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病吟草(1995年)
病中吟*
1994年12月25日(甲戌十一月廿三),不幸车祸,几不活。年关时节,全家寄居平师,伤情极矣。
一
苍生无限苦,一一我躬亲。天地孤儿泪,山河野菜根。窗寒断岭雪,屋暖开年春。欲酒山妻阻,偏怜劫后身。
二
依旧来登百尺楼,西风吹散杞人忧。渔郎纵有桃源路,俯仰乾坤万事休。
三
春已半,寒未收,朔风老大,长夜不眠。
新春天籁竟飕飗,敲碎北窗冷似秋。游子无归云漠漠,五更推枕一天愁。
四
禅关不锁破楼台,几缕相思入酒杯。一水悠悠天外去,半勾明月挂风来。
五
独见迎春似蜡黄,凄凉三月冠群芳。半生梦醒因飞祸,今夜南柯梦更长。
六
巨痛不吟正气歌,生还妻女念弥陀。回头五十年间事,人世创伤我谁多。
七
此生未获一时欢,只恨数奇行路难。月夕谁温残月夜,阳春独冷艳阳天。焚书不是借秦火,负重遑言惜史迁。飞祸天心留小命,风飘萧发上楼端。
八
病里难寻梦里春,玻璃窗外动悲呻。可怜唯有樽中酒,一倾热肠慰故人。
九
弱女荆妻笑语亲,知非伯玉泪沾襟。黄泉路上归来后,不向牟尼问前身。
十
劫后才明世事新,多情俱恋旧红尘。大千世界谁知己?泪滴琼楼问鬼神。
十一
怪癖不曾临镜台,洪波岂让我徘徊。支离扶女窗前立,但恨霜华两鬓来。
十二
尝羡红颜姽婳辞,春风得意旧花枝。长情暗送异香远,不辨当时与往时。
十三
三十年前话旧游,风云变幻觅封侯。文章自古乖时运,半领青毡白了头。
十四
霎时一到鬼门关,万种闲愁俱枉然。谁把游魂呼唤醒?情多续断在人间。
十五
只风不雨三春去,独抱杞忧不举杯。自古劳人长叹苦,良宵舞女乐悠哉。荒村春暖冬寒夜,华街小车大腕才。欲把闲情浑抛却,嚣尘长锁破楼台。
十六
古城原在六盘西,山大沟深月半低。雪冷三月总见惯,案头鸱伏为谁啼?
十七
春色凄迷春水深,他乡得遇旧知音。闲情华发缘情重,对此山川明此心。风入新楼人已静,云飞旧浦草成茵。扶策欲问袁安去,咫尺天涯未便寻。
十八
探病人来便动愁,无人存问泪凄流。天高难晓前身事,佛远不明旧林丘。花下蹒跚也足意,命途偃蹇怎归楼?应知今夕故园里,得意春风上牵牛。
十九
身寄当年旧战场,东风来处郁苍苍。六盘山顶云初断,浚谷村前柳未黄。尘暗旧湖花色浅,风吹砖塔古情长。乡关大旱萧索甚,半醉依楼看夕阳。
二十
难求小雨净尘埃,寒入天心半不开。古柳萧索叶未展,新花憔悴鬓难裁。瘦鹃泣血云边去,紫燕衔愁岭南来。何问人家春信早,岂得宽心尽馀杯。
二十一
无端心绪才调理,冷气挟沙又打窗。何处欺人击鼓唱,冤家陌路唱成双。
二十二
不避飞尘行路艰,分香隔断小城烟。孤魂人挽归来后,堪叹楚王梦巫山。
二十三
歌厅舞会竞豪奢,十里春风五十家。潇洒女郎深浅笑,曲翻残夜后庭花。
二十四
支离难遣客愁新,不见花荣正晚春。但有去年西凤酒,宽心放意陇头人。
二十五
流行歌曲唱低昂,我借灯明写嫩篁。灵感不来信笔走,凤凰都变野鸳鸯。
二十六
记得当年静一中,霞光飞去月流空。有情劳燕还多事,时点浮萍类画工。
喜梅注：*《病中吟》凡二十六首,标题为编者所加。
览《静宁赵氏家谱》感赋
文章毕竟有来由,奕世耕读不与愁。功重铁牌绳祖武,仁和典史解民忧。西岩丹墨已难得,荷屋诗词岂易讴*。别有高怀天地外,秋风明月一登楼。
喜梅注：*西岩,赵锡坤,字子厚,号西岩,静宁籍现代著名画家,师承齐白石,出版有《赵西岩画册》。荷屋,赵宗理,字志复,号荷屋。著有《荷屋诗稿》《荷屋文存》。
题画三首
一
绝世风流绝世姿,生灵涂炭计安施。休嫌罗氏还多事,拜月貂蝉饮泣时。
二
乱点胭脂误女身,独留青冢向黄昏。当时若赦毛延寿,谁作多情哭昭君?
