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惹草:自然馈赠于生活美的“小确幸”

拈花惹草:自然馈赠于生活美的“小确幸”

我国古人曾把花、叶作为护身符,戴在身上,驱魔祛邪,以期平安。后来逐步发展成一种装饰,表现自己的美丽迷人,互相赠送以示爱慕和思念。除了佩戴、装饰、赠送,古人还借花草抒发内心情感。插花艺术则具有自然写真的风格,又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融诗、书、画、花于一体,不拘一格。

花草有性,器物有灵。耄耋之年的沈从文熬过了数十年的“寒冬”后,唯一的慰藉恐怕只有家中的花花草草,以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花草与壮阔山川不同,与优美庭园不同,是触手可及的“精灵”,是日常生活里美好的“小确幸”,是美的本身。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每每艰难窘迫之时,赏花弄草总能抚慰人心。佛陀“拈花微笑”是两千多年的秘密,借莲之特性,心意相通的禅意在明心见性中得以流淌。

我的童年记忆里,总有一抹香气挥之不去。在物质生活并不丰裕的年代,家家门前院子里栽种的都是青菜萝卜、香芹辣蒜,都与口腹之欲、人间烟火息息相关。谁家的菜种得好,谁家的餐桌就比别人丰盛。但在放学路上,一户人家的院子总格外引人注意。

每当春风拂面,那户人家的围墙上丛丛簇簇地爬满藤蔓,月季花那粉白的花朵如同婴儿仰着小脸蛋对着墙外的人憨笑,淡雅的香气在院子飘散,给过往邻居带来一路好心情。每每经过,都要放慢脚步,生怕太快与这美好的景致告别。虽然从未见过院子的主人,但想必是一位饱有生活雅趣之人,才会辟出花墙满足对于审美的情趣追求。

花给人以信赖、给人以安慰,是传情达意的媒介。古人曾把花、叶作为护身符,戴在身上,驱魔祛邪,以期平安。后来逐步发展成一种装饰,表现自己的美丽迷人,互相赠送以示爱慕和思念。

除了佩戴、装饰、赠送,古人还借花草抒发内心情感。东汉张衡的《归田赋》有言:“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东晋陶渊明有诗:“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采花、折枝的兴致历久不衰,如“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等,都体现了古人与自然之物的交融。

花给人以信赖、给人以安慰,是传情达意的媒介

古人以花品喻其艺德,因此百花繁茂,而梅、兰、竹、菊颇具君子风骨。

梅,不畏严寒,傲立风霜,历来受文人墨客所喜爱。范成大在《梅谱》中称:“学圃之士,必先种梅,且不厌多,他花这有无多少,绵不系重轻。”大概意思是,家里养花,其他品种可有可无,多点少点都不要紧,但不能少了梅花。北宋诗人林逋爱梅几近痴迷,他隐居杭州孤山,不娶无子,而植梅放鹤,清高自适,称“梅妻鹤子”,被传为千古佳话。他的《山园小梅》诗中有个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梅花的传神写照,脍炙人口,被誉为千古绝唱。

四时有令,阴阳有节,百花各具特色,在墨客笔下各显风采。但若说最“接地气”的花品,当属菊。屈原在《楚辞·离骚》中提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说明菊花与中华民族文化很早就结缘。早在魏晋时期,古人便大量栽培菊花,对其价值有较早地利用和开发。从《神农本草经》和《西京杂记》的记载来看,中国栽培菊花最初主要用以食用和药用,而非观赏。直到陶渊明《饮酒》诗中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广为流传,菊花的“地位”和名声暴涨,从此成为中国文人赏玩的珍贵花卉。

“身处污泥未染泥,白茎埋地没人知。”莲,因其坚贞纯洁的品格,亦成为历代文人作品描画的物象。徐渭、八大山人、潘天寿、张大千都有经典荷花图传世。李商隐有“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文征明有“露洗玉盘金殿冷,风吹罗带锦城秋。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温庭筠有“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周敦颐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在生活中,莲从头到脚都是宝物。莲根即藕,清炒最宜,口感清爽;荷叶用以包裹食物,荷叶蒸鸡、荷叶包饭,清香四溢;花可供人欣赏,花香沁人心脾;莲子药食两用,可以清心醒脾、补中养神。

