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体验

我到公安局挂职体验生活，使很多人感到新奇，特别是大学生，他们像看珍奇动物那样地看着我，并向我提出不少问题，最多的问题是：你到公安局体验生活，最感到新奇的或意想不到的是什么事？在我还没有回答之前，有些同学就猜测，说我最意想不到的是能接触到那么多可怕的罪犯，能看到血淋淋的作案现场；甚至还有的干脆就武断地说，我最意想不到的是会看到警察与罪犯勾结的“内幕”。我说你们的猜测似乎都有些道理，但你们全错了，因为你们不到公安局体验，是永远也无法猜测的。其实我最意想不到的可能会使你们更意想不到，这个意想不到就是走后门者对警察的包围。

当我正准备办理到公安局挂职的手续时，就有人出其不意地找到我，请吃请喝请我到某某旅游度假村去休息休息。惊讶之时来者却又委婉地说要“邓局长以后多多关照”。我真是大吃一惊甚至大吃二惊。坦率地说我还不知道我最终到公安局挂什么职干什么工作呢，他们竟然就叫我“邓局长”。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他们比我的信息还快，还准确。我果真就是主管刑警工作的副局长。上任之后我才发现，我所见到的任何一个案件，不管是抢劫还是盗窃，不管是流氓还是诈骗，甚至连残酷的杀害人命案件，也百分之二百地有人来说情，来走后门。各个方面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都那么起劲儿地，那么千方百计地，那么不择手段地在家门口、在大街上、在办公室里堵我们，他们小心翼翼却又百折不挠地敲着门，说着好话，堆着笑脸，提着重礼，带着巨款，还有相当级别的官员写条子，传话，并使用各种各样的暗示。我压根也没想到，竟会有如此之多的走后门者向公安部门进攻。总之，当一个犯罪嫌疑人被带进公安局的第一时间开始，你就会感到全世界的说情者都在包围你，都在讨好你，都在像绳子和糨糊一样缠你黏你，逼得你有时不得不东躲西藏，不敢接电话，甚至不敢回家；即使是回家，也得要妻子把来者堵在门外面，谎说你不在家。我有一个过去从来没有来往过的远亲，我也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我的真亲戚还是假亲戚，然而她却亲切无比地来了，手里提着贵重的礼品。她说她的儿子多么多么善良，多么多么可爱，多么多么胆小——但他被公安局抓去了，冤枉啊！她说你这个当舅舅的可要为你的外甥做主呀……我的妻子听得眼睛湿润，觉得事关重大，我的心里也燃烧起一股神圣，不用说是亲戚，就是毫不相识的普通百姓，我也应当挺身而出，决不能让冤案继续下去。第二天我雄赳赳地到了局里，一查案卷，我的天哪，那个“善良可爱的外甥”原来是流氓团伙的头儿，用刀将一个无辜大学生连捅了五刀，而且被缉拿归案时还极为嚣张，说老子有路子，很快就会“冲出牢笼”。我气得不行，打电话给那个所谓的外甥他妈，我说你的儿子罪证确凿。她却平静地说为什么找你？不就是一般人办不了吗！我气得更是不行，立即厉声说你这是对我的欺骗，是把我当傻瓜，由于气愤还说了些更粗鲁的话，我觉得她会羞愧难当，会永远也无颜见我。可我还没下班，妻子就来电话，说你那个远亲来送钱了，因为你告诉她说办事太困难，所以她就来送钱……我听后简直就发了疯，我对妻子说你叫她滚出去！妻子在电话里愣住了，说人家那样诚恳那样可怜地来求咱，就是帮不了她，也不能要人家滚呀！没办法我只好不回家，一直等到半夜，最后妻子来电话说人家走了，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家里。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那个亲戚就来敲门。我暗示妻子不要开门，就说我昨晚没回来。妻子照我的话说了，但她却不走，在门外死缠硬磨地要进来。我使劲地挥手要妻子坚决不开门，这样一直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外面才没有了声音。我以为这下安全了，便要出门上班。可细心的妻子从窗上向外观察了一下，竟看到她坐在我家楼下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两眼死死地盯着楼门出口，还在锲而不舍地等着我。没办法，我只能是囚犯一样地关在屋子里，动也不能动。一直熬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像小偷一样快步溜出家门，可还没等我走出楼门十几步，她却像天上掉下来似的一下子就横在我的面前。弄得我完全像被当场逮捕的罪犯一样，原形毕露惶恐不安并垂头丧气。可她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还是一副可怜而温和的表情，说知道我办这个事困难，但现在没有办不了的事，关键是钱得顶上。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厚厚的一包钱来。我说你这是行贿罪，她听也不听，说从古到今，官不打送礼的，我花钱办事怎么会是犯罪……

后来我对警官们说起这件事来，谁知大家听了并不为怪，每个人都有这种尴尬的经历，有个法制处的处长被说情者逼得半个多月没敢回家呢。案子办到关键时刻，各种各样的说情者就愈加围攻得紧，有时，办案的警官一听说熟人来了，完全像听见老虎来了一样，立即逃之夭夭，但怎么逃最终也是“难逃法网”。说情者猛如虎，我感到他们比罪犯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