暂时无力东顾,徐州的守兵虽然不足虑,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往自可克),但那一带地势开阔,交通方便,适合于骑兵作战,我们拿下徐州,曹操没几天就会杀来,还得派重兵去守。不如先取关羽,占据整个长江防线,到那时我们进退就自如了。”
吕蒙的这番见解同样打动了孙权。
吕蒙接替了鲁肃,以汉昌郡太守的身份进驻陆口,这里与关羽的防区相邻,尽管吕蒙已定下袭取荆州的决心,但他到任后表面上仍不露声色,反而与关羽更加亲热(外倍修恩厚,与羽结好)。
吕蒙时刻在观察着荆州的变化,寻找发起进攻的时机。
◎关羽“刮骨疗毒”
在蜀汉方面,最近上上下下一直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刘备在汉中称王后浩浩荡荡回到成都,一路风光无限。
留守成都的诸葛亮组织了盛大的仪式,迎接汉中王的归来,仪式的起点是成都腹地最北面的关隘白水关,自那里到成都之间数百里,一律大起馆舍,修筑亭障,沿途设置的接待点多达400多个(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到白水关,四百余区)。
不过,刘备心里还惦记着对诸葛亮说过的话,觉得关羽那边确实需要安抚,所以在离开汉中前就派益州前部司马费诗前去荆州的公安,授给关羽前将军的印绶。
前将军在四方将军中地位最高,关羽成为武将之首,他很满意,认为自己实至名归。但是,正如诸葛亮预料的那样,当关羽听说就连黄忠都担任了后将军时,立刻就火了,不肯受拜。
关羽直言不讳地对费诗说:“我不愿意跟一介老兵同列(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费诗在诸葛亮栽培下日后成长为出色的外交家,多次出使孙吴,以能言善辩著称。遇到这种情况,放在一般人就傻眼了,但费诗胸有成竹。
费诗不慌不忙地对关羽说:
“建立王业需要各种人才,不只要某一种(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当年萧何、曹参跟刘邦从小相熟,而陈平、韩信是投降过来的人,但后来他们的地位韩信最高,没有听说萧何、曹参为此发过牢骚。
“如今汉中王因为一时之功对黄忠将军给予厚遇,但他在汉中王心里真正的分量怎么能与君侯您相比呢?汉中王和君侯您早已结为一体,福祸同享,我认为君侯您不必计较官号的高低和爵禄的多少。在下只不过一介使臣,衔命之人,君侯您如果不肯受拜,我也就回去交差了,不过我替君侯着想,担心您会后悔呀(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
费诗这番话充分展露出他作为外交家的风采。面对关羽的无理耍横,他没有害怕,没有为讨好关羽而乱拍马屁,但也没有跟关羽叫板,而是通过不软不硬的一通话让关羽自己去掂量。由于话说得在理,关羽也不是听不明白话的人,所以赶紧受拜。
关羽有点小骄傲,不过他是有理由的,他不仅跟刘备关系铁,自己也真有两下子,尤其现在坐镇荆州,事业正如火如荼。
尽管在后世充满了争论,但关羽仍然是汉末三国时代一流的猛将,抛开民间传说、演义附会不说,历史上的关羽也深受包括敌方阵营在内的同时代人高度评价,郭嘉、程昱曾说他是“万人敌”,周瑜说他是“熊虎之将”,刘晔说他“勇冠三军”。这些评价表明,关羽作为武将是相当杰出的。
刘备、诸葛亮等人先后进入益州,把荆州的军政事务都交给了关羽,无论是对付曹魏还是对付孙权、周瑜、鲁肃,关羽的态度都很强硬,处处维护刘备集团的利益。
这说明,在守土拓疆方面,关羽还算是称职的。
关羽坐镇荆州期间曾经至少负过两次伤,一次是庞德射伤的,这个庞德,就是马超之前的部将。马超投奔成都,没有来得及带上庞德,庞德归降了曹操,被曹操派到樊城归于禁指挥。由于庞德跟马超有特殊情谊,曹军中有人对他的忠诚表示怀疑。
但庞德做人光明磊落,他对人说:“我既受国恩,只有报效一死,就在今年之内我将誓杀关羽,如果我不杀他,就是他杀我(今年我不杀羽,羽当杀我)!”
庞德常骑一匹白马,关羽军中呼他为白马将军。后来庞德真与关羽面对面撕杀了一次,并且一箭射中关羽的面颊。
关羽另一次负伤,伤的是胳膊,留下了神医华佗为其“刮骨疗毒”的故事,这件事虽然不是小说家完全杜撰出来的,但历史真相与传说故事却有很多出入。
先说故事版的“刮骨疗毒”。说的是,关羽在一次战斗中被曹军一名弓弩手射中了右臂,回营拔出箭,发现右臂已青肿,原来箭头有毒,毒已入骨,情况很严重。这时神医华佗恰好赶到,判断箭头上有“乌头之药”,已“直透入骨”,如果不早治,这条胳膊就得残废。
关羽问怎么办,华佗提出用尖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刮去骨上箭毒,用药敷上,再用线缝合伤口,于是关羽与马良弈棋,伸出右臂让华佗去割。
华佗下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骨上已青。华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帐上帐下看到的人都掩面失色,但关羽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须臾,血水流了满满一盆,华佗刮尽其毒,敷上药,以线缝上,关羽大笑而起。
华佗看了很吃惊,叹道:“我当了一辈子医生,没有见过这么英勇的人,君侯真是天神啊!”
这个故事很精彩,既表现了华佗医术的神奇高超,又展现了关羽的坚毅。这件事并非小说家杜撰的,史书也有提及,只不过与故事传说略有细节上的一些不同。
一是关羽中箭的部位,史书明确说是左臂而非右臂,也许不是无心之错,而是有意为之,一般认为关羽善使刀,右臂如果不能动,比左臂受伤情况更严重,把右臂改为左臂增加了情节的紧张度。
二是关羽所中之毒,史书并没有具体指出是什么毒,故事传说里的“乌头之毒”指的是一种主要产于南方的中药,可散经络之寒而止痛,适用于风湿、类风湿性关节炎等病症的治疗,也可使人躁动不安、肢体发硬、肌肉强直、抽搐,但箭头上很少的剂量能否致使关羽的胳膊无法动弹值得怀疑。史书上说关羽中箭后创伤其实已被治愈,只是每到阴雨天骨头感到疼痛,说明该毒的药性并不大。
三是为关羽“刮骨疗毒”的医生,故事中说的是神医华佗,但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之前说过,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年)华佗就被曹操杀了,而那时刘备还没有取得荆州,这就与史实严重不符了,给关羽做过治疗的,应该是一位没有留姓名的外科医生。
四是治疗的方法,如果关羽因为中箭而中毒,能通过“刮骨”的办法去治疗吗?一般来说,骨头上如果沾染上毒素,在没有抗毒血清的情况下,治疗方法应该是结扎伤口,防止毒素扩散,然后对伤口进行清洗和消炎,同时内服驱散和解毒的中药,让所中之毒慢慢消散,一般来说,毒素一旦进入身体,不可能只停留在某一个部位,而其传播出去后再用“刮骨”的办法其实无法根除。
这样看来,刮骨治疗箭毒的事并不靠谱,可史书又确实记载了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
按照史书的记载,关羽的箭伤其实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每到阴雨天骨头常感疼痛,根据这个症状判断,关羽的身上已不存在箭毒,但中箭后遗留了骨伤。
这可能是外伤性骨髓炎,中医称附骨疽,民间称铁骨瘤,最常见的情况是外伤所引起的骨骼感染和破坏,时间长了会在原创面附近生出一些“死骨”,产生疼痛,通过手术的办法把“死骨”取出是治疗这类疾病的好办法。
所谓“刮骨疗毒”,指的大概是这个吧。
◎关羽突然北伐
关羽送走费诗,已经是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八月,这是长江流域最容易发生汛情的季节,这一年江汉一带又下起了大雨。
这场雨下得很大,不仅连下数天,而且雨量充足,汉水暴涨。曹军在前线的主要据点襄阳和樊城都在汉水边上,一个是汉水南岸,一个是汉水北岸,汉水发了大水,水势很猛(平地数丈),城池及军营都被淹了。
曹军在中线战场的总指挥是南部战区司令(征南将军)曹仁,他下辖于禁、徐晃等部,曹仁让徐晃守宛县,作为第二道防线;命令左将军于禁率立义将军庞德等屯兵樊城外,与樊城成掎角之势;曹仁自己守樊城。
现在,突然下起的大雨引起了关羽的沉思,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发动北伐的好机会,去年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机会,可惜没能把握住,关羽至少耿耿于怀。
去年十月,曹魏方面负责守卫宛县的部将侯音发动叛乱,当时“曹统区”内赋税徭役很重,人民普遍不满。侯音利用社会上的这种反叛情绪,与驻守在荆州的关羽暗中联合,把曹操任命的南阳郡太守东里衮劫持了,带领南阳郡官民造反。
这件事如果成功,曹操的麻烦就大了,关羽和侯音来个南北夹击,曹魏的襄阳、樊城就丢了。
东里衮手下的郡政府人事处处长(郡功曹)叫宗子卿,他不想投靠关羽,就想办法阻止。
宗子卿前去劝说侯音道:“将军顺应民心以举大事,大家无不跟随,不过将军把太守抓起来没有丝毫用处,反倒落个坏名声,不如把他放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我和将军您齐心协力共守宛县,等曹操援军到时关羽将军的大军也会到来。”
侯音想想有道理,就把东里衮给放了,哪知这是宗子卿的计策,东里衮脱险后宗子卿也逃出宛县与其会合,集合忠诚于曹魏的官民与侯音对抗,等待曹军到来。
侯音派骑兵追赶,追了10里地追上了,侯音的人开始射箭,宗子卿身中七箭(被七创),被追兵围住。
宗子卿对追兵说:“侯音大逆不道,曹公的大军马上就到了,大家都是善良的人,平时也没有作过恶,应该好好想想,还应该不应该跟着侯音走(当思反善,何为受其指挥)?我现在死了,是忠君为国,不会有任何遗憾!”
宗子卿越说越激动,仰天号哭,血泪俱下。
这些追兵过去也都是曹营军官,跟东里太守、宗处长很熟,现在看到宗处长如此壮烈,无不感动,于是把东里太守放了。没有多久,宗子卿因伤势过重而死。
这时,曹操派来的援军也赶到了,带兵的是曹仁,还有曹操从汉中收降的立义将军庞德,他们攻破了宛城,侯音被斩首,这场叛乱失败了。
这次机会没能把握住,关羽一直感到很后悔。
从这件事上,关羽看出“曹统区”内部并不稳定,如果再发生点儿别的什么事,一举将其占领并非不可能。
现在,看到这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关羽决定马上发起北伐。行前,关羽命令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其他主力随他一同北上,其中包括一支在江陵训练了很久的水军。
这一仗对关羽来说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所以打得有点过于顺手,对手没料到,自己没敢想,远在益州的刘备、诸葛亮也都没想到。
关羽一路北上,绕过襄阳,把主攻目标锁定在樊城。
樊城外面有曹军的大营,负责守卫的是于禁和庞德,他们手里共七军,也就是七个军,以每军正常编制一万人左右计算,兵力总共有七八万人,由于汉中水位大涨,他们受淹情况严重。
北方将士对于发洪水没有太多概念,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也毫无准备,不知道怎么办。于禁等人仓皇避到高处,这时却发现有人乘着大船向他们袭来。
来的正是关羽,他有水军而曹军没有,所以这个仗简直没法打,于禁等人只能坐以待毙。最后,无奈之下于禁向关羽投降。
但是立义将军庞德却坚持不降,他在一个土堤上,披甲持弓,向敌人不断放箭,箭无虚发,从早晨一直战斗到中午,箭用尽了,就短兵相搏,越战越勇。
这时,曹军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庞德下面的将领董衡、董超也要投降,被庞德杀了。
庞德对身边的人说:“我听说良将不应该惧怕死,烈士也不会毁节偷生,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然而水势越来越高,庞德身边最后只剩下两三个人,他们找到一条小船,打算乘船回樊城找曹仁,但水势很猛,船一下子翻了,庞德手里的弓也丢了,他扒着船在水中,最后被俘虏。
庞德被带到关羽面前,关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关羽见庞德立而不跪,对他说:“你哥哥在汉中,我想拜你为将,为什么还不投降?”