三
魂断白绫燕过楼,时人激动后人愁。一篇长恨深情赋,评说是非未到头。
崆峒述怀廿二韵
崆峒春色好,有幸一登临。天地廻祥霭,鱼龙耀介鳞。鹤翔来紫气,土厚埋黄金。云涌迷东海,霞飞幻北辰。梦绕群峰秀,城带一水清。花发亮千里,醇香醉九阍。渔塘明竹隈,莲蕊馨烟村。素练西兰路,胭脂杨柳津。居人楼峻起,思古情幽深。王母瑶池酒,娲皇炼石心。周王禳国祚,黄帝忧民贫。三将垂名远,群儒正气伸。高格慕总漕,品节赵时春。诗赋苍生泪,山河梁父吟。低昂分贵贱,志气秉乾坤。人杰去绵邈,地灵奏德音。送穷旷世业,致富烝黎歆。识见英标魄,风光士女珍。贤达才济济,少长意殷殷。开放出能手,宽松乃法门。阳和拓大道,潮汐聚同仁。翮健动牛斗,功成运斧斤。爱怜新世界,莫问百年身。
读志复先生《游仙》赋怀三首
一
阅世还从汗漫游,窗冥开目意难收。茫茫银汉周天地,自古黑心万户侯。
二
人天兴感藉游仙,寄意虚无缥缈间。难得先生心事重,关情不在夕阳边。
三
不问浮生近十年,旧交面目半茫然。无端忽遇周郎顾,往事如烟到眼前。
五月初二,一夜不眠,听窗外鬼唱
据云平师所在地乃古之刑场,怪异当不足为怪也。
鬼哭啾啾到四更,半窗明月半窗风。冤魂休诉阴曹苦,我为君歌杨柳青。
别苗苗
无端心绪别苗苗,明月楼头动柳梢。他日天涯拾旧梦,鸿才不让谢娘娇。
1995年6月9日
读《张康侯诗草》
异才旷代张康侯*,情断楚云万古秋。都说天公公道甚,啼鹃滴血到坟头。
自注：*张晋(1629—1659),字康侯,号戒庵。清初狄道人。其润州门人刘泉在《康侯诗集序》中写道：“嗟乎,才子之难也!几千百年有宋玉、两司马、江淹、李白、苏轼六人,几千百年复有康侯先生。知更几千百年复有如先生者出哉!”
秋日杂感十五首*
一
秋到心头又黯然,孤灯照影绪相牵。秦声一曲他乡泪,未许长愁似去年。
二
几宵飞雨一宵寒,露冷原头幽谷兰。我倩殷勤青鸟使,可怜不解认巫山。
三
秋爱长天满地金,风光不让岭南春。三吟迷梦缘情远,一望绿萍恨夜深。雁过玉楼悲素怨,人经劫难恋知音。疏篱采菊陶潜泪,芳草原头旷野心。
四
长原旷古不闻鸦,几路连天几路斜。多事红尘织暮雨,无情冷雾笼新花。云生断岭愁人世,谁喜隔江弄琵琶?漂泊常翻秦曲恨,茱萸无恨也思家。
五
露冷三秋夜气清,乱云极目枉含情。瑶池寂寞寒垂野,金谷纷纭霜压城。泪湿寒砧伤往事,灯华羌笛忆娇莺。连宵不寐思千里,一字一书一悲声。
六
摧肝琴韵泛清愁,莺燕争鸣总未休。秋凛鸿惊还北去,泾涵人怨向东流。旱原易瘦天边树,古道难温山外楼。人寄幽情成俊赏,强如万里觅封侯。
七
清酒独酌水一方,幽怀不诉望寒江。烟云眼底贪生事,但任月华又临窗。
八
凄神湘怨魏王才,抛泪玉良万里哀。芳草名花秋雨冷,幕巢敢待燕归来。
九
好梦新增别后思,清流无复映淑姿。凭轩闲望云初起,千里尘飞月上时。
十
清风偏护美人蕉,独向篱边理嫩条。嫁去诗心河汉广,秋宵一度胜春宵。
十一
旧湖新柳半含烟,惊似浓愁上玉簪。我怕幽怀传万里,娉婷无奈锁眉尖。
十二
秋心如镜我心寒,去岁飘萍衣履单。谁解原头孤况味?一挥天地泪阑干。
十三
阶下囚徒新菊妍,西风吹恨到谁边?千秋古训我知解,血泪滔滔在眼前。
十四
三年笑脸三年泪,几世奇逢一绪牵。今日含愁关陇去,烧灯夜半听啼鹃。
十五
云断浮萍天地间,慰情月夕看云山。纷纷世界恒沙数,冷落他乡泪婵娟。
喜梅注：*秋日杂感十五首作于1995年9月。
平凉古代名人咏十首
［小序］平凉地区,上下五千年中,良将名臣辈出,文士淑女代有,而有功于社会、民族、文化者殆近乎百人,今取十之一,俚句以咏。
梁统
梁统,字仲宁,安定乌氏(今平凉市西)人。生活在新莽、东汉初年。战乱中,与窦融割据河西,后归光武。为人坚毅,喜法律,有雄才大略。《后汉书》有传。
