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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是在一大片凉薄并且深邃的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的。他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腥味，这样的腥味他其实是十分熟悉的，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周围有血，而且还不少。杨帆看不见任何东西，即便他已经把眼睛瞪得很大了。

杨帆的一双手在胡乱摸索着，黑暗以及一摊黏糊糊的液体都爬上了他的手指，他愣了一下，突然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五个钟头以前，一辆黑色的庞蒂克小汽车冲开了人群，一头撞翻了杨帆的汽车。杨帆觉得那一定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幕，他整个人在汽车后座翻滚着，直到最后四仰八叉地躺着。

在那之前，身为特别交通委员会委员的杨帆刚接到公董局副总董的电话，让他去开一个临时会议。杨帆把西装的最后一颗纽扣扣紧，和司机打了一声招呼，就坐上了这辆让他四仰八叉的汽车。杨帆有些懵了，他分不清车头和车尾，胸口一定是有血流出来的，因为他看见白色的衬衫被新鲜的血液泅红了。所幸的是，杨帆西装上的纽扣仍然扣得紧紧的。

从那辆黑色庞蒂克轿车里，连同司机，一共下来了五个人。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半自动步枪，步枪是上了膛的，所以一下子就把子弹射出来了。子弹呼啸着，肆无忌惮地穿过上海滩闹猛的街头。它们穿透了一根支撑小摊的木棍，也穿透了汽车尾部的铁皮，还斜向穿透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巡捕的眉心。

如果你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看，就会看到人群像潮水一样奔逃。数个巡捕拔枪还击，像极了一条条在潮水里逆游的鱼。你还会看见子弹和血肉一同横飞，一声又一声猛烈的枪响此起彼伏，在这条叫作“薛华立路”的马路上，疯狂欢叫。

杨帆被人从翻倒的汽车里拖了出来，拖进了另一辆车里，这个时候，他的耳朵是嗡嗡作响的。很快，他的耳朵就不响了，他整个人就晕过去了。半自动步枪一直在扫射，仿佛它们肚子里的子弹是打不光的。黑色的庞蒂克小汽车再次冲开人群，扬长而去。马路上，留下了一条浅淡的轮胎痕，以及一堆零乱的子弹壳。

然后，上海滩的天空就开始发暗了。

杨帆还是在黑暗中摸索，这回他摸到的，是一具冰硬的尸体。杨帆急忙收回了手，他听见自己的牙齿正在打战，咯咯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杨帆用了很长的时间使自己平复下来，他靠着墙壁慢慢起身，准备寻找一个出口。

突然，门开了，一束刺眼的灯光照了进来。杨帆的眼睛睁不开了，他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他听到一阵邪魅森冷的笑声，正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