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华山寄元裕之①
我从秦川来，遍历终南游②。
暮行华阴道，清快明双眸③。
东风一夜横作恶，尘埃咫尺迷岩幽。
山神戏人亦薄相，一杯未尽阴霾收④。
但见两崖巨壁插剑戟，流泉夹道鸣琳璆⑤。
希夷石室绿萝合，金仙鹤驾空悠悠⑥。
石门忽断一峰出，婆娑石上为迟留⑦。
上方可望不可到，崖倾路绝令人愁。
十盘九折羊角上，青柯平上得少休⑧。
三峰壁立五千仞，其下无址旁无俦⑨。
巨灵仙掌在霄汉，银河飞下青云头⑩。
或云奇胜在高顶，脚力未易供冥搜。
苍龙岭瘦莓苔滑，嵌空石磴谁雕锼⑪？
每怜风自四山而下不见底，惟闻松声万壑寒飕飗⑫。
扪参历井到绝顶，下视尘世区中囚⑬。
酒酣苍茫瞰无际，块视五岳芥九州岛⑭。
南望汉中山，碧玉簪乱抽⑮。
况复秦宫与汉阙，飘然聚散风中沤⑯。
上有明星玉女之洞天，二十八宿环且周⑰；
又有千岁之玉莲，花开十丈藕如舟⑱。
五鬣不朽之长松，流膏入地盘蛟虬⑲。
采根食实可羽化，方瞳绿发三千秋⑳。
时闻笙箫明月夜，芝
羽盖来瀛洲㉑。
乾坤不老青山色，日月万古无停辀㉒。
君且为我挽回六龙辔，我亦为君倒却黄河流㉓；
终期汗漫游八极，乘风更觅元丹丘㉔！
①华（huà）山，在陕西省东部，北临渭河平原，属秦岭东段。主峰在华阴县南，为五岳之一，即西岳。山势陡峭，壁立千仞；有莲花、落雁、朝阳、玉女、五云诸峰。元裕之，即元好问。
②秦川，泛指今陕西、甘肃秦岭以北渭水平原。终南，山名，在陕西西安市南，亦称南山，即狭义的秦岭。
③华阴，县名，今属陕西。双眸，双目。
④薄相，薄面，指不固执。阴霾（mái），阴沉的云雾。
⑤琳璆（qiú），皆美玉名。鸣琳璆，玉相击发出的声音。
⑥希夷，宋初道士陈抟（tuán），字图南，亳州真源（今河南鹿邑县）人。生于唐末，举进士不第，隐居华山，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希夷石室，即陈抟隐居处。萝，女萝，此泛指藤蔓植物。鹤驾，相传仙人多骑鹤。悠悠，自在貌。崔颢《黄鹤楼》诗：“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⑦忽，《中州集》作“划”，此从《滏水集》。婆娑，犹盘桓，徘徊。
⑧羊角上，盘旋而上。平，同“坪”。
⑨三峰，指莲花、玉女、明星三峰。《舆地广记》：“太华石壁直上如削成，最著者曰莲花、玉女、明星三峰；而仙掌崖、日月岩、苍龙岭，皆奇境也。”崔颢《行经华阴》诗：“岧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址，基址。俦，伴。“其下”句，谓山峰陡绝，其下空荡似无基址，旁边也没有峰峦辅翼。
⑩巨灵仙掌，指仙掌崖。据传说，此地本一山当河，河神以手辟开其上，足蹈离其下，中分为两，以通河流。见《水经注·河水》。汉武帝观仙掌，于下立巨灵祠。银河，天河，此指华山瀑布。李白《望庐山瀑布》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⑪莓苔，《中州集》作“苔藓”，此从《滏水集》。雕锼（sōu），刻镂。
⑫飕飗（sōu liú），风声。《中州集》作“飕飕”，此从《滏水集》。
⑬扪参历井，摸着参宿，经过井宿，极言登攀之高。李白《蜀道难》诗：“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参、井，均星宿名。参（shēn）为蜀之分野，井为秦之分野（古人按二十八宿的视觉位置，划分地面相应的区域，谓之分野）。尘世，人世间。区中囚，寰区中的囚笼。
⑭苍茫，迷茫之貌。瞰，俯看。块，土块。芥，草。“块视”句，视五岳如土块，视九州岛如草地，极言其小。
⑮汉中，陕西南部。簪，插发髻的首饰。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诗：“江作青萝带，山如碧玉簪。”
⑯秦宫汉阙，秦都咸阳，西汉都长安，并在陕西，故诗中及之。聚散，或聚或散。沤，水泡。
⑰明星玉女，天帝神女。之，《滏水集》作“六”，疑误。此从《中州集》。洞天，神仙所居的洞府，谓洞中别有天地之意。二十八宿，环绕周天的二十八个星座。分为四组，即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朱鸟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⑱花开，《滏水集》作“开花”，此从《中州集》。
⑲五鬣，指松针每族有五根。鬣，马颈毛，此指松针。
⑳羽化，道家称成仙飞升为羽化。
㉑芝
，盖如芝形有帷幕的车。羽盖，羽毛为饰的车盖。瀛洲，传说中的仙山。《史记·秦始皇本纪》：“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㉒辀（zhōu），小车中弯曲的车杠，此代指车。神话中谓日月皆御车而行。无停辀，谓日月运行，永无止息。
㉓六龙，神话中谓日御羲和驾六龙。辔，缰绳。挽回六龙辔，即阻止太阳前进。“君且”二句：仿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诗：“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㉔汗漫，假托的仙人名。《淮南子·道应》：卢敖周游各地，至蒙谷，遇一士，欲与之同游。其人笑曰：“吾与汗漫期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语毕，耸身遂入云中。“汗漫”为漫无际涯之貌。托以为人名。八极，八方极远之地。《滏水集》作“八表”，此从《中州集》。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元丹丘，唐玄宗时道士，李白好友，此与元裕之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