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风大吗？
1
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会发现我的房子没有了。我傻傻地站在空空的街边，穿着睡衣，还好没有邻居看到。
这样的大风天，别说我的房子了，连地下的石油都被刮走了不少。
还好，大风就像怕见到阳光的夜班妖怪一样，每天天刚微微亮，就停止狂欢，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天，小镇的街道上干干净净，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如果还有鸟和花的话。
那天，从城里开来了一辆转播车，电视台的记者在我们小镇做街头采访。
漂亮的女记者拉住我问：“请问，你们小镇的风大吗？”
“你问的是白天还是晚上？”我说。
“都算上吧。”女记者把麦克递到我跟前，我有点儿紧张。
“那……那就是50%风大吧。”
我的回答她一定很不满意，我听到她小声对摄像师说：“把这段掐了。”
我真想告诉她：“不信你在我们小镇住上整整一天，就知道我的回答是不是准确了。”但我忍住没说，因为我们镇太小了，根本就没有留他们过夜的旅店。
这里只有三户人家，我家、米莉家和一座风神庙。可惜，我的房子昨晚刚刚被刮跑！
2
这是座历史悠久的风神庙，早些年还经常有各地的观光客来这儿祈福，这几年因为我们小镇的风太大，已经很久没有游客敢来了。
我的房子没了，我只能来风神庙借住。
“想想办法吧，风神。”我边吸溜着刚泡好的方便面边说。
泥菩萨盘腿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捻着菩提念珠，摇摇头说：“难啊难，年轻一代的风和我们有代沟，我都自身难保了。”
“这样啊，它们到底想干什么呢？”我问。
泥菩萨还是摇摇头：“年轻一代的风不愿意和我交流，我也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
看来，风神庙里的泥菩萨是指望不上了。
“好吧！”我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挥舞着筷子说，“我决定了，我要向那些风挑战，要回我的房子。”
用一下午的时间，我制作了一架彪悍的遥控飞机，它可以保证在60级大风中不被吹散。夜幕降临之前，我把自己绑在飞机上，缓缓上升。
天黑了，风和往常一样欢呼着涌进我们小镇。它们吹起号角，跳起疯狂的旋转呼啦舞，大声喊叫着，追逐着……果然像泥菩萨说的一样，好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风。
3
“嗨……你们……”我本想在空中和它们谈判，可它们每次跑过都顶得我说不出话。我的裤子里灌满了风，就像穿着一条气球裤子。
“能不能……”
“我的……”
我的话总是还没说完，就咕咚咕咚吃进几大口风。它们还塞住了我的耳朵，害得我满耳朵都是呼呼声。
它们一定没认真听我说话，而是加快了旋转呼啦舞的脚步。顿时，我和飞机都被吹得像枯树叶一样满天乱转。
把我们绑在一起的绳子被吹断了，飞机被吹飞了，我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一棵百年老树。不一会儿，老树也被连根吹走了。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天空中飞快旋转的陀螺，被这些风甩来甩去，头晕眼花。在它们舞曲停顿的一小节里，我开始飞速坠落。失重的感觉让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慌忙之际，我抓住了风神庙的房顶。
接着房顶飞了，风神庙的泥菩萨也飞了……
好在这时天亮了，我还留在这里。
4
我们小镇太小了，只有一所房子。本来是有一所房子和一座风神庙的，可惜昨晚那座风神庙刚被吹走。
米莉打开房门，看见我孤零零地站在她的台阶下。
“我想和你联合抗风，”我说，“可惜我的房子被吹飞了。”
“没关系，你可以住我家。”米莉热情地把我拉进她家，端出同样热情的胡辣汤。我喝得热泪盈眶。
“住你家……是不是有点儿不好？”我喝着热乎乎的汤说。
“没什么不好，我家正好有一个空房间。”米莉说。
好吧，为了保住我们小镇的最后一所房子！
我们开始商量对抗风的方法：先给房子浇很多水，让房子的根紧紧抓住地面。接着我竖起了几个大风车，它们可以帮忙把风转化成电，这些电能让50万只灯泡同时发光。
“那些风不喜欢亮光！”我接好了线路，从梯子上爬下来说。
“除非它们不来，来了就一定会被晃到眼睛。”米莉开心地看着我们架在房顶上的五只大灯泡。
是的，我们只有五只灯泡，就当把50万只灯泡的亮度集中在五只灯泡里了吧。
5