庞德大骂关羽:“小子,我不知道什么叫投降!魏王带甲百万,威震天下,刘备只不过一个庸才罢了,怎能与魏王匹敌?我宁做朝廷的鬼,也不做贼人的将!”
关羽无奈,下令把庞德杀了。
这时曹操还在由长安返回的路上,听到消息,加快了行军的速度,仓促赶到了洛阳。
曹操听说于禁投降、庞德力战而死,很感慨。
曹操流着泪对身边的人说:“我和于禁相识30年,为什么到临危受难之时,反而不如庞德呢?”
曹操下令封庞德的两个儿子为列侯。
关羽杀了庞德,从此庞、关两家也结下了仇。后来庞德之子庞会随钟会平蜀,庞会找到关羽的后人,把他们全杀了,给父亲报了仇。
这时,樊城外面的曹军主力已经全军覆没,还在樊城内坚守的曹仁岌岌可危。
关羽猛烈攻城,城里到处是水,房屋大量崩坏,大家都很害怕。有人向曹仁建议,趁关羽还没把樊城全部围住,乘小船趁夜逃走。此时也在樊城的汝南郡太守满宠认为不可。满宠是曹操挑选的第一任许县县令,有很强的行政才干,被曹操提拔为汝南郡太守,此时来到樊城,可能是亲自督运军粮来的。
满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洪水来得快,走得也快(山水速疾,冀其不久)。现在关羽派人已经打到了颍川郡郏县,许县以南人心惶惶,但关羽还不敢轻举妄动,原因是我们在他的后面。如果我们现在逃走,关羽就将向北面大举进攻了,希望将军认真考虑。”
曹仁一听有道理,的确不能撤退。于是让人找来一匹白马,效仿当年刘邦白马盟誓,把白马杀了,也领着大家宣誓,决心同心固守。
此时樊城内仅有数千人,城里没有被水淹的地方很少,关羽率部乘船而来,把樊城围了好几重,城内与城外断绝消息,情况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地步。
驻守在襄阳的曹军是吕常部,关羽派人把襄阳也围了起来。襄阳和樊城成为大水浸泡下的两座孤城,周边的驻军和官民纷纷投降了关羽,包括曹操任命的荆州刺史胡修、南阳郡太守傅方等高级官员。
许县以南的梁县、郏县、陆浑县等地变民纷纷起事,他们杀害曹魏任命的地方官员,接受关羽任命的职务和印绶,与关羽遥相呼应,关羽的个人声望达到顶峰(羽威震华夏)。
关羽突然北伐,是一次重大军事行动,无论成与败它都将打破孙权、刘备和曹操三家的势力布局。
对于这次行动是如何决策的,历来有不同说法。
一种流行的说法认为这是关羽在未经请示刘备,也没有知会诸葛亮的情况下发动的,刘备汉中得手,上庸三郡成片,使得襄阳、樊城地位变得孤立,曹操新败于汉中,曹军士气低落,攻取襄阳、樊城的条件成熟了。
关羽被任命为前将军成为刘备集团武将之首,以关羽的性格,对外即便不张扬,内心还是很喜悦的,新官上任一般会有所表示,关羽决定打一场大仗来表示一下。当时刘备远在汉中,诸葛亮在成都或者也在汉中,而战机稍纵即逝,关羽来不及请示,就自己决策了。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关羽是请示了刘备并经刘备同意的,理由是这么大的事关羽无权决策,成都、汉中虽远,但沟通肯定是畅通的。但这也仅是推测,没有史料作为依据。
其实,翻开史书关于此事的其他记述,或许会有另外的认识。
根据史书记载,曹操兵败汉中,退到了长安,在那里他向襄阳的曹仁下达了一道命令,让他率兵讨伐关羽,又派于禁率部增援曹仁。曹操还命令徐晃增援曹仁,让他屯兵于南阳郡的宛县。也就是说,这场仗也许不是关羽发起的,而是曹军主动进攻。
曹操刚吃了大败仗,为何突然在荆州主动出击呢?推测起来有两种可能。
一是减轻关中方向的压力,汉中已失,曹操担心引起连锁反应,所以在荆州故意挑战,提醒刘备别不管不顾。
二是减轻合肥方向的压力,曹操还没退到长安时,这一年七月孙权又来了一次趁火打劫,在合肥方向动手,当时曹操在合肥的兵力不到一万人,曹操知道荆州不仅是刘备的地盘,也有一小半归孙权,他想在荆州制造事端,把孙、刘的眼光都吸引过来。
这时候,荆州上空已战云密布,就连远离战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曹操手下的扬州刺史温恢跟兖州刺史裴潜偶尔遇到一起,二人聊起当前的形势,聊的重点就是荆州。
温恢不无忧虑地说:“这里虽然有敌人,但不足为虑,曹仁将军守襄阳、樊城,势单力薄,关羽骁勇狡猾,恐怕南面会有变故呀!”
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如温恢所料,可惜他们或许没有把谈话内容以书面方式呈报给曹操。
综合以上分析,关羽之所以突然北伐也许是这样的:曹操退到长安,命曹仁在荆州方向发动一轮军事攻势,以缓解其他两个战场的压力,作为董督荆州军事的关羽当机立断,在来不及请示的情况下,率兵北上迎敌。
◎屋漏偏逢连阴雨
曹操是在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十月赶到洛阳的,他没有回邺县,当然这与南面的军情有关,但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就在上个月,邺县发生了一次重大谋反事件。与上一次严才谋反不同,这次规模更大、涉及的人更多。钟繇、张绣、王粲、刘廙、繁钦、杨俊等曹操身边的这些重要人物要么因此事被免官、降级,要么就是有亲属受到牵连。
刚在汉中打了大败仗,荆州方向又军情紧急,现在大本营邺县还极不稳定,真可谓“屋漏偏逢连阴雨”。
发生在邺县的这次谋反事件,是由一个名叫魏讽的人挑起的。魏讽字子京,是曹操老家豫州刺史部沛国人,很有口才,具备煽动众人的能力(惑众才),在邺县很有名气。邺县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什么能人都有,能在社交场所频频亮相并获得追捧,必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魏讽就属于这样的人。
担任魏国相国的钟繇也受其蒙弊,举荐了他,魏讽居然当上钟繇手下负责人事工作的处长(西曹掾)。魏讽利用职务便利,与邺县一批上层人士子弟拉上了关系,其中包括张绣的儿子张泉,王粲的两个儿子,刘廙的弟弟刘伟以及曹操的老乡、曹魏后期的风云人物但在这时还是一名小青年的文钦等人。
有人看出来魏讽有问题。王昶、傅巽、刘晔都对朋友或家人说过魏讽肯定会造反。刘廙也劝诫弟弟刘伟,说魏讽这个人不修德行,整天编织关系网,为人华而不实,喜欢沽名钓誉,必将扰乱社会,让刘伟小心些,不要再跟魏讽来往(卿其慎之,勿复与通)。但是刘伟听不进去。
要么是魏讽魅力太大,蛊惑能力太强,要么是这些高干子弟缺少人生历练,又喜欢出风头,交朋友,稀里糊涂地卷了进去。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有谋反的动机,有的人事后虽然被追究甚至被杀,但多是因为与魏讽来往太密切招致的。
魏讽的主要支持者是长乐卫尉陈祎,他手里有兵权。卫尉负责宫室的守卫工作,长乐卫尉负责长乐宫的安全保卫,邺县没有长乐宫,长乐宫通常指太后的寝宫,然而无论是汉室还是魏国,此时都没有太后或王太后,陈祎的这个长乐卫尉不知所司何职,不过他手里应该掌握一定兵权,所以魏讽把他作为重点拉拢对象。
陈祎的其他事迹不详,魏讽跟他约好准备起事,恰在这时曹操率大军西征刘备未归,曹丕留守邺县,正好是个机会。
但是,陈祎临到举事时却产生了恐惧心理,他将谋反的事向曹丕告发。曹丕当机立断实施抓捕行动,魏讽下狱后被诛,经过对案件的审理,又有一批人被捕,包括上面提到的那几位高干子弟。
曹丕不等曹操回来,先把魏讽诛杀,还杀了包括王粲两个儿子在内的其他一些人,有数十人之多。曹操听到魏讽事件的报告时还在汉中,这时王粲已经故去,曹操听到王粲两个儿子受株连被杀,感到很惋惜。
曹操叹息道:“如果我在,不会让仲宣绝了后。”
这一案件波及不少人,魏国相国钟繇被免职,在家中反省(就家),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曹操对钟繇的信任没有改变,不久之后钟繇还会出来担任要职。
直接负责邺县安全工作的中尉杨俊被降级,通过对这一事件的反思,曹操认为魏讽等人之所以敢生叛乱之心,是因为要害部门工作不力,不能做到防患于未然(以吾爪牙之臣无遏奸防谋者故也)。
曹操发出了哪里能找到诸葛丰那样的人才来代替杨俊的感叹(安得如诸葛丰者,使代俊乎),诸葛丰即诸葛亮的先祖,他曾在西汉初年担任过司隶校尉,工作十分出色。
此时负责魏国人事工作的是尚书桓阶,他向曹操推荐了徐奕,徐奕担任过首任雍州刺史,后来改任魏郡太守,魏国建立后担任尚书,后来被提拔为尚书令,正是桓阶的顶头上司。
张绣死后被追封为定侯,由儿子张泉继承,食邑2000户,张泉被杀后这一封爵取消。多年前曹操的长子曹昂就死于张绣之手,有人认为曹丕这么利索地杀了张泉,收回封爵,是为大哥报仇。
刘廙受到弟弟刘伟的株连也下了狱,本来要连坐处死,但是刘廙之前劝刘伟不要与魏讽来往,再加上刘廙的好朋友陈群竭力向曹操求情,曹操下令免刘廙死刑,并且恢复原来的职务。
文钦被关在监狱里,先挨了几百板子,吃尽了苦头,但判决下来仍然是死刑。曹操听到后,考虑到他的父亲文稷曾经立下战功,就饶了文钦一命。
文钦后来成长为一员猛将,曹魏后期担任过前将军、扬州刺史,他对曹魏感情很深,对司马氏专权十分不满,他与毌丘俭联兵讨伐司马师,兵败之后逃到吴国,被吴国封为镇北大将军,但由于他跟诸葛亮的侄子、当时在吴国掌握兵权的诸葛诞意见不合,为后者所杀。不过那是40多年后的事了。
魏讽事件想必引起了曹操痛切的反思,这些年轻的高干子弟居然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想想真可怕。
◎徐晃的破汤罐
关羽在襄阳、樊城一带频频得手,对曹军来说形势异常危急,身在洛阳的曹操深感焦虑,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许县的安全。
如果曹仁等人挡不住关羽的进攻,关羽就将趁势北上,南阳郡境内已经有很多地方归顺了关羽,要想守住宛县也十分困难,如果宛县再不保,许县以南再无屏障,许县原本只是个县城,虽然经过一定的营造扩建,但规模总的来说很有限,难以抵抗敌人的长期进攻。
丢失宛县、许县也许并不可怕,但献帝落入关羽之手将是一场政治灾难,刘备集团的士气会空前高涨,孙权的态度也会发生改变,这将成为一个标志性事件,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魏王国”在敌人的进攻下将节节退缩,最后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许县可以丢,献帝不能丢。
想到这里,曹操打算把献帝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以避开关羽的锋芒,他把这个想法提出来让智囊们讨论(议徙许都以避其锐)。
郭嘉、荀攸、荀彧等人相继故去,贾诩、程昱年事已高,他们通常留守在后方辅佐曹丕或曹植,在外征战时曹操目前身边的主要智囊有刘晔、蒋济、司马懿等人,他们都在丞相府任职,其中刘晔先任物资管理处处长(仓曹掾)后任办公室主任(主簿),蒋济任人事处副处长(西曹属),司马懿先任文教处处长(文学掾)后也任办公室主任(主簿)。
蒋济和司马懿都认为不能迁都,他们建议:“于禁等人是因为发大水才全军覆没,不是打不过关羽,现在的局面还没那么危险。刘备和孙权之间外亲内疏,关羽突然得志,孙权看了必然不舒服,可以派人劝孙权从关羽后面动手,事成之后答应把整个江南割给孙权(许江南以封权),如此一来樊城之围必解。”
不久前孙权主动请和,这是一个信号,说明孙权跟刘备之间的联盟关系并不牢固,在当前情况下孙权对关羽的担忧一点儿都不比曹操少,利用孙权遏制关羽是可行的。
曹操一面命令徐晃增援曹仁,一面派人去联络孙权。
徐晃驻守在宛县,是曹军在中路的第二道防线。
徐晃接到曹操的命令,立即率部前往襄阳和樊城增援。徐晃所部大部分是新兵(所将多新卒),考虑到这个因素,徐晃觉得不能直接与关羽争锋,就将营寨安扎在樊城北边的阳陵陂,关羽有一部人马驻守在偃城,两军相对。
偃城位于樊城的北边,距樊城仅三里,阳陵陂在偃城西北方五里处,这两个地方都与樊城近在咫尺,如果徐晃不能取胜,危在旦夕的樊城势必不保。
为了保险起见,曹操给徐晃下达命令:“必须等到后续人马到齐后才能进攻(须兵马集至,乃俱前)。”
曹操调集附近的人马,由徐商、吕建等将领带着前来阳陵陂统一听从徐晃的号令。等人马到得差不多了,徐晃下达进攻的命令。
关羽在樊城外有三处主要营垒,分别是偃城、围头和四冢,这是一种常用的三角形布局,敌人攻其一,另外两部可驰援,曹军如果正面进攻偃城,就容易打成攻防战,将对曹军不利。因为关羽不必求胜,只要守住偃城即可,一旦陷入对峙,樊城之围就无法化解了。
徐晃命人绕到偃城的南面,不展开攻城,而是让人挖掘大壕沟(作都堑),对外扬言要断偃城守军的后路。负责守偃城的将领不知何人,但肯定不是关羽本人,居然被曹军的诡计吓着了,烧了营垒,主动撤军(烧屯走)。
徐晃占据偃城,命人修筑营垒,并把营垒修得十分靠前,最前面的地方距离敌人的包围圈仅三丈远(去贼围三丈所),但是徐晃没有下令攻击。
曹军的整体实力仍不如敌人,徐晃在等待更多援军的到来,然而各位将领解围心切,对徐晃多有指责(诸将呼责晃,促救仁)。
以议郎身份任曹仁军事参谋的赵俨也在场,他劝众将:“现在敌人围得很紧,而大水还没有退,我军势单力薄,与曹仁将军又不通音信,不能统一行动,不如慢慢靠前,设法与城内联络上,让城里知道我们来了,激励士气。我军的后续部队不过十来天就可到达,想必城内还能坚守,到那时内外齐发,必可破敌。”
赵俨并且表示,将来如果追究救援迟缓的责任,由他一个人承担(如有缓救之戮,余为诸君当之)。
大家听后,不再说什么了。
曹操也看到了前线严峻的形势,他想亲率大军增援曹仁、徐晃。侍中桓阶有不同的看法。
桓阶先问曹操说:“大王认为曹仁等人能不能控制当前的局势?”
