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歌星受困临淄
韩娥,是战国末期著名的女歌唱家,是我国古代有史可考的第一个女歌星。她的歌声能让人哭,让人笑,能去痛消病,起死回生……始皇之女华阳公主的传奇故事就在这位女歌星的歌声中开始。
战国时代齐国的都城临淄,是一个有七万户居民的大城市,它不仅是一个繁荣的经济城市,更是一个著名的音乐之都。在那里,几乎人人都会弹琴唱歌。平日,每到傍晚,大街小巷歌声不断。遇上年节或喜庆日子,十字街头,大街两旁,搭起座座歌台,台上摆满了钟、鼓、竽、笙、筑、筝、琴、箫等乐器。只等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在一片烛火灯光中,表演者依次登台。他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欢快地敲钟、鼓瑟、吹竽、击筑。在乐曲的伴奏下,或独唱,或对唱,或合唱,一曲接一曲,一首又一首,直唱到三星高照、东方欲晓方罢。
在这些琴师鼓手歌唱家中,大都是业余爱好者,但也不乏专业演员。他们以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各个歌台上演出,除了获得阵阵掌声喝彩声,往往台下还雨点般向他们掷来钱币;即使那些蹩脚的末流演员上台,水平不高又连连失误,台下观众也能报以善意的笑声或惋惜的叹息,从未听到过怪声怪气的喝倒彩。因为临淄人个个都有登台表演的经历,尝过登台表演的滋味,对演员都特别宽容。他们把钱不仅撒向表演好的音乐家,就是一般演员也能得到丰厚的报酬。在这里谋生要比别处容易得多,于是,这里不仅聚集了全齐国最优秀的音乐家,就连燕、赵、秦、楚、韩、魏以及外域的音乐家也向这里集中。一时间,临淄成了中华大地的音乐中心。
在众多音乐家中,尤数一位名叫韩娥的女音乐家名声最响。整个临淄城无人不晓,只要提起她,每个人都能说出一段听了她的歌唱后的美妙感受。
使韩娥成名的那次演出是在齐国相国田文府上进行的。
当韩娥刚刚踏上相府那高大辉煌的舞台时,台下的观众并不感到她有什么特别。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姿容说不上艳丽,衣着也不算豪华,只是眉宇间稍稍露出几分高贵。一领紫色大氅,头系一条鲜红的纱巾,怀中抱着一张筑,轻移脚步,缓缓走向舞台中央。而后,解下大氅,露出红衣红裙和衣裙下丰满的身体。她面带笑容地向台下拱手行礼后,便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把调好的筑轻轻放在桌子上,又轻轻拨弄了几下弦。然后,不知她从筑的什么地方抽出一根竹片,轻轻敲击着筑弦,只听一片呛呛嚓嚓的声音便在大厅上回响,而后向四面散开了去。
看她的筑,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颈细肩圆,似筝非筝,十三根弦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看她击筑,也是左手按弦,右手执竹片敲击,并无与众不同之处,然而那声响,那节拍,那音律,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先击了一曲《玄鸟》,那乐声恰如一只燕子突然从云中飞下,左旋右旋,上下翻腾,边飞边唱,呢喃啁啾。低语如情话,高唱如情歌;而后,做了几个大幅度的旋转,嗖地飞向天际,渐渐消失在迷茫的天宇。这时,筑声若断若续,若隐若现,其轻若雪片飘落地面,若细雨滴打芭蕉。少顷,筑声渐密,犹如那飞入云中的燕子带着一大群燕子从天而降,欢叫着扑向大地。无数只燕子忽上忽下忽急忽徐地飞舞着,欢叫着,好像就在头顶,就在眼前,待人们上下左右去寻时,却已飞得无影无踪,只感到有一阵风迎面扑来,分明是那群燕子扇起的。
一曲终了,全场先是一片寂静;当人们从沉醉中醒来,顿时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接着,韩娥击了一曲《大厦》。