夜幕降临，狂风如期而至。它们跳着百年不变的旋转呼啦舞冲进我们小镇。
我和米莉趴在地上看到，它们呼呼地叫嚣着，放纵地横冲直撞，卷走了电话亭，吹飞了米莉的脚踏车，吹跑了两排路灯和绿色的蛤蟆邮筒，还把烤红薯炉子和它肚子里的火苗一起吹上了天。
“可恶！它们到底想做什么。”米莉狠狠捶了一下窗台说。
“风神庙里的泥菩萨都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
还好，我们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眼看着这些风转着圈，跳着舞吹到了风车旁。
顿时，风车转动！
顿时，灯火辉煌！
顿时，精力旺盛的风们不知所措。
它们像喝多了的醉鬼一样东倒西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要它们一跑，风车就飞快地旋转，电灯也更亮一点儿。除非它们不跑，慢条斯理地走路，可习惯了在夜晚奔跑的风们，哪能慢得下来呢？
这些风愤怒了，它们呼呼地吼叫着，想吓唬米莉房顶上的五只灯泡，要冲上来吹飞这些亮光。可它们一定要先吹动风车，五只灯泡更亮了！像五个小太阳一样，照着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
不得已，夜晚的狂风转身逃跑了。
胜利！
天亮的时候我们检查了一下，米莉的房子只向右偏离了50米。
6
今天是格外安静的一天，因为我们小镇太小了，只剩下了最后一所房子。
不知道米莉的房子会不会被当作小镇里独一无二的景点，被无数游人参观呢？
我们开心地一起做了很多肉饼，为了庆祝米莉的房子战胜晚上的风。如果这时候有记者采访我，问我“你们这里风大吗”，我会骄傲地挑起眉毛说：“30%大吧，你看，它都吹不动我们的房子。”
哦，不，我怎么说成是我们的房子了，这明明是米莉的房子，我住在这里是要保卫这所房子的，我们小镇上唯一的一所房子。
也许我不该骄傲，我和米莉都没料到，这些风是那么狡猾。
这天晚上，风们又大张旗鼓地涌进我们小镇。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它们贴着地面飞行，根本不去吹那些高高在上的风车。
于是，翠绿色的草皮、游乐场的旋转木马，还有平整的柏油路面，都被吹飞了。
米莉家的栅栏被吹飞了，楼梯被吹飞了。要不是我伸手抓住窗台上的一盆玫瑰花，这盆花也飞走了。
“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也被吹出去，变成风筝？”米莉担心起来，“我这里没有足够长的线。”
“不会的！”我拿回这盆花关上窗户，鼓励她说，“如果我们加固了门窗、房顶和地板。”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刚刚加固好整所房子，房子就带着我们飞了起来。
房子用来飞行确实不太稳当，我们像被装进罐头盒里的两个皮球，东摇西晃，站立不稳。米莉瑟瑟发抖，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才不会被撞得鼻青脸肿。
我觉得很内疚，镇里唯一的房子没有保住，它飞在天空，里面装着我和米莉。
“没关系，镇上所有的人都在一起。”米莉这样一说，我真的不伤感了。
疯狂的风们唱着呼啦啦歌，跳起旋转呼啦舞。
希望我们掉下去不会被摔得太扁，好让人们认出我们两个可怜人。
我们的墓碑上要这样写：被风吹上天堂的两个人。
7
天亮的时候，有人敲我们的门。
“又见面了。”风神庙的泥菩萨站在门口，捻着手里的菩提念珠，微笑着说，“年轻风的眼光不错，出来看看吧。”
我这才发现，我们降落在了一个全新的小镇上，原来镇上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玉兰花的电线杆，大肚子垃圾桶，米莉的单车，烤红薯的炉子。
当然，还有我们镇原来的居民。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看来风被我们误解了，它们只是想告诉我们，这里有个更适合居住的地方。
“欢迎最后光临的一户人家。”大家都拍着手说。
“一户人家？”米莉的脸红了。我呢，羞涩地把手中的那盆玫瑰花送给了她。
后来我把我的房子和米莉的房子连在了一起，我告诉她，这样永远都不怕被风吹走了。虽然这里的风像丝绸一样温和。
再后来我们的房子不够用了，我只能盖了一所更大的房子。
“冲啊！像牛一样奔跑。”我们的十几个孩子从房间穿过客厅跑出门去，像风一样。
这让我们不觉怀念起来。
“那些风真是好心啊，总是帮我们原来的小镇打扫……”
“那些风真是谨慎啊，风神庙的一个角都没被碰掉……”
我和米莉躺在摇椅上，一些更年轻的小风，吹着我们慢慢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