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

孕

孕，孕，孕——我用了三个“孕”字，太多了。要谈妇女，要包括她们的一切：正业，副业及其他。我们（男子）只需用一个“孕”字。

对女性谈者，你们看到上面那几句话的时候，请勿马上批评我。这个主张（？），这个意见，实在不是我的。这个意见是德国哲学家尼采（Nietzsche）的，他说道“妇女的一切，都是谜，妇女的一切，含一义——孕”（“谜”作“难解之事”解）。

倘然尼采的意见是合理的，那末妇女的职业问题解决了。他们应该做奶奶，做太太，他们应该做“家庭妇女”，不应该做“职业妇女”。他们最重要的职业，他们最大的责任，是生男育女——是孕。

或者骂道，“岂有此理！男女这样不平等么？男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妇女在家中哺乳烧饭——苦乐不均，不近人情。男子能吃大菜，女子不会饮咖啡么？男子能嫖婊子，女子不会觅情人么？”

对于上面几问（责备），我的答复如下：

（一）平等。——男女是天生平等的。我们来讲外国话——讲外国故事——好不好？从前西洋有位宗教家某氏说道：“上帝创造男女，最公平也没有了。夏娃（世界第一女人）是抽取亚当（世界第一个男人）的肋骨而造成的，这是并行的意思。倘然上帝意欲男胜于女（男子控制妇女），那么他一定抽取亚当的脚骨。倘然上帝意欲女胜于男（妇女克服男子），那末他一定抽取亚当的脑筋。他不这样，他抽取肋骨，这不是男女并行，男女平等的意思么？”

某氏之言，固然太旧太老，但是太阳何尝不老不旧？我们自己的性——阴阳性——亦何尝不老不旧？难道二十世纪的阴阳性比十九世纪的、比十八世纪的……改进了么？

（二）内外。——男子在“外”作工，妇女在“内”管家，男子在外面造屋宇、贩米粮、耕田地、当书记，妇女在家中领小囝、揩地板、烧粥饭、缝衣服，——在内在外，都是职业，算不得不公平。生了儿女，母亲固然要哺乳，但是父亲的责任也不小，母亲及儿女的衣食住岂不是都要他弄进来么？男子当然不能日日夜夜的花天酒地，妇女也不必终日终年的哺乳烧饭。不论男女，不论作工的夫，或者管家的妻，总有些空闲；在外者可以回家来休息休息，在内者可以出去跑跑走走。反过来讲，倘然我们一定要男子在内管家，要妇女在外作工，那亦有何不可？世上有许多男裁缝，男厨司，然而没有男乳娘，男母亲。哺乳受孕，生男育女——这些事情，男子无论如何不能担任，只好“拜托”妇女。

（三）怀胎。——但是妇女口口声声说“怕孕”。为什么怕孕？真的怕孕么？倘然真的怕孕，那末妇女为什么在丈夫之外，或者在未嫁之前，要觅情人？

或者问道：“现在岂不是可以利用空筒（译音，作“套”或“帽”解）么？”

诚然，诚然！空筒是有的，并且有很好的，但是你们（女读者）不要上当，千万不要上当！（一）国外法律：凡十二个空筒中，必有一个漏气者，倘然你刚巧遇到这种空筒，试问，你孕不孕？不劣的空筒，几几乎每个漏，每个裂；（二）多用空筒者，非独减少性乐，并且有害体健。西方有许多类似神经病者，即患歇私底里（hysteria）者，不是因为性交不足，就是因为滥用空筒。让我来讲个故事，以见避孕之难，如下：

多年多年之前，当空筒还没有发明之时——至少中国还没有售处的时候——农民王阿根，因为子女过多，想法自制套帽。他采取的材料是鳝鱼头部的壳（皮），试了数次，果然有效！但两月之后，妻子又怀胎了，他自言自语道：“什么道理？不灵么？奇呀，奇呀！”他想了半天，又哈哈大笑道“喔喔，我明白了，明白了！我没有把“壳”上的眼孔封闭呀！”第二年春季，他的妻子果然产生了白白嫩嫩的一对双生子！

这个故事，是一个老笑话，当然是前人虚构的，但据此我们可以知道空筒的不一定有效，并且可以知道无效的空筒，不如无有，——反而增加生育！倘然空筒个个有效，倘然政府任“科学家”自由制造，任各药房自由发行，那末到了二十世纪公历一九四五年的今日，世界上的人口还能够这样多么？

但妇女何必怕孕？怕麻烦么？怕痛苦么？怕难产么？怕哺乳么？受孕是妇女的职司，等于男子的作工。男子作工，时时有麻烦，处处遇痛苦——其程度决不在妇女怀胎之下。至于难产，那更不必怕了，按照现代科学的接生，难产不成问题，决不伤命。从前的稳婆，有极荒唐者，有取不出胞衣或挖出子宫者，但平均计算，到底活命者多，死亡者少。哺乳能发生性乐，我在别的刊物上已经提过，兹不赘述。况且自己不肯哺乳，或者不能哺乳，尚有补救之法——用个乳娘。所以，哺乳亦不必怕；所以妇女不必怕孕。但妇女到底真的怕孕么？“妇女的一切，都是谜”，妇女口口声声说怕孕，到底真心怕孕么？因为食物价昂，多男多女之家有时叹息道“孩子这样多，养不活了！”但是结婚多年而未曾生育的夫妇——尤其是妇——情愿“牺牲”财帛，吃补药，打补针，求取孩儿。妇女往往“口是心非”——不，心是口非，他们说怕孕，实在是喜孕，所以大多数妇女总赞成婚姻。

原载一九四五年四月十日《杂志》第十五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