传说古时洪水为患,先王舜任命鲧治水,鲧用堵的办法,未能制服洪水。舜杀鲧,任命他的儿子禹治水,禹用十年时间,日夜操劳,不敢稍懈,三过家门而不入。他又吸取父亲筑堤堵水失败的教训,采取疏导的办法,凿开龙门,疏通三江五湖,使洪水通畅地流入大海。人们为了欢庆治水的胜利,歌颂禹的功绩,创作了音乐歌舞《大厦》。
演奏开始,韩娥便大幅度大力度地拨动击打着筑弦,如山洪暴发,如江河决堤,那张不大的筑,竟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好像屋顶在抖动、天地在旋转、山峰在倾斜;同时,隐约传来孩童的啼哭、父母的呼喊以及百兽恐惧的吼叫、万鸟惊慌的哀鸣。
顷刻间,筑声转换成激越昂扬的音调,如千万人抬石压夯,挖山凿石;又如无数勇士冲锋陷阵,杀奔疆场。其间,分明传来壮烈的拼杀声、雄壮的呼喊声、严厉的命令声……
接着筑声渐缓,节奏趋于平和,如溪水淙淙,如秋风习习。其间,似有牛羊的咩叫、鸟兽的欢鸣,并杂有人们的欢歌笑语,嬉闹戏谑,一派和平安静的气氛。分明是洪水被制服后人民在享受幸福宁静的生活。
最后,筑声由平和欢快变得低沉哀怨,如泣如诉般讲述着大禹治水过程中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是年轻姑娘涂山氏,她崇拜禹的英武和智慧,喜爱他的宽厚和热烈,而大禹也爱上涂山氏的美丽和善良。每当他治水经过涂山(据考,涂山即今浙江绍兴),两人相见,就互诉爱慕之情,情意绵绵,难以割舍;然而,大禹治水常常巡行在外,涂山氏便站在涂山上唱着她所作的《候人兮猗》的情歌,等待禹的到来。
思恋的筑声如清泉缓缓从韩娥手中流出,两个反复后,只见韩娥轻启朱唇,便有一阵清脆鲜嫩令人心摇神荡的歌声传来:
我站在涂山之东兮,
望红日之高升。
极目远眺什么都看得清,
却未看见我心中的神。
我站在涂山之南兮,
山连山岭接岭。
心中的人啊,
你在哪座山间巡行!
我站在涂山之北兮,
莽莽雪原尽收眼底。
哪怕是相距千里。
我也能认出你的身影。
我站在涂山之西兮,
见残阳徐徐下坠。
太阳落山有再升的时候,
我的人啊,你为何不归?
一曲唱罢,台下众人如痴如醉,直到韩娥笑吟吟地抱着她的筑准备下场,人们才醒悟过来,呐喊着,吆喝着,请求着:
“唱得好!”
“太精彩了!”
“再唱一曲吧!”
“再奏一曲吧!”
……
韩娥一再拱手谢幕,笑着退下台去。
可是人们却迟迟不愿散去,散去了的在家中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耳边的音乐搅得他们坐卧不宁,这其中还包括相国田文。
第二天清早,田文和他的众多食客不唤自来地聚集在韩娥击筑唱歌的大厅里,他们明明听到韩娥的歌声还在大厅中回荡。
“我听到韩娥还在这儿唱,难道我的耳朵有毛病?”田文望着那空荡的大厅说。
“相国的耳朵哪会有毛病,我们也明明听见她的歌声。”食客们说。
“真是太奇怪了,大家仔细看看,那声音是什么地方传来的?”
“好像从墙壁里。”一个食客说。
“不对,是从屋顶上。”另一个食客说。
田相国和他的食客们寻找着,讨论着,议论纷纷但莫衷一是。
如是者三天。
最后,他们的结论是韩娥的歌声已达到如此美妙感人的程度: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个赞美歌唱家的说法一直沿用至今。
自从在相府演出后,韩娥名声大震,各衙门、行帮、街里,纷纷前来相邀。韩娥演出不断,日进斗金。但她是个豪爽大度、不把金银放在心上的女子,所得钱财,除自己日常开支外,大把银子济贫救穷。但凡朋友有求,倾囊相助,从不吝惜。
在临淄演出大半年后,韩娥应邀去其他国家演出。一时间,她的歌声传遍了中华大地。
战国时代是个战争频仍的时代,七国间为了争雄称霸,今天你打过来,明天我打过去;昨天甲国联合乙国攻打丙国,今天甲国拉拢丙国进攻乙国,明天乙国团结丙国攻打甲国,杀得一片混乱,难解难分。于是,百姓四处逃难,流离失所,如无根的浮萍,到处流浪。
这不,韩娥正在楚国演出,打起仗来了,她赶快避向韩国;没几天,韩国也被卷进战争,她又流亡到赵国;现在,赵国也打起来了,她又回到齐国。但是齐国正在备战,与韩国、魏国联合,准备攻楚。临淄城一派慌乱和紧张,谁还有兴致来听音乐?