曹操想了想,回答:“可以。”
桓阶于是又问:“大王是不是怀疑他们不尽力(大王恐二人遗力邪)?”
曹操说:“那倒不是。”
桓阶反问道:“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前往呢?”
曹操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我担心敌兵太多,而徐晃等人力量不够。”
桓阶认为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曹仁等人身处重围仍然死守没有二心,是因为有大王在外面作为声援。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援,大王只需坐观就行,何必因为担心失败而要亲自前往?”
曹操于是打消了亲自南下的计划,而是火速就近调集人马增援前线。曹操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让曹植以南中郎将的身份代理征虏将军之职,率兵前往解围。
曹丕的太子之位已经稳固,曹操的这个打算不代表他又有了新想法,只是想给曹植一个锻炼的机会,不想让他沉沦下去。命令已经下达,行前曹操召曹植来有话叮咛,却到处找不到曹植。
后来终于找到了曹植,发现他喝得大醉,无法受命,曹操大怒,撤销了命令。曹操刚刚借故杀了杨修,曹植的内心既悲伤又恐惧,常常用喝酒来麻醉自己。不过有一部史书讲,曹植这次之所以喝醉是因为曹丕做了手脚,曹丕知道父亲要召见曹植,故意把曹植拉去喝酒,强迫他喝酒,把他灌醉(偪而醉之)。
在很短时间里曹操还是调集了殷署、朱盖等12个营的人马到前线归徐晃指挥,按照每营5000人计算,仅援军总数就达到了六七万人,可以和关羽决战了。
徐晃让人对外宣称要强攻围头,其实真正攻击的方向是四冢(扬场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战法,曹军虽胜一阵,但敌人仍然强大,偃城是对手主动放弃的,敌人在这里并没有折损有生力量,如果敌人守住围头、四冢两处营垒不战,短时间里解樊城之围仍然无望。
徐晃是来救人的,这是第一任务,为此就不能跟敌人纠缠,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把敌人从营垒里调出来寻机攻击,不失为上策。
关羽果然中计,看到四冢有危险,亲自率领5000人马增援,结果被徐晃找到了机会,在半路进行伏击。关羽退走,徐晃指挥人马趁机杀入敌人的包围圈(遂追陷与俱入围),关羽所部大败,不少士卒甚至自投汉水而死(或自投沔水死)。
之前曾经提过,关羽跟徐晃的关系不错,当初他们都从敌方阵营投奔曹操,在曹操手下共过一段事,比较谈得来,在此战中二人又再次相见了,并且在阵前有过一次交谈,他们不说公事,只唠家常(但说平生,不及军事)。
聊得兴致正高,徐晃突然回头向本营将士大喊:“谁能取关云长的首级,重赏黄金千斤(得关云长头,赏千金)!”
关羽大吃一惊,对徐晃说:“哥们,你这是什么话(大兄,是何言邪)?”
徐晃一脸正色,对关羽道:“刚才咱们聊的是私事,现在是国事(此国之事也)!”
徐晃指挥的增援樊城一仗打得很精彩,用很小的代价在极短时间内就解了樊城之围,就连十分精通兵法的曹操对此也赞赏有加。
曹操特地发布了一道军令,对徐晃予以表彰:“敌人建立了层层包围圈,壕沟、鹿角多达10重,而徐将军最终获得了全胜,打破了敌人的包围圈,杀死了大量敌人。我用兵30年,所看到的加上听到古人善用兵的战例,还没有长驱直入攻进敌人包围圈最后取胜的(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也)。而且,樊城、襄阳的形势比当年莒、即墨之围还严峻,徐将军的战绩胜过了孙武、穰苴!”
轻易不说过头话的曹操对徐晃的赞扬超过了以往任何武将,这是因为此战实在太重要了,而徐晃打得堪称完美,关键时刻稳住了曹军的局势和军心。
徐晃也打过不少胜仗,但这一次可谓他的巅峰之作,从战役谋划到临场指挥一气呵成,尤其是与关羽临阵交谈时关于私事、国事的一番话,更显示出他心中的情和义,为后人乐道。
徐晃为将,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打了胜仗从不邀功请赏,平时练兵和打仗都不惜力,有时让大家感到吃不消(驱使将士,不得闲息),军中流传起“不得晌,属徐晃”的话,意思是跟着他打仗,想清闲片刻都做不到。
这话传到徐晃耳朵里,他也不生气,跟部下开玩笑说:“再说,小心我捶你的破汤罐(我搥破汝钨哉)!”
破汤罐,指的是脑袋。
◎背后举起了刀
荆州突变的形势既考验着曹操,也考验着孙权。
历史就是这样,重大关头机遇稍纵即逝,如果不能立即抓住,机遇不会再来。
关羽北上后,吕蒙立即建议孙权:“关羽的主力部队都在樊城前线,但后方也留了不少人马,主要是担心我们从他背后发起攻击。我一直有病,现在以治病为由回建业,关羽听到就会放心地把人马调往襄阳前线。我们找准机会,突然发动进攻,如此南郡可以拿下,关羽可以生擒!”
孙权批准了吕蒙的计划,不过让吕蒙先不露声色,而是设法稳住关羽,为军事部署赢得时间。
关羽发起樊城战役时,孙权主动派人来见关羽,请求助战(权遣使求助之)。关羽挺高兴,允许孙吴的人马联合作战,但关羽不知道孙权的计谋已经开始了。
孙权派出了联合作战部队,暗中命令他们进军速度不要太快,这惹得关羽很不高兴。关羽已经俘虏了于禁等人,气势如虹,并不把孙权放在眼里。
关羽生气地对孙权的联络官说:“你们这帮畜生敢这么对我(鲗子敢尔)?等我拿下樊城,看我怎么灭了你们!”
孙权得到报告,知道已经把关羽激怒了,但他觉得还不够,又亲笔写了封信给关羽表示赔罪,同时答应关羽自己将亲自率兵前往助战(许以自往)。
另一方面,吕蒙对外宣称自己病了,而且病得挺重(遂称病笃),孙权召吕蒙回建业。
主将发生异动,本来是件机密的事,但孙权唯恐大家不知道,召回吕蒙用的方式是公开命令(露檄)。
吕蒙由陆口返回建业,路过芜湖,守卫这里的是师长(定威校尉)陆逊,就像当年鲁肃路过寻阳与他长谈一样,吕蒙与陆逊在芜湖也做了一番长谈,正是这次谈话,吕蒙发现这个比自己小5岁的年轻将领才堪大用。
在这次谈话中,陆逊对吕蒙说:“关羽大军压境,您怎么此时离开,难道不担心吗?”
