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苹果和女孩
“阿呆，你在哪儿？”小顺在黑暗中喊。
“我在这里！”阿呆就在小顺身边。头顶上有了亮光，她俩看清了这里的环境，这个手机大厅很小，比之前去过的那几个简陋多了，光柱也稀稀拉拉没有几根，而且光线都很暗淡。
“我们来到了一个外卖小哥——不对，是一个外卖阿姨的手机里。”阿呆指向上面。上面的手机屏幕有几道弯弯曲曲的裂纹，手机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戴着头盔，头盔下面是一张黝黑的脸。她穿一身外卖骑手的制服，正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在路上跑。
“她是在给甄诚送外卖吧？刚才甄诚给她打了个电话，我们就被传送到她的手机里了。”阿呆说。
“我们被越传越远了！”小顺看着周围，“这个手机大厅好简陋啊，都没装几个程序。”
阿呆也说：“她的手机屏幕都裂成这样了也不换，像这样的破手机现在也不多了！”
“谁说这是破手机！”黑暗中传来一阵嗡嗡声。
“是谁？苍蝇？”阿呆左右看。
“什么苍蝇？看清楚，我是蜜蜂！”
“蜜蜂！”阿呆像被电击一样蹦得老高，一骨碌滚到了小顺身后，蜜蜂是它最怕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那只蜜蜂在大笑，又嗡嗡嗡地飞过来，好像停在了小顺面前。
“别过来！”阿呆说话的动静都变了。
“你是谁啊？你是小蜜蜂吗？”小顺不怕这家伙，她难得有一次机会能保护阿呆，还往前走了一步。
头顶上亮了，是外卖阿姨在看手机。借着光亮小顺也看清了，那真的是一只小蜜蜂，不过仔细看又不太像，因为它的脑袋像是个红苹果。
“就算是吧，不过我不采蜜，我吃苹果，你们就叫我小苹果吧！”小苹果说，“还有后面这只大企鹅，你用不着害怕，我才懒得蜇你呢，你的皮这么厚！”
阿呆在小顺身后露出头来——其实它的个头这么大，小顺也遮不住。
“我才不是害怕，我只是讨厌和蜜蜂说话！既然你不是那种蜜蜂，我就不跟你玩捉迷藏了。”虽然这么说，阿呆还是没敢太靠前。
“你也是被吸进手机里的吗？”小顺问。
“错！我本来就是这部手机里的，我一出生就在这部手机里，我是这部手机的守护精灵！”小苹果说。
“守护精灵？”
“对啊！以前我主人可喜欢跟我玩了！”小苹果得意扬扬地说着，一张圆脸更像个红苹果了，可它很快又泄了气，“不过她现在都把我忘了，她顾不上玩手机。”
小顺说：“你的主人应该很喜欢手机啊，你看，她在路上跑着，还不停地打开看呢。”那个女外卖员已经送完了甄诚的外卖，现在正一脸焦急地赶路，手机被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支架上，她不时地点亮屏幕看一眼。
“她那是在看有没有外卖订单！她的工作就离不开手机。”阿呆说。
“又错了！她这是在看时间，她要赶回家。她每天只接五个订单，而且只接离家近的订单，接够了以后就不再送外卖了。”小苹果说。
“这是为什么？”小顺想不通了，“我听说外卖员接到的订单是越多越好呀，那样才能多挣钱！”
阿呆也问：“是啊，现在是中午订单最多的时候，她怎么不接单，还要赶回家？”
“唉……”小苹果在空中一个回旋，停在一根光柱上，“这个呀，可说来话长了……”
明丽抹了把脸上流下的热汗，点亮手机屏幕，透过破裂的屏幕看了眼时间。她脚底用力一蹬，自行车猛地冲上斜坡，超过了前面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
“嘀嘀——”外卖小哥按响电动车上的小喇叭，在后面喊：“丽姐，又收工啦？再整一单呗！”
“我回家啦强子，不跟你抢单了！”明丽头也不回，抬起手挥了挥，继续往前冲去。手机上的外卖软件还在不停地往外蹦着新订单，她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自行车径直奔向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口的小个子保安看见明丽过来，抬手想拦住她，明丽笑着从他身旁滑过，一扭车把钻进了小区旁边那条小巷里。她在小巷里七拐八拐，在一间破旧的出租房前停了下来。