齐都临淄雍门外有个繁华的市镇,镇上有个像模像样的客栈。当初,店主见著名歌星韩娥前来打尖,拱手相迎,殷勤接待:
“久闻韩大姐大名,能接待您这样的贵宾,实乃小店的荣幸。”店主一面笑迎韩娥,一面吩咐店小二,“快,快把韩大姐的行李搬到楼上特等客房,好生伺候……”
因为兵荒马乱,很少有人请韩娥演出,她身上的银钱渐渐用尽。首饰及贵重衣物卖的卖当的当,维持了一阵,再也敷衍不下去了。因欠了几日房租,店家便说:
“韩大姐,这楼上挺不方便,请您搬到楼下去住吧。”
不等韩娥同意,两个店小二就把行李家什搬下楼去了。
韩娥在临淄也有几个朋友,但多已逃往外地,剩下的则自顾不暇,有所接济也甚微薄。于是过些时候,店主又说了:
“韩大姐,后院有间空屋,挺安静的,劳驾请您搬到那里去住吧。”
说罢,两个店小二搂起韩娥剩下不多的行李,提到后院的一间小屋,丢在炕上就走。
面对这间阴暗潮湿破旧不堪的小屋,韩娥本想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自己身无半文,离开这里又到何处安身?何况现在各国都在打仗,自己唯一所长的音乐又只能在太平年景才有用武之地,不如忍下一时之气,待战事平息了,在音乐之都的临淄是可以住下去的。自己现在还不满四十岁,说不定今生还有一次辉煌。眼下,自己又在创作新曲,需要的是时间。没有一个安定的住所,是无法完成的。
想着想着,她觉得眼前的路越来越宽,也就放下烦恼,着手收拾那间小屋。
不到一个时辰,一间乱糟糟的小屋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她打开包袱,整理清点衣服杂物。仅剩下的几件衣服已十分破旧,她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叠好。她又打开一个小小的绣花布袋,轻轻从里面取出一只洁白的玉镯。她抚摸着,叹息着,隐隐约约听她说了句:“我等你已整整二十年了,你到底在哪里啊?……”下面,她还说了些什么,但却听不清。
收了玉镯,她从布套里取出她的筑,用布细细擦拭,又一根根调好弦,轻轻拨弄着,吟唱着。但唱的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哀怨婉转,缠绵悱恻,听了心里堵得慌。
韩娥在她的小屋里只安静地度过两三天,店主又来了,一见面就问:
“韩大姐,你欠的房钱什么时候还清?”
“老板,实在抱歉,过几天平静些,我到城里活动活动,一有演出收入,我就一文不少地奉还。”
“你看这战事能马上停吗?这么说来,猴年马月我也讨不到你的房钱了。”
“老板,请您放心,我韩娥绝不会赖账,一定有还清的时候。”
“韩大姐,不是我不相信,实在是我手头太紧。这样吧,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这笔账,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中不中……”
“只要能让我渡过难关就行。”
“我看你有这么副好嗓子,不如到城楼上给那些当兵的唱唱小曲,陪他们开开心,你还会缺钱用吗?……”
“住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从来也难得发火的韩娥,气得浑身打战,指着门说,“你,你给我滚出去!”
“韩大姐,我可是为了您好,叫我滚,我就滚,您可别后悔……”
当韩娥还没有从气愤中缓过气来时,两个店小二便闯了进来说道:
“韩大姐,我们奉店主之命来收店钱,今天如果交了便罢,要是没钱,就请您把衣物留下,另外找住处。”
说罢,不由分说,抢了包袱,又来拽人。
“老板,”韩娥对着店小二身后的店主说,“为人做事也别太绝,我只不过欠你这一点店钱,你便如此凶狠,恐怕也太过分了吧。我马上就走,我的所有东西,除了那张筑和包袱里的一个小物件,全给你抵房钱,你看够不?要是不够,我立个字据,以后一定奉还。”
店主上前几步,向韩娥拱手笑道:“真对不起,失礼了。”说着,便来抖她的包袱,一件件衣物估算着价钱说:“你这几件破旧衣服价值几何?”当他从绣花衣布袋中取出玉镯,反复看了后说:“这东西还能卖几个钱,不过,也不够房钱。”说着便揣进自己口袋。
“那是我的要紧物件,你不能要。”韩娥说着急了,要去夺回来,却被店主一手挡住。
店主东张西望,看见挂在墙上的那张筑,便对小二说:“把那破筑取下来,多少也能抵几文钱。”
韩娥制止说:“店主,那是我的命根子,你不能拿走!”
