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笑】
晚上做饭的时候，灶中的旧竹竿一连串地炸响。竹爆声中，突然“扑哧”一声，爆出一个长长的火苗。娘说：火笑得这么厉害，明天家里是不是要来客人？
灶火把嫘的脸庞烤得热热的，映得红红的。
一穗谷子，打一屋子——灯亮了。灯芯草结出长长的灯花。嫘正看得出神，灯花爆裂出火星子。
娘说：“嫘，咱家明天有喜事。”
西陵有个说法，火一笑，灯花爆出火星子，都是喜兆。
“娘，这灯芯草真是好东西，河边湖边长得到处都是，能点灯，能编草鞋，能编席子，能拧成绳……那天弟弟流口水，灯芯草煮水一喝，就不流口水了。”嫘知道娘说的喜事跟自己有关，跟那个轩辕有关，故意说些别的。
星光有喜气，众鸟叫声有喜气，草木也散发着喜气。
日头出来了，竹影里的阳光都透着缕缕喜气。
娘满心欢喜地忙碌着迎接客人的午饭。嫘把欢喜藏在心中，却不自觉地洋溢在脸上。娘看见了，怕女儿难为情，也不说破。
天地之间，一派喜悦。
墙头上，一株草，风吹两边倒。风把一群活物的对话送到嫘的耳朵里——
今日有客来，吃啥子好？
鲫鱼好，鲫鱼好。
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好啥好！
鲫鱼好，就是好。
鲫鱼肚里紧愀愀，为啥子不杀牛？
牛说道：耕田犁地都是我，为啥子不杀驴？
驴说道：接官送官都是我，为啥子不杀羊？
羊说道：角儿弯弯朝北斗，为啥子不杀狗？
狗说道：看家守舍都是我，为啥子不杀猪？
猪说道：中，中，杀了我，没得说。
嫘看见，猪吧唧吧唧地打嚼着嘴巴，一边扭动着脖子，拿眼睛看看嫘，看看切刀。
一旁放着三把切刀，一把是老旧的石刀，一把是竹片磨成的刀，一把是刚从货郎那里换来的刀。阳光在刀刃上闪烁。刀默不作声，装着没有听见刚才的歌谣。弟弟的眼睛正磨刀霍霍。
嫘扯扯猪耳朵说：“放心吧。”
众生则嚷嚷道：“嫘，我们是在游戏呢，都想让你喜欢的人吃呢。”
嫘喜欢了半天，大家喜欢了半天，太阳当头了，客人也没有来。等到太阳偏西了，客人仍没有来；等到天黑了，客人还没有来。轩辕没有来，嫘空欢喜了一天，脸不自觉地嘟噜下来。
嫘怕爹娘看见她脸上的不自然，就一个人跑到桑林里，爬上桑树。桑树上的桑葚，一个个都明晃晃的，比白天还闪亮。嫘摘一个桑葚吃掉，摘一个桑葚吃掉，不停地吃，不停地吃。树上的斑鸠也陪着嫘，一粒一粒地吃桑葚。
嫘说：“斑鸠呀，你别贪吃桑葚！”
桑伯的声音蹚着黑夜传来：“闺女呀，不要沉溺于那个男子。”
“嘂驫鱻麤靐龖龘厵龗籱钃虋纞麣讟屵嚻饢癵爨齾灪爩齉[11]……”一阵怪叫声惊醒了嫘的梦。那阵似人似兽的叫声消失了。怎么做这么奇怪的梦？嫘再没有睡着，心里枯枯憷憷的，担心这梦是不是预兆着娘说的喜事不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嫘一睁眼，看见猫咪正用舌头舔爪子，先是舌头舔净那个白爪子，再舔三个黑爪子，然后用白爪子洗脸，洗完脸，接着洗耳朵，把耳朵洗好了，白爪子又洗耳朵的后面。嫘心里头一下子高兴起来。桑伯说过，猫洗耳朵有客来。
嫘招呼弟弟：“过来洗脸，你看你耳朵后面脏的，还没有猫咪干净。”
嫘一蹦一跳地到西陵湖打水。她想，梦都是梦见的，是虚的，猫咪洗耳朵才真的，俺亲眼看见的。轩辕你今天得来呀。轩辕你今天得来呀。轩辕你今天可不能不来。你再不来俺就不中了，就活不成了。你再不来俺就一个人找你去了。
一群云雀在西陵湖上空唱歌。
桑伯吹着嘴边的树叶，正吹着，忽然停了，食指指着天上飘动的祥云，笑吟吟地说：“嫘，你看。”
一朵朵白云泛红，带着金边。
嫘说：“桑伯，白云上面还有云雀在叫哩。”
桑伯说：“其光熊熊，其气魂魂，嫘，你往白云下面看。”
嫘的心一下子怦怦地跳起来。白云之下，走来了轩辕。
嫘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好像听见轩辕咚咚的脚步声，怦怦咚咚响在一起。她跳起来，跳一下，又跳一下，向轩辕招手，又招手，也不管轩辕看见没有，她还调皮地向轩辕吐了一下舌头。她相信他看见了。
嫘撒腿就往家里跑，咚咚地跑到门口叫：“娘，娘，娘。”
娘从屋子里出来。
嫘说：“来了。”
娘还没有明白咋回事，嫘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轩辕来嫘家求婚的消息，立即在西陵之墟轰动起来。
老人说：从来都是抢婚，头一回见求婚，婚中有礼了。中，中。
人们说：那个轩辕，就是教人们造屋的轩辕？[12]
人们说：那个轩辕，就是发明裁衣的轩辕？[13]
人们说：那个轩辕，就是作舟车的轩辕。[14]
人们说：那个轩辕，就是教咱们蒸谷的轩辕。[15]
人们说：那个轩辕，就是头一个打井的轩辕。[16]
人们说：那个轩辕，给嫘家送来了好几张鹿皮。
人们说：那个轩辕，往嫘脖子上戴了个玉做的蚕，给嫘家每人一件玉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