明丽锁好车，取下手机，从车后座的保温箱里拿出几个塑料袋，用袖子擦擦汗，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很小，进门有一张桌子，桌子旁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上摆放着一台旧电视机，对面是一张床，床边是一些旧书和生活用品。一床摊开的大被子里裹着一个小小的身子，被子边缘露出一张小女孩的脸，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电视里的动画片。
“盛开？盛开？”
明丽一边喊，一边往床上望去，焦急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温柔。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啊？”小女孩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躺在那里，看见妈妈回来，连头都不转。
“今天去的地方有点儿远了。盛开，你饿了吧？”
“有点儿饿了，今天带回什么好吃的呀？”叫盛开的小女孩说。
“你看！”明丽把塑料袋在小女孩眼前晃着。
“西红柿炒鸡蛋、馒头、粥，还有……鸡腿？”一个大鸡腿摆在眼前，可盛开说起话来还是懒洋洋的，没精打采。
“对！今天让你等到这么晚，加个鸡腿！这可是王阿姨特意留给你的！”王阿姨是明丽常去取餐的那家饭店的老板，每次有客户订菜，她都会让厨师多做一点儿，留出来给明丽带走。
不过这个鸡腿也不是特意留的。这其实是有一家三口在饭店吃了堂食以后，他们的孩子不喜欢吃，剩在盘子里的。
“来吧！开饭！”明丽把饭菜盛好，放在一张小矮桌上，又把小桌搬到床上，用枕头把盛开的后背垫高，把鸡腿肉撕成一条条的，开始一口口地喂她吃饭。
“这个小孩儿怎么这么懒，都这么大了还要大人喂？”阿呆看明丽在一口一口地喂小女孩，感到很不解。
“她是不是发烧了呀？”小顺想起上次发烧，妈妈就是这样喂自己吃饭的。
“要只是发烧就好了。”小苹果飞到小顺面前，看着上面的小女孩，“她不是不想自己吃饭，她是动弹不了，从小就动弹不了。”
“啊？她得的是什么病？怎么会动弹不了？”
“这种病你肯定没听说过，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这是一种非常罕见，又多发于孩子的病，叫SMA(脊髓性肌萎缩症)。”
“SMA？”
“这是简称，这个病还有个很长的名字，我也记不住。”小苹果说，“简单地讲，就是全身的肌肉都没有力气，最多能抬抬胳膊动动手指头，站不起来也坐不起来，只能天天躺在那里。”
“那也太可怜了！”小顺说。
“怎么人类还会得这种病？”只能躺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这在阿呆看来简直无法忍受，这和睡觉可不是一回事。
“她今天还算不错，精神头挺好，也能吃下东西，有时候她连呼吸都很困难，可危险了。”小苹果说。
“那她妈妈该在家里照顾她，怎么还有心情出去送外卖？”
“因为要挣钱啊，挣了钱才能养活她。所以她妈妈每天要出去送外卖，但每天中午和晚上最多各送五单，送完了就得赶紧回家照顾她。有些饭店看她们可怜，也会免费给她们点儿饭菜，那也能省一些。”小苹果对这母女俩的情况很熟悉。
“她爸爸呢？”小顺问。一个孩子身边怎么能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她爸爸是个出租车司机，但为了多挣钱，有一次夜里开车太疲劳，出车祸去世了，现在只剩下她们娘俩相依为命。”
“盛开姐姐好可怜啊，我们怎么才能帮帮她？”看着盛开一口口艰难吃饭的样子，小顺很难过。
“我也很想帮帮她，就算让她能开心些也行啊！”阿呆也说，“这种病就没法治吗？”
小苹果说：“得这种病的孩子一般都很难长大的，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听说最近在国外出了特效药，但价格是天文数字，她妈妈就算每天能送一千份外卖也买不起，所以平时只能给她推拿按摩，尽力让她的病不要太快恶化。不过就算这么惨，她们娘俩过得也挺开心的，反正比我见到的很多有钱人还开心呢。”
看盛开吃完饭，明丽舒了一口气。其实盛开吃得很少，她没有太多力气去咀嚼、吞咽。
“妈妈，我饱了，你快吃饭吧，还有大半个鸡腿呢。”盛开说。
“好。”明丽用几分钟就吃完了饭。她收拾好，上床躺在盛开身边，拿起一本被翻烂了的故事书：“来，妈妈给你讲故事。”
