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辑
幽人清事，总在自适

罗聘　图

罗聘（1733—1799）

清画家，“扬州八怪”之一。字夫，号两峰。原籍安徽歙县，其先辈已迁居扬州。博闻好学，20余岁随金农学画，常为之代笔。曾三赴京师，因画《鬼趣图》轰动一时，才华卓绝。人物、花鸟、山水兼善，画法受石涛、金农等人影响，笔力雄厚，以清奇拙奥见长。

第301日

诗思在灞陵桥上，微吟就，林岫便已浩然；
野兴在镜湖曲边，独往时，山川自相映发。

第302日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必早。
知此，可以免蹭蹬^*之忧，可以消躁急之念。

*蹭蹬：比喻失意潦倒。

第303日

树木至归根，而后知华萼枝叶之徒荣；
人事至盖棺，而后知子女玉帛之无益。

第304日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
问世尊如何发付？
在世出世，徇欲是苦，绝欲亦是苦，
听吾侪善自持。

第305日

烈士^*让千乘，贪夫争一文，
人品星渊^**也，而好名不殊好利。
天子营家国，乞人号饔飧^***，
分位霄壤也，而焦思何异焦声。

*烈士：有节气有壮志的人。

**星渊：形容差别极大。

***饔飧（yōng sūn）：泛指食物。

第306日

饱谙世味，一任覆雨翻云，总慵开眼；
会尽人情，随教呼牛唤马，只是点头。

第307日

今人专求无念，而念终不可无。
只是前念不滞，后念不迎，
但将现在的随缘打发得去，自然渐渐入无。

第308日

意所偶会便成佳境，物出天然才见真机，
若加一分调停布置，趣味便减矣。
白氏云：“意随无事适，风逐自然清。”
有味哉！其言之也！

第309日

性天澄澈，即饥餐渴饮，无非康济身心；
心地沉迷，纵谈禅演偈^*，总是播弄精魂。

*演偈：解释佛家的偈语。

第310日

人心有个真境，
非丝非竹而自恬愉，
不烟不茗而自清芬。
须念净境空，虑忘形释，
才得以游衍^*其中。

*游衍：从容自如。

第311日

金自矿出，玉从石生，非幻无以求真；
道得酒中，仙遇花里，虽雅不能离俗。

第312日

天地中万物，人伦中万情，世界中万物，
以俗眼观纷纷各异，以道眼观种种是常。
何烦分别，何用取舍？

第313日

神酣布被窝中，得天地冲和之气；
味足藜羹饭后，识人生澹泊之真。

第314日

缠脱只在自心，心了，则屠肆糟廛^*居然净土。
不然，纵一琴一鹤，一花一卉，嗜好虽清，魔障终在。
语云：“能休尘境为真境，未了僧家是俗家。”信夫！

*糟廛（chán）：造酒坊。

第315日

斗室中万虑都捐，说甚画栋飞云，珠帘卷雨；
三杯后一真自得，惟有素琴横月，短笛吟风。

第316日

万籁寂寥中，忽闻一鸟弄声，便唤起许多幽趣；
万卉摧剥后，忽见一枝擢秀，便触动无限生机。
可见天性未常枯槁，机神最宜触发。

第317日

白氏^*云：“不如放身心，冥然任天造。”
晁氏^**云：“不如收身心，凝然归寂定。”
放者流为猖狂，收者入于枯寂。
唯善操身心者，把柄在手，收放自如。

*白氏：白居易。

**晁氏：晁补之。

第318日

当雪夜月天，心境便尔澄澈；
遇春风和气，意界亦自冲融。
造化人心，混合无间。

第319日

文以拙进，道以拙成，
一“拙”字有无限意味。
如桃源犬吠，桑间鸡鸣，何等淳庞。
至于寒潭之月，古木之鸦，
工巧中便觉有衰飒气象矣。

第320日

以我转物者，得固不喜，失亦不忧，大地尽属逍遥；
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顺亦生爱，一毛便生缠缚。

第321日

理寂则事寂，遣事执理者，似去影留形；
心空则境空，去境存心者，如聚膻却蚋^*。

*蚋（ruì）：蚊蝇。

第322日

幽人清事总在自适，
故酒以不劝为欢，棋以不争为胜，
笛以无腔为适，琴以无弦为高。
会以不期约为真率，客以不迎送为坦夷。
若一牵文泥迹，便落尘世苦海矣！

第323日

试思未生之前，有何相貌，
又思既死之后，作何景色？
则万念灰冷，一性寂然，
自可超物外游像先。

第324日

遇病而后思强之为宝，
处乱而后思平之为福，
非蚤智也；
倖福而先知其为祸之本，
贪生而先知其为死之因，
其卓见乎！

第325日

优人傅粉调朱，效妍丑于毫端。
俄而歌残场罢，妍丑何存？
弈者争先竞后，较雌雄于着子。
俄而局尽子收，雌雄安在？

第326日

风花之潇洒，雪月之空清，唯静者为之主；
水木之荣枯，竹石之消长，独闲者操其权。

第327日

田父野叟，
语以黄鸡白酒则欣然喜，问以鼎养则不知；
语以缊袍褐^*则油然乐，问以衮服则不识。
其天全，故其欲淡，此是人生第一个境界。

*缊（yùn）袍裋褐（shù hè）：缊袍，新旧棉絮交织而成的衣服。裋褐，粗布衣服。这里指贫贱者所穿之衣。

第328日

心无其心，何有于观。
释氏曰“观心”者，重增其障。
物本一物，何待于齐。
庄生曰“齐物”者，自剖其同。

第329日

笙歌正浓处，便自拂衣长往，羡达人撒手悬崖；
更漏已残时，犹然夜行不休，笑俗士沉身苦海。

第330日

把握未定，宜绝迹尘嚣。
使此心不见可欲而不乱，以澄吾静体；
操持既坚，又当混迹风尘。
使此心见可欲而亦不乱，以养吾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