店主笑道:“韩大姐,你说的两件东西我都可以不拿,我也可以不撵你走,只是,你要依了我的建议,去城楼上唱小曲,如何?”
“不去,饿死我也不去!”
“那好,从今天起,就请您到别处住宿。小二,把韩大姐送出去!”
两个店小二答应一声,便来拖韩娥。
“放开,我自己会走!”
韩娥大步走出客栈店门,回头望去,见那筑被店小二哐啷一声丢在地上,她好不心疼。那张跟了她二十多年的筑,与她一起经受了多少荣辱与悲喜。她父母早逝,自己尚未嫁人,世间没有一个亲人,那筑就是她的亲人;她没有儿女,那筑就是她的儿女,她怎能轻易舍弃它。然而,她现在却不能不舍弃。她要在与它告别前再去抱抱它,亲亲它。于是她飞快地转过身去,扑向那筑,把它紧紧地搂在怀里。
店主见了,以为她要抢回那筑,便过来夺。但韩娥抱得太紧,一时竟夺不过来。他便骂道:“好不要脸的泼妇!”手一松,又顺势一推,韩娥站立不住,竟跌在店门口,那筑恰恰撞在额角上,顿时鲜血迸出,染红了大半个脸。
见伤了人,住店的客人就发话了:
“只不过欠了几个店钱,就这么对待一个女子,也太不近情理了。”
“店家如此狠心,简直枉披人皮。”
“店家伤了人,要赔汤药钱!”
……
这时,一个穿着整齐的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上前来,先把韩娥扶起,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把她额上的伤口捂住,再找出布条为她包扎伤口,还顺手揩去了她脸上的血迹。做完这一切后,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刀币丢在店主面前说:
“这些,够还你的店钱吗?”
店主见钱眼开,笑着拾起刀币,说道:
“够了,够了……”
韩娥睁开昏昏沉沉的双眼,挣扎着坐起来向少年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她想站起来,但未能成功,那少年急忙把她扶起。
韩娥一手抱着筑,又接过小二送回的包袱和店主送还的玉镯,另一只手扶着门墙,稳了稳脚步,便跨出门去。
“大姐,你不能就这么走,叫他医好了再走。”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韩娥摇摇头,颤巍巍地走出店门,但在下台阶时,又差点摔倒。那少年跨前几步,把她扶起,又从她手上接过筑,问道:
“阿姨,您要去哪儿?”
“我,我准备去赵国。”
“我也准备去赵国,您坐在这儿稍等,我去取了行李一道走,路上也好照顾阿姨。”
“好,难得有你这么热心的好人,我等你。”
那少年快步回到客栈,付了房钱,取了行囊,走出门来不觉一阵头晕,心中也觉得闷得慌。他感到奇怪,自己从来没有这些毛病呀!稍稍清醒后,他才觉得这毛病与耳朵听到的声音有关。
越往前走,他听得越清楚了,那是一曲哀怨的歌:
我本弱女子,
流落在异邦。
举目无亲友,
被逐在街巷。
皆因囊中羞,
运命落千丈。
昔日挥金处,
而今已颓唐。
呜呼人间事,
好不费思量。
如泣如诉的歌声伴着若断若续的击筑声,听得人肝肠寸断,头胀欲裂。少年循声找去,见一堆人围在街边,那歌声正是从人堆中传出来的。他拨开人堆,但见刚才被撵出客栈的阿姨正在那里击筑唱歌,幽幽歌声便是她唱的。少年感到吃惊的同时,突然想到平时常听到的一个名字,是她,一定是韩娥。
这少年怎么一下子就想到是韩娥呢?原来这少年也非等闲之辈。他出身贵族之家,从小学文习武,粗通音律,且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世面。这次来齐国,还负有一项特殊使命。他便是以后在历史上大出风头的高渐离。
高渐离因战乱家破人亡,流落到赵国时,与秦国作为人质的王子子楚之子嬴政结为生死之交。子楚见高渐离聪明伶俐,忠诚可靠,视为心腹,常派他去各地刺探情报。这次他被派到齐国,完成使命后准备启程回赵。
高渐离路上悉心照料韩娥,又向她请教音乐。韩娥见少年聪明实在,又对自己这么好,就把击筑的技艺诀窍教给他,又教他唱歌,高渐离感到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两人一路上边走边唱,也不觉累。只是走得太慢,三天才走了一百里路。高渐离有点急了,说:
“韩姨,照我们这样走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赵国?”