因为涉及最高军事机密,吕蒙没打算告诉陆逊真相,他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确实病得很厉害。”
陆逊不以为然,对吕蒙说:“关羽此时正在气盛之时,一心北进,对我们没有防备(但务北进,未嫌于我)。又听说您病了,更没了戒备心。如果现在出其不意,必将一战可擒。您见到主公时,应该提出这样的建议。”
吕蒙吃了一惊,轮到他对陆逊刮目相看了。
但吕蒙还不想把话挑明,而是对陆逊说:“关羽一向勇猛,而且势力越来越大,气势正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孙权手下的主要将领中,“鹰派”看来已占据绝对上风,除了吕蒙和陆逊,孙权的女婿、师长(奋威校尉)全琮也跟陆逊有共同看法,他向孙权秘密建议抓住机会突袭关羽。
此时,孙权与吕蒙已经定下了偷袭关羽的大计,但恐怕泄密,对全琮的建议不做答复。
吕蒙回到了建业,孙权问他谁可以替他负责荆州事务,吕蒙当即推荐了陆逊。
一方面,陆逊的远见卓识让吕蒙欣赏,而以陆逊代替自己也有另外的好处,那就是陆逊虽然很有能力但名气并不大,不会引起关羽的注意。吕蒙认为,陆逊如果前去接任,让他对外隐藏锋芒(令外自韬隐),对内则加紧备战,一定可以成功。
另一方面,吕蒙还有更深的想法,陆逊是孙权的侄女婿,孙权把哥哥孙策的女儿许配给了陆逊,因为这层关系,孙权必然对陆逊完全放心,推荐陆逊便没有任何顾虑。
孙权于是提拔陆逊为副军长(偏将军),同时担任前敌副总(右部督),代替吕蒙任总指挥,进驻陆口。
陆逊由芜湖前进到陆口,一到陆口就给关羽写了封信,对关羽一通猛夸,表达自己的景仰之情,态度十分谦卑。
陆逊在这封信里写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为人粗疏迟钝,没有能力担负现在的重任,幸而与将军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为邻。现在愿意把心里的真实想法都说出来,不一定对,提供您作为参考。承蒙将军关注,并望多加指教(傥明注仰,有以察之)。”
从这些话里,关羽可能会品出这个小伙子有意向自己效忠,以求有个好前程的意思来。陆逊之前是干吗的关羽恐怕都不太清楚,但面对陆逊异乎寻常的谦卑,关羽果然上当了。
在关羽看来,孙吴自周瑜、鲁肃以后就数吕蒙还有两下子,吕蒙现在生病回了建业,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于这个小自己20多岁的陆逊,关羽自然没有放在眼里。
身在襄樊前线正为战事不顺而烦恼的关羽,现在对后方的事已完全放下心来(大安),他下令把留驻在南郡、公安等地的人马又调了一部分到樊城、襄阳前线。
陆逊密报孙权,认为时机差不多了,可以动手。
孙权也下了决心,但他觉得孙刘联盟已为天下人所知,自己先翻脸必然在政治上被动,最好有一个借口。
恰在此时发生了湘关抢米事件,给了孙权一个动手的理由。
当年孙刘两家以湘水为界重新划分了江南各郡的势力范围,湘水以西归刘备,湘水以东归孙权。湘水成了双方的界河,为了便于贸易和人员往来,在湘水上设了不少关口。
关羽在樊城外一下子俘虏了于禁所部好几万人,军粮供应不上,关羽命令后方人员擅自渡过湘水抢了孙吴的米。孙权听到报告,向关羽开战。
孙权想任命孙皎和吕蒙为正副总指挥(左右部大督),全面负责对关羽之战。孙皎此时任征虏将军,是孙权的堂弟,他的父亲是孙静。
对于这样的安排,吕蒙有不同意见,他说:“如果主公认为征虏将军行就用他,认为我行就用我。当初周瑜、程普分任左右部督,虽决断权在周瑜,但程普自恃资格老,又都是都督,因此不团结,差点坏了国家大事,这是前车之鉴呀。”
吕蒙不仅有才,看来也挺有个性。领导派自家人当一把手图的是个放心,吕蒙非要推荐自己,如果换成别人,肯定会有想法,但孙权就欣赏吕蒙这样的,马上改任吕蒙为唯一的总指挥,让孙皎负责后勤保障。
◎白衣渡江夺荆州
此时,樊城外仍然处于胶着状态,徐晃虽然打退了关羽的进攻,但关羽的实力仍然很强大,尤其是水军力量仍然完整,曹军在这方面不占优势。
关羽的水军控制着汉水,曹军被分割在汉水两岸的襄阳、樊城,互相不通。曹操调集的各路大军还在路上,曹操本人正在从洛阳往襄阳以北几百里的摩陂赶。
正在曹操着急万分的时候,突然接到孙权派人送来的一封信。在信中,孙权通报曹操自己将讨伐关羽,但同时请求曹操不要泄露这个机密,以免关羽有所准备(及乞不漏,令羽有备)。
自上次居巢讲和后,孙、曹俨然成为“一家人”,这么大的军事行动,面对的又是一个共同的敌人,当然得知会曹操一下。
曹操征询众人意见,大家都觉得孙权如果从背后动手是一件大好事,为了保证孙权顺利得手,应该替孙权保密。
只有董昭看法不同,他认为:“用兵在于谋变,以追求最大利益为目标(军事尚权,期于合宜)。可以许诺孙权替他保密,但不妨把这个情报透露出去,有意让关羽知道。关羽如果退兵自卫,樊城之围顿解,之后让孙权、关羽二贼相斗,我们可收渔利。”
曹操认为董昭的分析有理,命令徐晃把孙权的信抄了若干份,故意射落到关羽营里,同时也射到樊城内。
樊城的守军看到信顿时士气百倍,而关羽看到信后犹豫不决,想相信又害怕是曹操的挑拨离间,不相信又怕是真的。
正在关羽迟疑之际,大约在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十月底至十一月初之间,吕蒙悄悄抵达柴桑以西的寻阳。他在此组织精兵和船只,把士兵藏在船舱里,让老百姓划船,外面的人扮作商人,昼夜不停地逆流而上。
长江沿岸有关羽布置的不少哨兵(屯候),吕蒙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所以关羽还不知道背后发生的情况。
关羽留在后方负责军政事务的是南郡太守糜芳和将军傅士仁,关羽向来心高气傲,一直瞧不起这两个人。此次出兵,糜芳、傅士仁负责后勤保障,中间难免有供应不及时的地方,关羽很生气,威胁说回来后要收拾他们(还,当治之)。
关羽这个人做事不讲情面,糜芳和傅士仁知道他说到就会做到,因此感到忧心忡忡。吕蒙了解到其中情况,派虞翻前去劝说傅士仁投降。
虞翻怎么会跟吕蒙在一起呢?原来,虞翻已改任旅长(都尉),他不仅本事大,脾气也大,说话很直,跟大家处不好关系(性不协俗),多次犯颜谏争孙权,让孙权下不了台。前一阵孙权下令把他关在丹阳郡的泾县思过。
吕蒙很欣赏虞翻的才能,在建业养病期间,他知道虞翻懂医术,就向孙权请求把虞翻放出来给自己看病,后来又让他一同来到荆州前线。
吕蒙给傅士仁写了封信,陈说利害,派虞翻送去。虞翻口才一向很好,之前曾说服王朗和华歆投降,这一次傅士仁也被他说降了。虞翻建议把傅士仁一块带往江陵,南郡太守糜芳看到傅士仁投降了,于是也开城出降。
吕蒙就这样不费劲地得到了南郡。江陵是关羽的后方基地,将士们的家属多在此地,吕蒙进入江陵,释放了囚禁在此的于禁等人,俘虏了关羽及其将士的家属,但不为难他们,给予抚慰。
吕蒙同时下令:“不得骚扰百姓,不得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吕蒙有个手下是他的同乡,擅自拿了老百姓家一顶斗笠用来盖铠甲。吕蒙认为铠甲虽然是公家的东西,但也触犯了刚颁布的命令,为严肃军纪,吕蒙流着泪将其斩首。于是军中震动,江陵城出现了道不拾遗的景象。
吕蒙派左右不停地慰问抚恤地方长者,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对于生病的百姓及时送医送药,对饥寒中的人及时发给食物,关羽存在江陵的钱财宝物,吕蒙都下令贴上封条,等候孙权来处理。
吕蒙这些措施很快收到效果,他迅速控制了南郡的局势。
关羽听说南郡丢了,大吃一惊,立即下令撤军。
曹仁本想追击,但赵俨不同意:“孙权利用关羽出兵的机会发难抄了关羽的后路,关羽必然回击。孙权担心的是我们趁他与关羽互斗而从中取利,所以才谦卑地表示顺从效忠。如果我们攻击过急,孙权说不定就把对付关羽的手段转为对付我们(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关羽如今撤回,我们应该留着他,让他与孙权互斗。”
曹仁认为有理,下令不追击。而关羽撤退的消息传到摩陂,曹操也特别担心曹仁等人追击,赶紧加急传令,内容跟赵俨说的完全一样。
三方角力,不同于双方对垒,仗怎么打,得动脑筋。
关羽为救江陵的将士家眷,连派多名使者来见吕蒙。
吕蒙又大玩心理战,他厚待来使,让他们在城里到处走动,挨家问候,有的家人还写信让使者带回去。这些使者回去,把城里情况给大家一说,众将士知道家人无恙,江陵城的情况比平时还好,一个个都没有再打下去的斗志了。
这时,孙权亲自赶到了江陵,刘备属下的荆州各级官吏纷纷投降。孙权任命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1亿,黄金500斤。
刘备任命的宜都郡太守樊友望风而逃,郡中官吏及少数民族部落首领都向陆逊投降,陆逊部将李异、谢旌等率3000人马分守要塞,切断与益州方向的联络。
但是在秭归遇到了麻烦,当地大族文布、邓凯等人联合夷兵数千人声称仍效忠蜀汉。陆逊命谢旌前往讨伐,文布、邓凯不敌逃走,陆逊派人前往招降,二人率众投降。
在不长的时间里,陆逊指挥所部斩获和招降蜀军达数万人(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成功地占领荆州西部地区。当然这一数字并非全是士卒,还包括蜀汉任命的各级官吏,这一系列行动显示出陆逊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
在公安,孙权得到了一个重要人才,他的名字叫潘浚。
潘浚字承明,荆州西南部的武陵郡人,曾拜名师宋仲子为师,王粲寓居荆州期间对他评价很高,他由此知名,担任了郡里的人事处长(功曹),不到30岁时又被荆州牧刘表任命为荆州部江夏从事。州政府里对各郡分别设一个部门进行管理,部江夏从事就是专管江夏郡那个部门的负责人,经常要到分管的郡里检查指导工作。
潘浚在任上干了一件事让他的名气更大了。
一次,他到沙羡县检查,发现县长贪赃枉法,潘浚直接将其诛杀,一郡震竦。刘表后来改任潘浚为湘乡县令,很有政绩。刘备占领荆州后,任命潘浚为州政府秘书处处长(治中从事),刘备入蜀后,留潘浚协助关羽处理州中事务(留典州事)。
孙权占有荆州,刘备任命的将吏纷纷归附,唯独潘浚称病不见。孙权派人送去一张床,并且派车去接他(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潘浚趴在席上不肯起,涕泣交横,哀不能胜。
孙权亲自前来看望,叫着他的字说:“承明,过去有个观丁父,是被俘虏的鄀人,楚武王任命他为军帅;还有个彭仲爽,是被俘虏的申国人,楚文王任命他为令尹。这两个人都是先生您老家荆州的先贤,开始虽然被囚禁,但后来都得到了重用,成为楚之名臣。您偏偏跟他们不一样,不肯投降,这不是说我没有古人的度量吗?”
孙权一边说,一边让随从用手巾为潘浚擦拭眼泪(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潘浚大为感动,起身下拜,孙权当即任命潘浚为治中,凡是荆州事务都跟他商议(荆州诸军事一以谘之)。
孙权为什么格外器重潘浚?
因为潘浚不仅有才能,而且是荆州本地人,长期在郡、州两府任职,熟悉当地情况,历经刘表、刘备时代,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稳定荆州政局,治理荆州事务,孙权最需要这样的人。
果然,不久潘浚就发挥了重要作用。州政府负责武陵郡事务负责人(武陵部从事)樊伷暗中勾结武陵郡少数民族部落首领,妄图占领武陵郡后联络刘备(图以武陵属刘备),事情发生后,大家认为应该派一员大将率万人前去才能讨平。
孙权就此听取潘浚的意见,潘浚说:“派5000人马就足以捉拿樊伷。”
“先生对樊伷为何这么轻视?”
“樊伷是南阳郡的土豪,善于拨弄是非,但无实际才能。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过去樊伷曾请州里同事吃饭,到中午还没吃上,十几个人只好走了。这就好比侏儒,看到他身上的一部分就知道他的模样了(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
孙权大笑,接受潘浚的建议。
孙权干脆就派潘浚去,让他兼任师长(辅军中郎将),结果潘浚果然把叛乱平息,把樊伷斩首。孙权于是升任潘浚为军长(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
孙权对潘浚一直很信任,潘浚后来成为孙吴的重臣之一。
◎关羽败走麦城
关羽这边,孙权连派多路人马展开合围,虽然战事进展得很顺利,但能不能抓住或者杀了关羽才是关键。关羽虽然谋略不足,但此人治军有一套,敢做敢干,如果让他有了喘息之机,今后荆州仍然不稳。
孙权知道虞翻精通占卜,就把他叫来,让他占一卦,看看能不能抓住关羽。虞翻卜了卦,结果是“兑下坎上”,合在一起就是《易经》里的节卦,到第五爻的时候又变成临卦,虞翻解卦说不出两天关羽必然被捉。
关羽败退至麦城,此地在今湖北省当阳市境内,当年的长坂坡之战就发生在附近,孙权派人劝说关羽投降,关羽表示愿意投降。
当时吴范正好在孙权身边,他也精通占卜,孙权就让他赶紧占一卦,看看关羽是不是真降,吴范占了一卦,认为关羽有诈(彼有走气,言降诈耳)。
孙权于是命令提前做好准备,继续安排人对关羽进行堵截。
关羽果然是诈降,他命人在城头遍插旗帜,又弄了不少草人迷惑敌人,之后逃出麦城。
消息传来,孙权问吴范怎么办,吴范说关羽肯定逃不了,并且说明天中午前必可擒住关羽。孙权马上让人搬来个沙漏在那里看时间,验证吴范说得准不准。
次日,已近中午,还没有消息。
孙权急了,催问吴范,吴范说:“现在还没有到正午。”
过了一会儿,风吹帷帐,吴范拍着手说:“关羽抓住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高呼万岁。
消息传来,关羽被抓住了。
孙权派遣副军长(偏将军)潘璋和老将军朱治的养子朱然负责阻截关羽。这一年十二月,潘璋部下一个叫马忠的团长(司马)在章乡活捉了关羽以及他的儿子关平、部将赵累等人。
其实要抓关羽不用费这么大劲,因为跟着他逃出来的也就只有几十个人而已。关羽应该向西逃,设法回到益州去,但孙权已经给他布下了口袋阵,不管他往哪个方向,都逃不出去了
如何安置关羽呢?孙权想了想,居然有了一个天真的想法,孙权打算把关羽招降,用他对付刘备和曹操。
但是,手下都劝孙权:“狼子不可养,以后必为害。曹操当初不杀他,结果自取大患,以至于到了要迁都的地步,现在怎能不杀他?”