“好啊。”尽管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可每当妈妈在自己身边讲故事，盛开都很高兴。
今天讲的是《睡美人》的故事，可讲着讲着，明丽手里的书掉在了床上，她自己先睡着了。
盛开没说话，她知道妈妈太累了。妈妈垂着头，眼睛紧闭，呼吸声逐渐转变成鼾声，嘴角带着微笑，甚至还流出了口水。这样子并不好看，可在盛开眼里，妈妈就像故事里的睡美人。
妈妈的手机扔在枕边，回到家以后，她就没再看过一眼。妈妈说过她不喜欢玩手机，她宁愿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孩子，可她的工作又必须依靠这部手机。
手机亮了，那是一条提醒信息。盛开看不懂上面的字，她只是努力侧过头，一直盯着那个破裂的手机屏幕。
“你们好啊。”盛开说。
“什么？”小苹果凌空翻了一个跟头，差点儿撞到后面的光柱上，“刚才谁在说‘你们好’？”
阿呆抬起手，指了指盛开。
“你们好啊，小蜜蜂、大企鹅，还有小女孩。”盛开看着手机屏幕，用力微笑。
“她能看见我们！”小顺和阿呆异口同声。
“不可能啊！”小苹果一边喊，一边来回飞，“我在这里面这么久，她也从来没跟我打过招呼……”
小苹果忽然不说话了。因为它发现自己往左边飞，盛开的眼珠就跟着往左转；自己往右边飞，盛开的眼珠就跟着往右转。
“她真的能看见我！”小苹果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了。
“嘿，盛开姐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小顺挥舞着双手。
盛开的双眼笑成了两个月牙儿，但她没有回答。
小顺停了下来：“她能看见我们，但是听不见我们说话。”
小苹果也停下了：“她一定以为我们是手机里的游戏角色呢——不过我本来就是，你们可不是。”
“盛开姐姐喜欢看到我们。”小顺说。
盛开斜眼看着手机屏幕，这样子很累，但她很开心。妈妈手机里的这个游戏是什么？大企鹅追小蜜蜂？真是太好玩了。盛开咯咯地笑出了声，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盛开？”明丽睁开眼睛，她在梦里听见了女儿的笑声。以前女儿天天这样咯咯笑，自从得病之后就再也没这样笑过。可现在这不是梦，女儿真的在笑。
“盛开，咋了？怎么这么开心？”明丽坐直了身子。
“妈妈，你手机里这个游戏真好玩，是一只大企鹅在追一只小蜜蜂，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她们真可爱。”
“游戏？”明丽拿起手机，屏幕上只显示着几条信息。
“哪有什么游戏啊？”明丽一脸纳闷，“哦，对，我手机里是有一个游戏。”
明丽在手机里翻找着，那个叫《小蜜蜂吃苹果》的游戏她已经很久不玩了。
游戏界面里有一排排各种颜色的苹果，还有小香蕉、小橘子、小花等各种道具，可那只飞来飞去的小蜜蜂呢？
“嗡嗡嗡……”明丽眼前有光闪了一下，那只熟悉的苹果脸小蜜蜂出现在游戏里。
“盛开，你看，这就是妈妈手机里的游戏。”明丽把手机举到盛开眼前，“一只小蜜蜂吃苹果，吃到不同颜色的苹果就会得到不同的分数，但如果吃到香蕉和橘子就要减分了，最惨的是吃到榴莲。”
“那只大企鹅和那个小女孩呢？怎么看不到她们了？”盛开说。
“哪有大企鹅、小女孩，这里只有一只蜜蜂啊。来，你看妈妈玩两局。”明丽有点儿生疏地操作着游戏，让那只小蜜蜂在游戏里飞来飞去。
在明丽手机大厅的一个角落里，阿呆和小顺背靠背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刚才她们跟着小苹果一起在大厅里来回跑，可累坏了。
“那个小苹果真不够意思，它看见一根光柱开了门，一头就飞了进去，都不管我们。”阿呆说。
“可它进去之前说过那里面就是它的宫殿。”
“就算是吧，可它也应该邀请我们进去做客呀，就算不邀请我们，也应该说声再见呀……”
“那是因为它想回家了吧。我也想回家了，阿呆，你说我们……阿呆？”小顺听到了背后的呼噜声，扭头一看，阿呆已经睡着了。
小顺感到眼皮很沉，身上好累，在进入梦乡之前，她听到盛开说：“妈妈，我要是能动就好了，就可以和小蜜蜂捉迷藏。我还想去公园，去动物园，去儿童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