韩娥笑道:“我还嫌快了哩。”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还要回去一趟,走快了,岂不要走更多的路?”
“您还有什么事情没办?那不如现在就往回走?”
“不,会有人来接我们,估计快到了。”
高渐离更摸不着头脑了。
韩娥问道:“你不是说头昏脑涨心里难受吗?现在好了没有?”
高渐离摸摸头,揉揉胸,说:“是呀,怎么就好了。”
“可是镇上人的头昏脑涨心里难受的病没好,要等我回去治哩。”
“您还会治病?”高渐离奇怪地问。
韩娥微笑点头。
高渐离更佩服了。
两人说着说着,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有数骑快马向他们追来。但听马上的人老远就喊:
“韩大姐请留步……”
几匹马跑到韩娥面前,马上的人勒住马头,滚下马鞍,纳头便拜。韩娥见了说:
“快快请起,有什么事请讲。”
“韩大姐,请您劳驾回去一趟。”
“还欠你们的饭钱,还是店钱?”韩娥笑问。
“韩大姐休要取笑,只因前天您走后,我们镇上的人个个头昏脑涨心里难受,整日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几天看不到笑容,听不见笑声。后来大家找原因才知道是您老人家临走时唱了那曲悲哀的歌……这都怪我们镇上的人有眼无珠,还望您老人家君子不计小人过,回去唱几曲快乐的歌,把悲哀唱跑,把欢乐给我们唱回来。”
高渐离听了,恍然大悟,便说:“韩姨,咱们不回去,让他们悲哀去,谁叫他们那么刻薄的?”
来人听了,忙向高渐离作揖,说:“公子大量,公子大量。”
韩娥说道:“此事怪不着镇上的人,只怪那个店老板。”
“店老板自知理亏,正在家中准备丰盛酒宴,要当众向您老人家请罪。”
“好,看在全镇百姓的份上,咱们回去一趟。”
韩娥和高渐离换上来人的快马,半天工夫就回到镇上。
高渐离早就听说韩娥的歌声美妙无比,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奇迹,没想到还能使人哭,让人笑,叫你悲,叫你喜,真不可思议。他骑马走进市镇,果然见街上行人个个愁眉苦脸,没有半点笑容;抬头看天空,连太阳都变得惨白;道旁的柳树,也没了绿意;鸡不叫,鸟不唱,全镇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市镇上的人们早就作好迎接韩娥的准备。镇上有头脸的人物恭候两旁,夹道相迎。店主则亲自上前,牵过韩娥的马,扶她下马。然后陪同韩娥去客栈的厅堂上,请韩娥上坐,店主在一旁拱手谢罪。
接着,摆上酒宴,众人纷纷向韩娥及高渐离敬酒,一再表示忏悔之意。
宴罢,韩娥在众人簇拥下,登上新搭的歌台。韩娥高坐在歌台的琴桌后,稍稍活动了下手指,便轻舒玉臂,一手轻盈地拨弄着筑弦,一手执竹片在筑弦上敲打,顿时,欢乐的乐曲如一阵清风向台下人群吹去。随着乐曲节奏的加快,人们脑部的神经开始活跃,如冻结的冰雪遇上春风,如板结的土壤淋上春雨,开始融化了,酥松了,丝丝笑意开始在人们脸上出现了……
再抬头看天,阳光由惨白变得透红,镶着红边的朵朵白云也为欢乐的歌声所打动,一丝不动地停在空中;近处的杨柳轻轻摇摆,远处的树林瑟瑟作响;百鸟在韩娥的头顶上飞舞,和着筑声欢快地鸣叫着。
筑声渐渐变得缓慢,变得悠扬,代之而起的是韩娥高昂快乐的歌声:
春风习习,
杨柳依依。
于时言言,
于时语语。
风兮雨兮,
闪电雷鸣。
吾击筑兮,
众人歌兮。
吾引吭兮,
众人和兮。
歌兮和兮,
乐无边兮。
韩娥唱着唱着,台下的人也都跟着唱了起来,跳了起来。不论老翁孩童、老妪少妇、贩夫走卒、农夫农妇,全都欢歌雀跃,手舞足蹈,如醉如狂。台上台下,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高渐离看得呆了,他决心拜韩娥为师,做一个像她那样的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