孙权于是下令将关羽父子斩杀于南郡境内一个叫临沮的地方,此地在今湖北省远安县。
关羽当初兴兵北伐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有猪啃食自己的脚,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很不吉利。关羽对儿子关平说他有点力不从心了,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吾今年衰矣,然不得还),结果梦果真应验了。
关羽去世后被民间尊为“关公”,历代朝廷对他也多次褒扬、追封,被崇为“武圣”,与“文圣” 孔子齐名。但从军事的角度看,关羽一生的真实战绩却并不佳,这一点与文艺作品中的描述很不一致。
比如,梳理一下小说《三国演义》中关羽参加过的战役和战斗,可以发现有32次之多,总体战绩是23胜、5平、4败,剔除平局因素胜率高达85%,不仅在三国时期,放在整个中国古代战争史上都是相当值得骄傲的。
但根据对史书的梳理,关羽亲自参加的战役和战斗大约有17次,总体战绩是4胜、1平、12败,剔除平局因素胜率仅为25%,获胜的4次中曹操指挥的有2次、周瑜指挥的有1次,在战败的12次中关羽有2次被俘虏。
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关羽一生大部分时间追随刘备,事业起伏波动很大,经常处在逃命之中,打败仗情有可原,这并不影响关羽成为一代名将。
关羽被后世尊为“武圣”显然与他真实的战绩无关,而更多的是他的勇敢以及他忠义的精神,比如他能在万马军中毫不畏惧地冲向敌阵,将敌人的主将斩于马下,再比如他一生坚定地追随刘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险恶处境都不改初心,当年在许县他受到曹操的厚遇仍不忘刘备,冒着风险去追寻。正是因为这种勇敢与忠义,关羽才受到后人的推崇和称道。
现在,孙权占领了刘备在荆州的基地公安。
孙权用侯爵的礼仪就地安葬了关羽,同时把关羽的首级送到曹操那里。孙权的用意很明显,人是我杀的,但我请示过你,你是同意的,至少也是咱俩合伙。他想把祸事往曹操身上引,刘备要报仇也拉上曹操一块扛。
曹操当然明白,下令用沉香木雕刻了关羽的身躯,跟首级一起以王侯之礼厚葬于洛阳城南,此处即现在著名的洛阳关林,后来也就有了关羽“头定洛阳,身困当阳”的说法。
现在关羽死了,刘备在荆州的势力全部被赶了出去,荆州战事暂告一段落,不仅孙权觉得痛快,远在摩陂的曹操也终于松了口气。
孙权在公安见到了被刘备从益州赶出来的刘璋,觉得刘璋仍有利用价值,把他迁到秭归,在那里设立自己控制下的益州“流亡州政府”,刘璋任益州牧。后来刘璋死了,孙权改任刘璋之子刘阐为益州刺史,成为对付刘备的一张牌。
孙权在公安置酒进行庆贺。
席间,孙权专门来到全琮的面前,对他说:“你当初提的建议我虽然没有回答,但今天取得的大捷也有你的功劳!”
孙权下令提升全琮为副军长(偏将军),封阳华亭侯。
在这次庆贺会上却没有夺取荆州的第一功臣吕蒙的身影,他病了,病得很厉害。吕蒙之前就有病,由于这段时间的操劳,旧病复发,孙权赶紧把他接到自己在公安的住所里休养,用各种药方为他治病,广求名医进行诊疗。
孙权下令,有能治好吕蒙的赏赐千金。
吕蒙要扎针,孙权每次看到心里都难受,想常去探望,又怕吕蒙为此劳神,所以经常隔着墙探望(常穿壁瞻之),看见吕蒙稍微能吃点东西就很高兴,回头就跟左右有说有笑,反之则叹息,睡不着觉。
吕蒙的病曾一度好转,孙权为此专门下令大赦以示庆贺,众人也来向孙权庆贺(病中瘳,为下赦令,群臣毕贺)。
但是,这些都没有用,吕蒙仍然病逝了。临终前,孙权亲往探视,又命道士在星辰下为之请命。
吕蒙死时42岁,孙权悲痛异常。
吕蒙临终前,孙权曾向询问谁能接替他,吕蒙推荐的并不是陆逊,而是朱然。
吕蒙对孙权说:“朱然的胆识和智谋都足够,我认为他可以接任(朱然胆守有余,愚以为可任)。”
论资历,朱然比陆逊要老得多,他是孙权的同学,二人关系亲密,但孙权考虑再三,还是觉得选择陆逊更合适。
孙权最后升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拜为娄侯。镇西将军在各类杂号将军之上,相当于孙吴的西部军区司令,陆逊代吕蒙去陆口时才被破格提拔为副军长(偏将军),一年多时间里先后两次被破格提拔。
孙权升朱然为军长(昭武将军),封西安乡侯,命他镇守江陵。夺取荆州的另一位功臣潘璋也被提升为军长(振武将军)。
吕蒙留下遗言,所得金宝等赏赐都封于库中,交代有关人员待自己死后上交,自己的丧事务必从简(敕主者命绝之日皆上还,丧事务约)。
孙权听到这些,更加伤悲。
吕蒙是孙权最喜欢也是最器重的将领之一,孙权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身上有太多的优点,首先他是一员猛将,敢打敢冲,在两军激战中能亲自取敌方主将的首级,又多次冲当先锋,冒死拼杀,毫无惧色。
吕蒙还是一员智将,他喜欢学习,注意不断地提高自己,在作战中肯动脑筋,经常有不凡的见解,对战略问题也有自己的思考,能指挥大兵团作战。
不仅如此,孙权更喜欢他的恐怕还是他的人品。孙权曾夸奖吕蒙轻视财富、崇尚道义,这种精神值得人效仿,那些才能出众的人应该都像他那样(所行可迹,并作国士,不亦休乎)。
孙吴实行领兵制,将领死后兵权可由子弟们继承,吕蒙与成当、宋定、徐顾屯驻的地方很近,这三位将领死后他们的子弟都很小,无法继承军权,孙权把他们的人马都并入吕蒙所部,吕蒙坚决推辞,向孙权上书陈情,认为成当等人生前为国效命,他们的子弟虽然还小,但继承兵权的制度不应荒废。吕蒙连续向孙权书上了三次书,孙权才取消了命令。吕蒙为这几位将领的子弟们请了老师,悉心辅导他们,等他们成长起来后继续去带兵。
有一位郡太守对吕蒙有意见,曾挖苦过吕蒙,但吕蒙毫不记恨。后来有个职位空缺,孙权问吕蒙谁能接任,吕蒙推荐了那位郡太守,对吕蒙这种宽广的胸怀,孙权给予表扬。
◎打击还在继续
从关羽北上攻击樊城到被杀,不过短短三四个月时间,对刘备来说,所有的事都来得过于突然。
从此役一开始,远在成都的刘备和诸葛亮实际上已失去了对战事的控制,只能由关羽来主导,当时襄阳、樊城已处燔灼之势,由益州派兵去支援都来不及。
关羽出现危机后,有一支人马倒是离他挺近,可以过来支援一下,这就是在上庸、西城、房陵三郡的刘封、孟达所部。这三个郡是刘备攻取汉中后新设的,处在陕南与鄂西北之间、襄阳的西北方向,距离襄阳只有数百里,如果他们及时出兵,虽然未必能挽回败局,但救出关羽是有可能的。
事实上关羽也关注过这支人马,他多次向刘封、孟达发出命令,让他们率兵增援(连呼封、达,令发兵自助),但令人不解的是,二人根本没有接受。他们还给关羽陈述了理由,说上庸等三郡刚刚归附,还不够稳定,所以不能接受命令(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不承羽命)。
一般认为这是二人的借口,他们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不愿意出手相救。从“阴谋论”的角度看更是如此,刘封是刘备的养子,如果刘备有意除掉关羽,刘封就更不可能去救了。
其实不然,上庸等三郡的确刚刚建立,这是实情,此地被称为“山郡”,秦岭、巴山横亘其间,长期控制该地区的是申氏等大户,虽然臣服刘备,但难免不生二心。
关羽前期打得一直很顺手,大概也没想过要刘封、孟达增援,后来徐晃援军开到,关羽这才要刘封来,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上庸距襄阳虽然只有数百里,但都是山路和水路,大军事行动又都有一个准备过程,部队集结、粮草准备、行动路线规划都需要时间,刘封和孟达即使愿意出兵,等他们准备好,又在崇山峻岭间急行军多日,赶到樊城时恐怕也找不着关羽了。
所以不能怪刘封和孟达,只能怪关羽自己。如果关羽事先考虑到兵力不足的问题,就会在行动前做好协调和沟通。与上庸三郡来个南北夹击,那将是另一个局面。
关羽太自信,原想一个人包打天下,结果遇到了问题,这时候再去催,谁能保证呼之即来呢?
然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无论客观情形如何,关羽既然下达了命令,刘封和孟达就应该无条件执行,不执行就是抗命。
刘封和孟达算不算抗命呢?仔细分析一下,还真不算,因为这里有一个重要问题,刘封和孟达其实并不归关羽直接指挥,他们不是关羽的部下而是友军,关羽要让他们参战,只能由刘备下命令。
上庸等三郡是从汉中郡等地分出来的,传统上属于汉中郡,汉中郡归益州刺史部管辖,而非荆州刺史部,刘备让关羽负责荆州的军事(董督荆州军事),上庸等三郡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刘备取汉中后对行政管辖问题也进行过调整,设立了汉中都督,相当于一个边防区,与州刺史部平级,上庸等三郡归汉中都督管辖,这项行政区划调整的具体时间不详,但上庸等三郡从未归荆州方面管理是确定的。
关羽不能以“董督荆州军事”的身份直接给刘封下命令,那能不能以前将军的身份指挥他们呢?也不能。前将军不同于大将军、车骑将军,理论上只是某方面军的总指挥或某大军区司令,是不能以这个身份调动所有人马的,关羽要调动刘封和孟达,只能按照正常的程序向成都方面提出请求,由刘备下达命令。
刘封和孟达突然接到关羽的求救要求,想必他们考虑最多的并不是个人得失,而是困惑:如果执行,多少有些不顺,事后会不会被追究?如果不执行,真的造成了严重后果,又如何交代?
在这种矛盾心理下,刘封和孟达能做的大概就是先找个理由应付着,表明对关羽的要求他们并不反对,只是情况特殊不能成行,同时他们一定会向成都方面报告,等待进一步指示。令刘封和孟达没想到的是,荆州前线的战事竟然急转直下,关羽迅速失败,他们这才着急了。
刘封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向义父交代;孟达着急,他担心这一回自己恐怕在劫难逃。
孟达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这段时间孟达感觉一直都不好,上庸三郡本来是他平定的,刘备非要派个义子来督阵,摆明了是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关羽死了,刘备肯定会要个说法,刘封是刘备的养子,不至于怎么样,而自己无根无基,关羽被杀、荆州丢失的这个黑锅看来得自己一个人背了。
刘封到三郡以后对孟达不够尊重,二人常有内斗,刘封还曾经侵夺过孟达的仪仗队(封与达忿争不和,封寻夺达鼓吹)。孟达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对外他怕刘备追究,对内他又愤恨于刘封的侵凌(达既惧罪,又忿恚封),于是决定投降曹魏。
孟达先给刘备写了封信,说明了自己的无奈,然后率手下4000余人投降,曹魏方面立即任命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此时,上庸和西城还在刘封手中,曹魏方面派夏侯尚、徐晃率军帮助孟达进攻他们。
孟达给刘封写了封长信,对刘封进行招降:“人,一旦涉及权势和利益,亲人都会成为仇人,更何况还不是亲人呢?现在你和汉中王只是普通的关系,没有骨肉之亲,自从在汉中宣布阿斗为太子以来,大家都为你鸣不平,感到寒心(自立阿斗为太子已来,有识之人相为寒心)。从前如果申生听取了子舆的劝告,必定会像太伯一样开辟出新的天地;卫伋如果听了弟弟的建议,也不会让他的父亲遭受天下之讥。公子小白逃出本国,后来却回国建立了霸业;重耳跳墙逃到外国避难,结果也恢复了君主的位子,这类事情自古都有啊!”