边陲政理赖雄才,两度上书忧患怀。我若当年持国柄,飞车星夜请将来。
皇甫谧
皇甫谧,字士安,号玄晏先生,安定朝那(今平凉市北)人。生当汉末晋初,著述甚富,名倾朝野。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医学家。
不羡为官不羡仙,学高一代古来难。纵无针灸医经著,也领风骚数百年。
张轨
张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今平凉市西)人。受命西晋,经营凉州,建立了十六国之一的前凉政权,历九世七十六年。
威名一战拥西州,平叛拓疆定远谋。冷眼中原不问鼎,新花明月映琼楼。
梁肃
梁肃,字宽中,安定(今泾川)人。唐代古文运动的前驱者之一,《旧唐书·韩愈传》将他和独孤及相提并论。热心推举后学人才,“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的韩愈,即梁肃举荐者之一。
师式振文一代尊,渊深名重旧儒林。辞兼气道为先务,天未假年也呕心。
牛僧孺
牛僧孺,字思黯,安定鹑觚(今灵台)人。陇右世家,中唐著名政治家,三任节度使,两度任宰相,两任东京留守,著名诗人,传奇小说作家,与白居易、刘禹锡是莫逆之交。诗作外,有《玄怪录》传世。
起伏党争四十春,宦达游戏畸零人。太湖奇石潜玄怪,梦得轻拂冠上尘。
皇甫枚
皇甫枚,生卒年不详。字遵美,安定(今泾川县北)人,中晚唐著名的传奇作家。作品有《三水小牍》三卷,后散佚,而大部分依题材收入《太平广记》。《飞烟传》是其代表作之一。
魂飞鞭影步飞烟,有幸江郎彩笔传。千古翠娥堤上柳,行藏未断颂尧天。
牛希济
牛希济,五代时期著名诗人,基本生活在前蜀后主王衍当政时期。牛僧孺重孙。《临江仙》七首是其名作。
不伤两国惹幽思,数尽谁怜冰雪姿。冷树寒烟惊梦断,清词涕泪寸心知。
刘锜
刘锜,字信叔,德顺军陇干(今静宁)人。南宋抗金名将。顺昌之战,震惊敌胆。去世后朝廷赠开府仪同三司,后谥“武穆”。
天意难成名将功,瓜洲忧愤岁寒松。顺昌血雨千秋后,极目楚天大江东。
吴玠
吴玠,字晋卿。德顺军(今静宁)人。南宋抗金名将。在抗金战争中,一捷和尚原,二捷饶凤岭,三捷仙人关,金人未能下蜀。卒后谥武安。作庙于仙人关,号思烈。后追封涪王。
气豪驰敌遗黄柑,大岭西风午夜寒。丹石何妨谋略远,月明壁垒汉时关。
吴璘
吴璘,字唐卿,德顺军(今静宁)人。吴玠胞弟。南宋抗金名将。转战陕陇二十余年,名重一方。官至太傅,封新安郡王。去世后“军民号哭出声,甚至罢市。”朝廷赠太师,追封信王。
雄武廿年镇一方,岂独兵法漫评章。烟尘雨打风吹去,关陇无边野菊香。
感怀八首
去年今日,不幸车祸,几乎丧生。其时也,至戚良朋,咸来问安,情切切,意殷殷,终余生不能释怀。花开花落,今一年矣。慨日月之飞逝,感人生之茫然。因成短章,聊抒鄙陋之忱云。
一
去年今日陇云寒,天意人心未了然。旧恨新愁又拾起,千秋冷暖鬼门关。
二
忍听蝉唱共莺啼,岭树含烟望眼低。窗上月华偏惹恨,揪心挂向古桥西。
三
远梦云飞月外天,背人谁揾泪阑干。未偿宿债他生苦,倚枕楼头望野烟。
四
凄风惨雨三十年,苦情欲说泪频添。雪飞放肆山头野,灶冷含冰心底酸。菜叶烧汤喂女幼,麻绳乱线串时艰。高低眉眼伤怀事,不忍翻来仔细观。
五
烹鸡日日自谁边?满眼秋光映远山。几段幽情难得诉,偷香毕竟在人间。
六
无雨无风夜气深,断肠绞碎一年春。嫩寒天地凉如水,旧梦积情缕缕新。
七
河山邈邈燕归迟,解语芙蓉待放时。无奈三生石上怨,愁听撒帐汉宫词。
八
焚香清夜供瓶花,异馥新春雨后葩。弱水三千我瓢饮,放心万里总为家。
1995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