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 * 最亲爱的慰梅和费正清[11]:
九月间我给你们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其中一半是打字的并已经寄出。后来又有一封短笺,介绍某位卞先生,他写了一篇短篇小说,想请你们帮助。这些天我始终有一种要给你们写信的冲动,但总是忙于一些你们按我过去的生活所不能完全理解的事,所以总是拖了下来。这让我非常伤心。有那么多的事值得向你们讲,不是关于我们自己,而是关于各种各样的朋友的,他们有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和新的生活境遇。现在战争已经进行了三年多— —你们很难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心依然强烈地和在美国家中的你们联系在一起,我们这样长久地分离有时真叫人难以忍受。尽管我们对所收集到任何一点报纸消息满怀希望,但是看来这场可怕的战争离结束还很远。日本鬼子消耗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消耗到能让我们高兴的程度。我不是一个老往后看的人,即便这样我现在也总是想家,而我们现在要到四川去了!那会不会又是两三年的事呢?时间好像在拖延。
轰炸越来越厉害,但是不必担心,我们没有问题。我们逃脱的机会比真的被击中的机会要多。我们只是觉得麻木了,但对可能的情况也保持着警惕。日本鬼子的轰炸或歼击机的扫射都像是一阵暴雨,你只能咬紧牙关挺过去,在头顶还是在远处都一个样,有一种让人呕吐的感觉。可怜的老金[12]每天早晨在城里有课,常常要在早上五点半从这个村子出发,而还没来得及上课空袭就开始了,然后就得跟着一群人奔向另一个方向的另一座城门、另一座小山,直到下午五点半,再绕许多路走回这个村子,一整天没吃、没喝、没工作、没休息,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生活。乔治[13]蠢到会为了家事跑回上海,结果被日本鬼子抓了起来,在监狱里挨了打,经历了可怖的事。他的妻子还在这里,我们刚把她送往香港。乔治已被释放,但在监视之下什么时候能回到这边还很难说。这也是生活。但是朋友“Icy Heart(冰心)”却将飞往重庆去做官(再没有比这更无聊和无用的事了),她全家将乘飞机,家当将由一辆靠拉关系弄来的注册卡车全部运走,而时下成百有真正重要职务的人却因为汽油受限而不得旅行。她对我们国家一定是太有价值了!很抱歉,告诉你们这么一条没劲的消息!这里的事情各不相同,有非常坚毅的,也有让人十分扫兴和无聊的。这也是生活。
我们将乘卡车去四川,三十一个人,从七十岁的老人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挤一个车厢,一家只准带八十公斤行李……[14]而我将离开这些认识了十年的朋友,这太……
1949 年11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