为了说服刘封,孟达查了不少书,引用了好几个典故来说明人在这时应该识时务,尤其是公子小白和重耳的故事更有诱惑力,他们都在本国遇到灾祸时逃到他国避难,最后又东山再起,分别成为齐桓公和晋文公,孟达劝刘封效仿他们,先投降再说,今后的事慢慢来。
在信中,孟达还为刘封分析道:“近观祸乱之兴,很多与废立之事有关。现在,汉中王对你可能已经产生了怀疑,担心你会起兵造反。而你平时在人情世故方面不注意,由此结下不少私怨,我担心汉中王的左右会对你进行离间。现在你远在他方,还能有一丝苟且,如果我们大军前进,你只能逃回益州,到那时就危险了。”
孟达劝刘封,如果以他的才干弃身东来,不仅能继嗣寇氏罗侯爵(继统罗国),而且会得到更大的封地,让刘封三思。刘封本姓寇,他的父亲曾被封为罗侯,孟达所以这么说。
刘封不听孟达之言,还想一战,但申仪投降,刘封败走。
曹魏下令把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合并为新城郡,以孟达兼任新城郡太守,把曹魏整个西南方向的事务都交由孟达负责(委以西南之任)。
这样,刘备失去荆州之后又失去了上庸等三郡。
刘封逃回成都,刘备十分生气。
刘备不仅怨恨刘封没有出兵救关羽,更怨他与孟达没有处理好关系,激起孟达反叛(先主责封之侵陵达,又不救羽)。
前一条刘封实在冤枉,但后面一条他的确有责任,他年轻气盛,又是刘备的养子,礼贤下士方面还没有养成习惯,平时喜欢扎势,不把降将孟达放在眼里,结果酿成大祸。
如何处置刘封,刘备征求了诸葛亮的意见,一向做事谨慎的诸葛亮却向刘备提出了一个激进的建议:把刘封杀掉。
诸葛亮之所以这么想,主要考虑是刘禅刚被立为王太子,刘备登基称帝的准备工作已经展开,刘禅就是将来的皇太子,刘备驾崩之后刘禅将继任。而刘封性格刚烈勇猛(刚猛),这样的人容易冲动,什么事都会干出来。诸葛亮考虑到刘禅继位之后很难驾驭刘封,故而建议刘备把刘封杀掉(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先主因此除之)。
刘备接受了诸葛亮的建议,赐刘封死。
这一结果完全如孟达所料,临死前刘封叹息道:“真后悔没听孟达的话(恨不用孟子度之言)!”
对于刘封的死,刘备还是很难过(为之流涕)。毕竟是自己的养子,而且一度曾想过让他来继承自己的一切。不过赐死和处斩虽然判的都是死刑,但结局不一样。赐死算是自尽,死后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不没收家产。刘封有个儿子叫刘林,后来还担任过蜀汉的牙门将。
在荆州投降孙权的糜芳给家人带来了大麻烦,他的哥哥糜竺让人把自己绑起来,到刘备那里请罪。刘备对他进行了安慰,说弟弟犯罪不能追究到哥哥(先主慰谕以兄弟罪不相及),对他仍然信任如初。
但糜竺很羞愧,得了病,一年后去世。
◎有没有“借刀杀人”
关羽被杀、孟达投降,荆州和上庸三郡先后丢失,对刚刚称汉中王的刘备无疑造成了沉重打击,应该说造成这样的局面既有必然也有偶然。
从必然方面说,随着刘备势力近年来的急速膨胀,孙权和曹操都不会坐视不理,尤其是孙权,心态会更为复杂,刘备一直不如他,一度形同于他的附庸,却一再得势,先益州,后汉中,势头如日中天,又在曹操之后第二个称王,赶在了他的前面,孙权的心里既有焦躁和妒忌,也有不安。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机会削弱刘备的势力,孙权一定不会迟疑。
刘备并没有对曹操发动全面进攻的思想准备,汉中虽胜,但并不能改变敌强我弱的总体局面,诸葛亮隆中对策中汉中、荆州两路北攻的基础条件虽然初步具备,但根基还不稳,还需要一定时间的准备。更何况,隆中对策中明确了发起军事进攻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敌人内部出现重大问题(待天下有变),也就是要等待时机。所以,从刘备到诸葛亮,对于荆州战役并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从偶然方面说,关羽借雨季发动樊城战役,居然一举给曹军以重创,气势如虹,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没有做出充分准备,刘备和诸葛亮也无法突然叫停关羽的行动,更何况益州和荆州之间远隔千山万水,情报和军令传达不及时,而战场形势又瞬息万变,所以一切都只能交给关羽临机决断。
关羽是将才而非帅才,面对后方突然生变的局面,当即乱了阵脚。在那种情况下,回师等于承认失败,应该弃后方于不顾,拼命向正面之敌进行攻击,胜算尚有一半。关羽回军,从此一败再败。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突然发起的战役,在曹操和孙权临时联手,而刘备和诸葛亮又无法掌控战场局面的情况下,关羽的失败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史书对这场决定三方势力消长的重要战役记载得其实并不详细,尤其是成都方面如何看待这场战役、如何支援和策应关羽的军事行动缺乏记载,因此留下了很多让人想象的空间。
比如,关羽临死前为什么突然向西北方向运动?他兴兵北上,刘备事先知情吗?关羽遇困,刘备为何不派人马来援救?辛辛苦苦打下的荆州眼看就易手了,刘备为什么不发起反击?
一连串的谜团的确让人费解,由此也产生了所谓的“阴谋论”,有人认为马超曾见死不救,也有人认为刘备坐视关羽被消灭是故意的,因为关羽势力膨胀,时常露出骄傲之色,不太服管,所以刘备和诸葛亮借孙权之手除掉了关羽。
对于这些疑问,需要仔细地去梳理史实进行解答厘清。
比如,关于马超“见死不救”的问题,其实是来自史书的一个误记。
关羽从襄阳前线退到麦城,后来又命丧于临沮,临沮在荆州的西北部,离刘备控制下的上庸等三郡很近。关羽原来打算南下,夺取江陵和公安,后来发现不现实,所以改往西北方向的临沮,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临沮这里还有蜀兵据守,关羽是来与他们会合的。
那么,负责防守这里的蜀军将领是谁呢?这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问题,临沮属南郡,此前一直是刘备的地盘,吴军虽已夺取了长江沿岸一些重镇,但临沮此时应当还在蜀军手中。如果细心一些的话,会发现史书上有一条记载,说马超担任平西将军后,驻扎的地点就是临沮(以超为平西将军,督临沮)。
蜀汉在边境以及有关重要地区设立了若干个“都督区”,如汉中都督区、永安都督区、庲降都督区等,相当于边防区或前敌指挥部,按这样去理解马超“督临沮”就相当于“临沮前敌指挥部总指挥”。
马超死于蜀汉章武二年(222年),也就是关羽死后两年。关羽死于临沮时他仍健在,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是一个“重大发现”:关羽临死之前原来是投奔马超去的,而我们竟然没有看到马超救援关羽的任何记载!
但再仔细去分析,发现又不是这样的。
马超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奔刘备的(以穷归备),而刘备当时也只想利用他的名气对刘璋集团打心理战,所以不可能让马超马上离开益州到遥远的荆州去。
临沮属荆州,荆州已由关羽镇守,马超来投后很快被刘备拜为平西将军,相当于西部战区司令,而关羽仅为荡寇将军,相当于军长,以关羽的性情,二人不在一起尚内心不忿,如果把他们安排到一起共事谁又领导谁呢?刘备怎会做出这样的人事安排?
马超投奔刘备后还发生了许多事,包括之前提的彭羕事件,说明他其实一直在成都没有远离,根本不可能到临沮当“前敌总指挥”,不仅关羽兵败被杀时不可能,即便刚来投奔时也不可能。
那么,“督临沮”该做何解呢?
这的确很费解,推测起来也许是史书的笔误,比如此处应为“督临邛”,临邛在成都近侧,位于成都西南不远,刘备那时还不可能设个“临邛都督区”,马超从汉中大约也带了少数人来,刘备让他“督临邛”,其实只是让他在那里驻留一段时间。
马超“见死不救”的问题搞清楚了,但还有另一个疑问。
在关羽发动战役的几个月时间内,刘备和诸葛亮并没有任何作为,既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支援,也没有下达过什么命令,如果还原到当时紧张激烈的气氛之中,这是难以想象和不合常理的,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是刘备和诸葛亮故意的。
问题是,如果真有这种可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有人认为其中存在阴谋,诸葛亮是在借刀杀人(诸葛氏假手于吴人,以陨关羽之命),关羽是公认的所谓虎臣,易代之后无法控制,但他功劳多而没有什么罪状,如果除掉他不足以让人心服,所以不惜以荆州做代价来除掉关羽。
这种观点未免过于大胆,虽然只是猜测,却影响深远,被后来许多人所相信和采用。按照这个说法,诸葛亮不仅阴险,而且可怕,为了保证易代之后政局顺畅,不惜牺牲荆州为代价将关羽清除。
但这个说法没有多少道理,先不说诸葛亮会不会产生除掉关羽的疯狂念头,退一步说,即使真有这样的想法,他也做不到,因为诸葛亮既不能私自调动关羽发起那么大一场战役,更无法指使孙权在关键时刻做出配合,这场荆州争夺战不是诸葛亮可以左右的。
而且,在诸葛亮的心目中,荆州有着重要的地位。在隆中对策中诸葛亮早已明确指出,荆州是未来光复汉室大业的两个支点之一,要取得统一中原的胜利,必须在联合孙权的情况下,从汉中和荆州两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只有这样才能打败曹魏。失去荆州,隆中对策就失败了一半,诸葛亮即使担心关羽的存在对未来不利,也不可能拿整个荆州做交易。
况且,还有重要一点,诸葛亮由荆州随刘备入蜀,一同追随的还有大量荆州人士,这些人世代居住在荆州各地,亲属、祖业都在此,荆州丢失,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将承担巨大的牺牲和痛苦,对此诸葛亮怎能不感同身受?如果这一切出自诸葛亮的设计,为一个关羽放弃整个荆州,那诸葛亮在众人心目中将是一个什么形象?