此外,蒲草也俘获了众多文人雅士。诗人陆游曾赋诗颂菖蒲:“雁山菖蒲昆山石,陈叟持来慰幽寂。寸根蹙密九节瘦,一拳突兀千金直。清泉碧缶相发挥,高僧野人动颜色。盆山苍然日在眼,此物一来俱扫迹。根蟠叶茂看愈好,向来恨不相从早。所嗟我亦饱风霜,养气无功日衰槁。”说的就是菖蒲不资寸土,有水即生,素雅天然,飘逸俊秀。今天蒲草再次回暖,回到有心之人桌前,百般呵护,悉心照料。

莲子药食两用,可以清心醒脾、补中养神

蒲草还有不同于其他秘密:掐下一片叶子仔细嗅闻,混合着花香与果香的独特香味沁人心肺。实际上,菖蒲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可以防疫驱邪的灵草。张籍在《寄菖蒲》中写道:“石上生菖蒲,一寸八九节。仙人劝我餐,令我颜色好。”意即菖蒲服之可延年长生。

自西汉起,菖蒲已开始在皇家园林中种植。而后从唐开始,菖蒲这种植物就走出溪头涧畔,通过代代传承的习俗走进寻常百姓家。每到端午时节,家家户户在门窗悬挂菖蒲、艾叶,饮菖蒲酒以祛避邪疫;在江南,夏、秋之夜,燃烧菖蒲、艾叶来驱蚊灭虫的习俗仍保存至今。

先民曾崇拜菖蒲为神草,后来,菖蒲又用作观赏花卉。菖蒲因长年青绿,常被挑选摆放于案头,把玩观赏。同时,它又具清香,文人常常用来闻香醒神,自得真趣。

花草之爱,各有不同,但对于赏花、插花一事,文人却有着相对一致的方法论。明代文学家袁宏道在《瓶史》里讲道:“茗赏者上也,谈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若夫内酒越茶及一切庸秽凡俗之语,此花神之深恶痛斥者,宁闭口枯坐,勿遭花恼可也。夫赏花有地有时,不得其时而漫然命客,皆为唐突。寒花宜初雪,宜雪霁,宜新月,宜暖房。温花宜睛日,宜轻寒,宜华堂。暑花宜雨后,宜快风,宜佳木荫,宜竹下,宜水阁。凉花宜爽月,宜夕阳,宜空阶,宜苔径,宜古藤巉石边。若不论风日,不择佳地,神气散缓,了不相属,此与妓舍酒馆中花何异哉?”

古人对于自然和生活细致入微的体察和感悟,是在审美层面发于幽微的磨砺。正因中国文人有此嗜好,中国的插花艺术既具自然写真的风格,又具浓郁的文人气息,融诗、书、画、花于一体,不拘一格。

沈复在《浮生六记》中谈到插花的艺术:“唯每年篱东菊绽,积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叶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梗;所谓‘瓶口宜清’也。”

如今,大多插花初学者可以在袁宏道的作品中习得插花技法,共享花艺之闲情雅趣。

袁宏道认为:“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置瓶忌两对,忌一律,忌成行列,忌以绳束缚;夫花之所谓整齐者,正以参差不论,意态天然。如子瞻之文随意断续。青莲之诗不拘对偶,此真整齐也。若夫枝叶相当,红白相配,以省曹墀下树,墓门华表也,恶得为整齐哉?

中国的插花艺术既具自然写真的风格,又具浓郁的文人气息

“室中天然几一,藤床一。几宜阔厚,宜细滑。凡本地边栏漆桌、描金螺钿床,及彩花瓶架之类,皆置不用。 ”

袁宏道认为,一个人无论对于什么艺术,都需癖好成痴,方能有所成就。“一花将萼,则移枕携襆,睡卧其下,以观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于萎地而后去。或千株万本以穷其变,或单枝数房以极其趣,或嗅叶而知花之大小,或见根而辨色之红白,是之谓真爱花,是之谓真好事也。”

古人喜好延绵至今,案几之上,花园之中,来自各地的鲜花装点人们的生活。真爱花,真好事,人间所有的“小确幸”,都值得被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