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①
寒鸡号荒林，山壁月倒挂。
披衣起视夜，揽辔念行迈②。
我来夏云初，素节今已届③。
高河泻长空，势落九州外④。
微风动凉襟，晓色清馀睡⑤。
缅怀京师友，文酒邈高会⑥。
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⑦。
篇章富纵横，声价相磨盖⑧。
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⑨。
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沛⑩。
势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⑪。
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柬汰⑫。
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
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
文词愈清新，心意虽老大⑬。
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馀态⑭。
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⑮。
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⑯。
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⑰。
梅穷独我知，古货今难卖⑱。
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
云烟一翱翔，羽翮一摧铩⑲。
安得相从游，终日鸣哕哕⑳。
问胡苦思之，对酒把新蟹㉑。
①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四月，欧阳修奉命巡视河东，诗即作于巡视途中。水谷，水谷口，在今河北顺平县西北。子美，即苏舜钦。圣俞，即梅尧臣。是年，苏舜钦由范仲淹荐，以集贤校理进奏院，梅尧臣解湖州监税任，至开封待调，并在京师。
②视夜，看看夜色，判断已到什么时候。《诗·郑风·鸡鸣》：“子兴视夜，明星有烂。”辔，马缰。行迈，行进。《诗·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③素节，秋节。
④高河，天河。
⑤晓色清馀睡，一作“晓色清馀暧”。暧，昏暗。
⑥缅怀，远念。邈，远，此与高同义，一作“邀”。
⑦可畏爱，既可畏又可爱。《左传》文公七年：“酆舒问于贾季曰：‘赵衰、赵盾孰贤？’对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杜预注：“冬日可爱，夏日可畏。”
⑧相磨盖，相磨相盖，即高下难分。
⑨万窍号一噫，《庄子·齐物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原意是说，大风一起，各种孔穴都发出呼号。诗借以形容苏诗的气势。
⑩滂沛，同“滂湃”，气势盛大貌。
⑪势，一作“譬”。杀，止住。
⑫珠玑，圆者谓之珠，不圆者谓之玑。柬汰，拣择删汰。“子美气尤雄”八句评苏诗。
⑬虽，一作“难”。
⑭妖韶，同“妖娆”，艳丽妖媚。
⑮古硬，一作“古淡”。
⑯“梅翁事清切”十二句评梅诗。
⑰气轹，气势凌轹。徒，一作“尽”。
⑱今难卖，一作“今谁买”四句对比苏梅诗风。并谓二子均不为世所重，唯我独赏。
⑲摧铩，羽毛摧残。
⑳哕哕，凤凰鸣声。
㉑问胡，一作“相问”。对酒把新蟹，一作“把酒对新蟹”。
★苏舜钦、梅尧臣为欧阳修平生最好诗友，欧阳修对他们其人其诗都有极高的评价，集中与苏梅唱酬之作特多。本篇对苏梅诗风格的不同作了准确的评论。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曾提及此诗：“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豪俊，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余尝于《水谷夜行》诗略道其一二云云。语虽非工，谓粗得其仿佛，然不能优劣之也。”与此诗正可互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