所以根本不存在借刀杀人,诸葛亮不曾有,刘备也不曾有。
至于战役从开始到结束这几个月时间里成都方面没有大的动作,大概有以下原因。
一是因为益州和荆州间道路阻隔,联系不便,关羽北上后,战场又移向长江以北几百里的襄阳、樊城一带,信息交换一来一去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
二是如前所述,关羽发动此役事先并没有跟刘备、诸葛亮认真商量研究,没有形成战役的整体方案和规划。关羽仓促起事,初期刘备又在由汉中回成都的路上,所以反应不够及时。
三是战役虽然于七月发动,但转折点出现在十月以后,开始关羽一路高歌猛进,气势压倒对手,不存在紧急救援的问题。
四是战役成败的关键是孙权的背后一击,当时孙权是联盟,曹操是敌人,孙权的一举一动在荆州的关羽最清楚,而远在益州的刘备和诸葛亮却很难把握和预料。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造成了成都方面救援不及时的问题,这都是客观原因造成的,而没有主观故意。
但不管怎么说,荆州丢失、关羽被杀,对正在鼎盛时期的刘备集团而言,是一个沉重打击。
◎孙权送来“火炉”
关羽死时,增援襄阳的各路曹军仍在不断开来,有的已经到达了前线,有的还在途中,曹操本人率总指挥部驻扎于摩陂。
摩陂位于郏县的西北,也就是紫云山北麓一带,许县与南阳郡之间。“陂”指的是古时的人工水库,这个水库长和宽各15里(纵广可一十五里),不算小,曹魏当年广开屯田,曾在这里屯田并建立军事基地。
此时,曹操身边的主力是夏侯惇部。夏侯渊死后,曹操对夏侯惇格外亲近。夏侯惇追随曹操30年,出生入死,曹操视其为手足兄弟。曹操经常让夏侯惇与他同乘一辆车(召惇常与同载),特见亲重,诸将都无法与之相比。曹操还上表献帝拜夏侯惇为前将军。
到了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年底,徐晃由襄阳回师宛县,途中路过摩陂,曹操亲自迎出七里,并下令置酒,曹操亲自举杯为徐晃劝酒(举卮酒劝晃)。
随后,由合肥前线的居巢赶来增援的张辽也到达荆州,曹操命张辽率部也赶到摩陂。张辽快到时,曹操乘辇出营迎接。
参加荆州会战的其他各部人马陆续赶到,都集中在摩陂附近(时诸军皆集)。众将领发现,他们的魏王已65岁了,行动已经开始迟缓,目光也不像先前那么犀利有神,经过连续不断的打击和日夜操劳,已经彻底成了个老头子。
曹操到各营慰问的时候,有很多新加入曹营的将士还从来没有见过魏王,故而都想一睹他的风采。对那个时代的军人来说,曹操不仅是丞相,是魏王,更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一个巨星。
曹操理解大家的心情,尽管很劳累,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但仍然微笑着从一列列队伍前骑马走过,腰板尽量挺得笔直。有时候实在骑不动马,就坐在车子上视察队伍。每当他走过,队伍里总是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在摩陂,曹操召集大家研究关羽死后荆州的局势。
经过一连串的动荡,曹魏在南阳郡、南郡北部原有势力范围已经变得满目疮痍、民生凋敝,很难在短时期内恢复生机,有人提出建议,把这一带的老百姓以及在汉水两岸屯田的军士迁到内地去。曹操有点动心。
司马懿认为不妥,他认为:“荆楚地区向来局势不稳,关羽刚刚战败,那些想作恶的人正在观望,如果把那些一般的百姓全迁走,既伤了百姓的心,也使这一地区的局势更难收拾,原来逃走现在想回来的人也不敢回来了。”
荆楚之地不可丢,在此局势错综复杂之际,即使那些想作恶的人也只是在观望之中,如果现在采取退守的办法,既会让那些忠于曹魏的百姓寒心,也会让那些想趁机作恶的人有机会,那样将让局势更难以收拾,今后再想回来也难了。
曹操认为有理,于是停止了迁移计划,逃到外地的人陆续回来了不少。
把刘备挤出荆州,今后在这里打交道的就是孙权了。对于这个老对手,曹操颇感头疼,现在孙吴士气正盛,外又有刘备牵制,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
曹操于是上表献帝,拜孙权为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骠骑将军),假节,兼任荆州牧,封南昌侯。
孙权接受了这一任命,派师长(校尉)梁寓带着贡品前往许县进贡,除例行的答拜公文,孙权还给身在摩陂的曹操写了一封信,信中孙权劝曹操直接当皇帝,并表示愿意效忠(称臣于操,称说天命)。
这是孙权的谋略,他知道在荆州占了大便宜,但也惹了大麻烦,刘备不会坐视不理,眼见得一场大规模的复仇行动将在孙刘之间展开,他必须把曹操拉过来,站在自己一边。
曹操把孙权的信给大家看,说:“这小子是想让我坐到火炉上烤呀(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
但侍中陈群以及新任尚书桓阶等认为此建议可行:“汉祚已终,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殿下功德巍巍,天下瞩望,所以孙权都自愿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应该正大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呀!”
他们的观点代表当时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在他们看来汉朝气数已尽,曹魏完全有资格代替它,这是天人之应,就连孙权都自愿称臣,不必再犹豫。
夏侯惇等将领也认为,自古以来能除民害为百姓所归的即是天下主人,魏王从戎30多年,功德著于黎庶,为天下所归。
夏侯惇等将领也建议曹操应天顺民,登基称帝:“天下人都知道汉室寿命已尽,异代方起。自古以来,能除民害为百姓所归的,即是天下的主人(即民主也)。殿下从戎三十多年,功德著于黎庶,为天下所归,应天顺民,不要再犹豫了!”
曹操此时想取汉帝而代之,自然易如反掌,但曹操并不愿意称帝,一来出于之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向天下人做出的政治承诺,二来称不称帝只是个形式,在孙权、刘备未灭的情况下,称帝只会在政治上陷入被动,给对手以口实,而没有任何意义。
曹操告诉属下们说:“如果上天真有此意,我也只愿当周文王啊(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曹操一生不止一次提到周文王。周文王名叫姬昌,是商代贵族,他遵从先人之法,继承祖先的业绩,礼贤下士,日益强盛。当时殷纣王执政,残虐无道,他害怕姬昌,把他囚禁起来,但是姬昌设法重获自由,之后励精图治,发展自己的力量,为讨伐商纣王做准备。后来姬昌死了,他的儿子姬发继位,也就是周武王,最后完成了父亲周文王讨伐商纣的遗愿。
曹操再次重申,他今生此世不想称帝,但同时他也暗示,如果曹氏有代替刘氏承祚天下的那一天,可以在他儿孙辈手里完成。
◎“非常之人”长逝
曹操在摩陂渡过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新年,随后下令回师邺城,他没有在许县停留,可能还是不愿意见到献帝吧,不过他绕道去了洛阳。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里,魏王曹操一行抵达洛阳。几个月前,曹操从汉中率大军回来时也在洛阳做过停留,他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多年,20岁走上仕途也是从洛阳开始。多么美好的岁月呀,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洛阳北部尉,却让那时的生命如此充满激情,也充满期望。
眼下,洛阳已残破不堪,经过战争的洗礼,尤其是经历了董卓纵火的摧残,洛阳几乎成为废墟,包括曹家旧宅在内的大部分建筑都成为一堆堆瓦砾,但曹操对这里仍然充满了感情。曹操命令有关部门对原洛阳北部尉官署进行了复原,并特别强调修得比原来还要气派。
这再一次证明曹操确实老了,只有老人才更留恋和回味自己的过去。
这一次由摩陂来到洛阳,曹操打算在此住一段时间,他下令在洛阳修建宫殿,宫殿的名字都起好了,叫建始殿,但是在施工过程中,却接连发生了不祥之事。
为修建始殿,工匠砍伐濯龙祠里的树木,但是奇怪的事发生了,树被刀砍之后却流出了鲜血(起建始殿,伐濯龙祠而树出血)。
曹操命令工程负责人苏越把一棵梨树迁走,在挖树根的时候树也流出了鲜血。苏越把情况报告给曹操,曹操亲自前去查看,果然见到树根出血,心里很厌恶,认为这是不吉之兆。
曹操一下子病倒了。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二十三日,魏王曹操病逝于洛阳,按中国习惯的虚岁计算,曹操死时66岁。
曹操20岁出仕,30岁时赶上黄巾起义,在镇压黄巾军的过程中一步步走进历史舞台。59岁时曹操晋爵为魏公,62岁时晋爵为魏王,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南征北战中度过,较之西汉初年的刘邦和东汉初年的刘秀,曹操可能都会有生不逢时之叹。刘邦只用6年就取得了天下,刘秀用的时间更是不到4年,而曹操打了30多年的仗,直到临终前还在四处征战。
曹操的一生波澜壮阔,功业卓著,他被称为一位不同寻常的人物(非常之人),是一个超越了那个时代的人(超世之杰)。
曹操是一个伟大的军事家,被称为那个时代的孙武、吴起;他也是伟大的文学家,被称为“诗史”;他也是著名的书法家,可以与同时代大书法家张芝、张昶等相提并论;他也是一个音乐家,能与当时著名的音乐家桓谭、蔡邕相比;他也是围棋高手,与当时著名的棋手山道子、王九真、郭凯等不相上下。
总之,曹操是一个有文治武功,也充满个人魅力的人,他是那个时代造就的,他用自己丰富的人生也辉映了那个时代。
魏王驾崩十分突然,如何料理后事令人措手不及。
此时王后卞氏以及太子曹丕都远在邺县,曹丕的另外两个同母弟弟曹彰和曹植一个在长安,一个同在邺县。
在洛阳的大臣们经过商议之后,共推谏议大夫贾逵主持丧事。曹操驾崩的消息对各方面震动都很大,有人认为应该秘不发丧,贾逵认为不可,而是立即公开发丧,并让大家前来瞻吊魏王遗容(令中外皆入临),之后命令大家各返岗位不得擅动。
只有青州兵不听指挥,他们擅自击鼓离去,有人认为应该命令他们不得妄动,如果不从就派兵征讨。贾逵知道这支最早改编自黄巾军的队伍,一向军纪最差,独立性最强,除魏王之外,只有于禁能镇住局面,现在魏王驾崩,于禁身陷孙权,没有人能管住他们。
贾逵认为对青州兵应该安抚,他写了一篇很长的檄文,告诫青州兵自我约束,同时命人继续给青州兵发放给养,局势才稳定下来。青州兵的骚动给大家提了醒,有人建议把各地的郡太守、县长都撤换成沛国或者谯县的人。
对于这个愚蠢的建议,魏郡太守徐宣给予严厉驳斥:“如今大家同舟共济,每一个人都怀有忠义之心,如果全用沛谯人士,将会让那些忠臣心寒!”
曹魏已远近一统,内部并无派系和亲疏,只有沛国或谯县人无异于制造对立,徐宣的看法是对的。这条提议最终没有实行,避免了曹魏内部可能出现的一场大动荡。
没几天,鄢陵侯曹彰从长安赶到洛阳,他一到就向贾逵询问魏王的印信放在什么地方。
贾逵一脸严肃地说:“魏国有指定的继承人,魏王的印信不是你该问的。”
有一部史书说,曹操临死之前曾急召曹彰来,但曹彰未到曹操已经驾崩,曹彰认为父亲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向自己交代,所以很关心父亲印信的去向,对于父亲要向自己交代哪些事,曹彰认为是有关继承权的大事。
曹彰来到洛阳,见到曹植后说:“先王召我,是想立你为接班人。”
曹植赶忙说:“不可,没见袁氏兄弟吗?”
如果这个记载是真的,说明曹植还算清醒,袁氏兄弟的教训倒在其次,关键是他的哥哥曹丕在这一两年里已经基本完成了对异己势力的清除。
曹植明白,纵使父亲临死前把他本人找到跟前,亲手把印信交到他的手上,这个班他也接不了。
在贾逵等人主持下,魏王的灵柩运回邺县。
魏王突然驾崩的消息传到邺县时,太子曹丕及文武官员无比悲痛,曹丕号哭不止,无心过问任何事。
担任太子府总管(太子中庶子)的司马孚劝道:“大王刚刚去世,正有许多国家大事需要料理,不能效法普通百姓们的孝行。”
曹丕才止了哭泣,但臣属们也聚到一起放声痛哭,正常的办公秩序完全被打乱。
司马孚呵斥大家:“大王去世,天下震动,你们应该赶紧拜见太子,安定人心,难道只会在一块哭?”
大家才停下,赶紧忙正事。
在司马孚等人主持下,在魏王灵柩没有到达前,邺县已经开始筹备丧事。对于太子何时继位,大家有了争论,有人认为太子继位应该先有天子的诏书,也有人认为可以提前继位。
尚书陈矫认为:“大王在外面驾崩,现在人心惶惶,太子应该立刻即位,以安天下之心。”
陈矫更直言不讳地说,曹彰就在魏王的灵柩前,随时可能有变。曹丕于是决定提前继位,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做完了各项准备(具官备礼,一日皆办)。
第二天早上,魏王宫宣布了由王后卞氏发布的诏令,命太子曹丕继承王位,大赦天下。
没过几天,献帝的诏书也来了,御史大夫华歆亲自送来丞相和魏王的印信,诏令新魏王仍兼任冀州牧,尊王后卞氏为王太后。
为了向新魏王表达祝愿,汉献帝下令改元为延康,使用了25年的汉献帝建安年号结束。这样,公元220年现在便有了两个年号,正月是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以后是延康元年。
汉献帝延康元年(220年)二月一日发生了日食,是上天哀悼已故魏王的离世,还是魏国新政权的不祥之兆?每个人都做着不同的解读。
二月二十一日,曹操被安葬在他生前指定的寿陵,在去年发布的《终令》里,他对陵寝的位置已经进行过详细交代,即邺县城西西门豹祠西边的高岗上,那时候地方确定后,曹丕等人就开始修建陵墓,现在可以使用了。
曹操的后事均按照他临终前的遗嘱办理。除了一年前曹操正式颁布的《终令》外,曹操临死前还留下了遗嘱,这篇文献正史没有提及,它保存在南朝时编纂的一部文选中。
曹操在这篇临终前的遗嘱中对后事做了具体交代:
“半夜里我觉得稍微有点不舒服,天明时喝粥出了点儿汗,服用了当归汤。我在军中坚持依法办事,这是对的,至于因为一时之怒而造成大的过失,这些不应当学(小忿怒,大过失,不当效也)。
“天下还没有完全安定,古代的葬仪不必完全遵守。我有头痛的毛病,很早就开始戴头巾,我死后,丧服跟平时穿的一样就行,这个别忘了(勿遗)。
“文武百官来吊孝的话,只要哭15声就行(百官临殿中者,十五举音)。葬礼完毕即脱去丧服。驻守在各地的将士都不要离开驻地,各级官员要认真履行职责。入殓时不必再换衣服,不要用金玉宝器来陪葬。
“把我葬在邺城西边的高岗上,与西门豹祠紧邻(葬于邺之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我身边的婢妾、歌伎等,都让她们住在铜雀台上,好好对待她们。在台上安放一张六尺长的床,挂上帷幔,一早一晚供上祭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从早到晚向着帷幔歌舞。
“你们要经常登上铜雀台,远望我西面的陵园。我留下的香料可以分给各位夫人,不要用香料来祭祀。宫人们如果无事可做,可以学着纺织丝带、做些鞋子卖。我一生为官所得的各种绶带都存放在库房里,我留下来的衣物可存放在另外一个库房,不行的话你们兄弟就分掉吧。”
这篇遗嘱很不完整,中间可能佚失了不少内容。从语气上看,它是写给曹丕兄弟们的,中间既有自己人生经验的总结,也有如何安排后事的具体交代,有些地方说得很细,有点婆婆妈妈,让人跟雄霸天下的曹操无法联系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也善、也真。后世对曹操颇有争议,但对他之前发布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以及这篇临终遗嘱,都不约而同地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这是一个男人真性情的流露,是曹操本色的体现。
◎留下“遗冢”之谜
曹操死后葬于高陵,其位置在邺县城西的高岗上。
然而,以后朝代几经更迭,邺县兴而复衰,又过了200多年,北周大象二年(580年)杨坚将邺城彻底摧毁,并再也没有重建。再加上其地临近漳河,随着漳河不断改道,城池及主要标志物荡然无存。
今天再到曹魏邺城旧址,唯一明显的地面遗迹是一座土台,它就是三台之一的金凤台,千百年来的风吹雨淋使其高度和规制已远不如从前,当年空中楼阁的盛景已被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土丘所代替,上面也不可能再现上百间屋宇的辉煌。
曹操的高陵更是如此,随着地表建筑的彻底消失,到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确认它的具体位置。
其实也不只是今天,至少在800年前,人们似乎已经找不到曹操墓的位置了,北宋改革家、文学家王安石有一首诗叫《将次相州》,其中提到了“曹操疑冢”。
这首诗写道:
青山如浪入漳州,
铜雀台西八九丘。
蝼蚁往还空垄亩,
骐麟埋没几春秋。
功名盖世知谁是,
气力回天到此休。
何必地中余故物,
魏公诸子分衣裘。
王安石把曹操比喻为“骐麟”,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诗中“八九丘”为何意,他没有交代。南宋诗人李壁给王安石诗做过注释,他在“八九丘”一词下做注,认为它指的就是“曹操疑冢”。
也许这是“曹操疑冢”第一次被提出,此时距曹操去世已将近1000年。此后,“曹操疑冢”的说法影响越来越广,南宋诗人范成大奉旨出使金国,路过漳河也写了一首怀古的诗,题目叫《七十二冢》,所指更为具体。
这首诗写道:
一棺何用冢如林,
谁复如公负此心。
闻说北人为封土,
世间随事有知音。
范成大担心大家看不明白,专门给这首诗作了一个注:“七十二冢在讲武城外,就是曹操疑冢。森然弥望,北方金人经常来这里扫墓添土(北人比常增封之)。”
这说明,到范成大时期,关于“曹操疑冢”已经越传越广,而且基本形成共识其数量为72个。
此后,关于“曹操疑冢”的故事传播得更广泛,不仅民间传说、戏剧曲艺中经常提及,在文人墨客的凭吊怀古之作里,大多也都将其视为正史加以评伐或歌咏。
“曹操疑冢”也被清人蒲松龄写进《聊斋志异》中,该书有一篇《曹操冢》,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许城外有河水汹涌,近崖深暗。盛夏时有人在河里洗澡,忽然像被刀斧砍了一样,尸断浮出;后来又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大家都很惊讶。地方官听到,派人把上游的闸关上,让河水流干,这才看见崖下有个深洞,中间有转轮,轮上排列利刃如霜。拿掉轮子,中有块小石碑,都是汉代篆字。仔细看,是曹孟德的墓。后来破棺散骨,殉葬的金银财宝也都被大家拿走了。
这大概是关于“曹操疑冢”最离奇的故事了,说曹操把墓设计在了流水之下。
蒲松龄还以“异史氏”的名义发表了评论,他说:“有人写诗‘尽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可又怎么知道曹操的尸身是不是在这七十二个墓里?曹操真是奸诈啊,然而千余年后腐朽的骨头不保,使这些诈术又有什么用呢?唉,曹操的智慧,正是曹操的愚蠢啊(呜呼,瞒之智正瞒之愚也)!”
蒲松龄不是历史学家,想必他也只是把这件事看成民间传说来看待,《聊斋志异》记录的大都是蒲松龄从社会上收集来的传说故事,这则故事说明关于“曹操疑冢”的说法,到明清时期已经家喻户晓,结合当时的一些戏曲以及文人笔记小说来看,关于“曹操疑冢”也有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
关于“曹操疑冢”的存在,似乎可以成为定论了。
然而,有一个基本事实无法忽视:关于“曹操疑冢”的说法只是宋代以后才被提起,宋代以前的人们从没怀疑过曹操墓的真假。
作为曹操政治遗产的继承人,曹丕也是曹操丧事的主要办理者,他曾写了哀策文,其中写道:
卜葬既从,大隧既通。
漫漫长夜,窈窈玄宫。
有晦无明,曷有所穷。
卤簿既整,三官骈罗。
前驱建旗,方相执戈。
弃此宫庭,陟彼山阿。
意思是:在正式下葬之前进行了卜筮,宽阔的墓道通向墓室。墓室里如漫漫长夜,又如幽幽深宫,没有光明,没有尽头,多么令人悲伤呀!参加丧仪的人们已整齐站好,天、地、水三官也排列整齐,前面是高高举起的旗帜,中间还有人手执长戈。从现在起,先王将离开宫廷,到达被安葬的山岗。
也参加了曹操安葬仪式的曹植写过一篇诔文,相当于悼词,在这篇长达600多字的祭文中,曹植更为详细地记录了曹操安葬的情况,其中写道:
既即榇宫,躬御缀衣。
玺不存身,唯绋是荷。
明器无饰,陶素是嘉。
既次西陵,幽闺启路。
群臣奉迎,我王安厝。
窈窕玄宇,三光不晰。
幽闼一扃,尊灵永蛰。
意思是:将要入葬时,穿的还是平时的衣服,印信没有带到身上,只带了印章上的丝带。陪葬用品也没有什么华美的,最值钱的只是素色的陶器。灵柩到达西陵,墓门慢慢打开,群臣送迎,我王就这样安葬了。在幽暗的墓室里,没有日月星辰之光,墓门落下来了,至尊的魏王将永远生活在里面。
从曹丕和曹植这两位亲历者的记述来看,曹操的安葬活动是公开的,也是盛大的,曹丕和曹植不仅知道曹操被安葬的确切位置,他们都曾亲自到墓室里查看过。
亲眼看见过曹操遗嘱原件的晋人陆机生于曹操去世后40年,他的弟弟陆云亲自到邺县参观过铜雀三台,他写给哥哥陆机的两封信至今仍保存着,其中谈到此次邺县之行所见所闻。
陆云在一封信中写道,他登上了三台,发现上面的房屋正在毁坏,其中一个台上还有曹操当年储藏的10万斤煤(石墨),陆云临走还拿了点,并送给陆机一些做纪念。
这时候距离曹操去世已80多年,曹魏政权已灰飞烟灭,铜雀三台尚在,但游人已经能随便上去参观了。陆云没有提到他是否瞻仰过曹操的高陵,但如果高陵位置是个谜的话,想必他也会多说几句吧。
又过了100多年,南朝诗人谢朓来参观过邺城故址及曹操的高陵,写下了几首吊怀诗,其中写道“郁郁西陵树,讵闻歌吹声”,那时候曹操墓的位置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其后,还有不少学者、诗人先后来到这里参观、瞻仰,留下了一些诗文。
唐太宗贞观十九年(645年),即曹操去世420多年后,另一位历史伟人李世民亲征高丽,大军路过邺城故址,一向对曹操推崇备至的李世民亲自撰写了祭文在曹操墓前祭奠,这篇祭文至今保存着。
其后,宋之问、王勃、张说、高适、刘长卿、李白、岑参、刘禹锡、李贺、李商隐、温庭筠、罗隐、陆龟蒙等唐代诗人,或者亲自来过邺都旧址,或者写过与铜雀台、曹操墓有关的诗作,但没有一个人提到过“曹操疑冢”问题。
可见,这个问题本来是不存在的,是宋代以后人们虚拟出来的,原因与历史上对曹操评价的变化有关。
在宋代以前,曹操的形象基本上是正面的。提到曹操,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一个英雄,公开崇拜曹操也不会被大家非议。
但是到了宋代,尤其是南宋以后,曹操的形象突然发生逆转。有人认为这与南宋偏安于江南的政治格局不无关系,涉及谁是历史正统的问题,曹操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变了,由英雄成了奸雄,“曹操疑冢”也就出现了。
所以,“曹操疑冢”是一个文化现象、历史现象,而不是一个考古学上的问题。
现在的邺城故址以西漳河沿岸不知从何时起确实出现过一片古墓群,也为宋元之后来此凭吊的文人就“曹操疑冢”的联想增加了证据。但考古证实,这些被认为是“曹操疑冢”的陵墓只是东魏、北齐皇室与贵族的墓葬群,1956年河北省公布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时将它们冠以“曹操七十二疑冢”,1992年国务院公布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将其正式更名为“北朝墓群”。
总的来说,曹操墓就是一个普通的帝王陵墓,曹操生前并没想把它搞得那么神秘,他死后的长达数百年时间里这个问题也都是清楚的。曹操墓最终成为一个“疑案”,一方面缘于历史的变迁,原址地貌的巨大变化,另一方面缘于曹操历史形象的变化,是人们通过各种传说、臆断、演绎的结果。
不过,类似“曹操疑冢”这样的疑案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对于历史之河的走向,它无关紧要。
曹操死了,一个时代结束了,这才是重要的。
从曹操丢失汉中到刘备丢失荆州,再到曹操之死,这些大事一件接一件发生,令人目不暇接。
尤其是荆州事件不断升级,最终以关羽被杀收场,标志着以往传统意义上的孙刘联盟看起来已无法继续下去了。过去“二弱”联合起来尚能抗“一强”,现在孙权似乎变得越来越强了,而且站在了曹操一边,这让刘备瞬间跌入深渊。
对刘备而言,“一弱”能否对“二强”呢?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刘备究竟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