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

【大河】

嫘正跟黄帝走着，一拐弯，大河前横。

不知道河水在河道里走了几千几万年，把河道一下一下地消磨下去，形成了眼前的这个躺在河床里的大河的样子：巨大的轰鸣声，非同凡响；宽阔繁复的河水，光影迷离；一往无前，势不可当，有一派凛然不可阻挡的强大气势。

黄帝站在大河边长啸一声，脸上晃映着大河的波光。这条从家门口流过的大河，黄帝也记不清多少次在岸上走动，记不清多少次来回于此岸彼岸。对黄帝来说，这条大河就是一个昼夜不息的流水邻居。

黄帝的长啸，惊动了流淌的大河。大河看见黄帝牵着嫘的手，看见嫘正满眼惊喜地看着大河。

嫘看着滚滚大河，滚滚河水忽然不流了，自己跟黄帝跟河岸缓缓地缓缓地后退，她有些眩晕……嫘头一次看见如此大的河，如此大的水流。

太大了，大河大得跟假的一样。为了证明大河是真的而不是假的，嫘沿着河坡一溜小跑，跑到水边，半跪下来。水里看不清自己的面孔，河水太急了。她俯下身子，捧一捧水，一口气喝下去。清冽的水顺着她的唇、齿、舌、喉流进身体，喝得有些猛，或许是下河坡时跑得过快，她被水呛了一下。黄帝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又发出一声长啸。

好水。从这一刻开始，大河跟西陵河一样，进入嫘的身体。

大河看见嫘在喝水。嫘跟黄帝都是用手捧着水喝的。黄帝有时是把嘴直接伸到河里喝水。大河知道：牛马喝水是吸取的。老鼠喝水是舔舐的。鸽子、斑鸠是喝上一气，才仰起头来咽下去。黑熊喝水时，喝一口，咽一口。大象使鼻如手，把长鼻子插进河里，把水吸进鼻子，再把鼻子里的水倒入嘴里。大河经历的事情太多啦。

嫘喝下去的，还有大河流动的轰鸣，还有黄帝的长啸。

嫘站在河边，看到许多大鱼。每当见到大鱼，嫘都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站在那里，像见到祖先见到大树一样，向每一条大鱼致敬。嫘想，大鱼在滚滚流水中，跟大大小小的石头结伴，跟各种水作伴，走了许多路，长那么大，多不容易呀。

嫘看见，一只大鸟贴着水面飞，好像在水中寻找自己的影子，突然它一头扎进大河，拍打着翅膀出水时，两爪抓着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条上下挣扎的鱼。鱼肯定是太沉了，大鸟抓到它后吃力地飞，飞得低低的，快挨着河水了。大鸟艰难地掠过水面，停在岸上；另一只大鸟赶过去，两只鸟乱成一团。嫘好奇，牵着黄帝的手，悄悄地走过去，看见大鸟的爪在鱼身上抓得太深，拔不出来，另一只鸟用喙一下一下地啄鱼，正在帮它拔出爪来。嫘怕两只鸟不好意思，牵着黄帝的手，把腰弯下来，钻进了芦花丛中。高处的苍鹰看见，雪浪起伏。

黑咕隆咚的夜里，嫘常常被大河浑厚的轰鸣声惊醒。大河晚上也不睡觉。她忽然想起来，西陵河多数时候都是无声地流淌着，而这条大河白天黑夜都是大声地流淌着，像一群奔扑不息的巨兽，像大动的奔雷。大河的声音有时突然大得充满了漆黑的房间，似乎走到了跟前，足以把一切冲走。婆婆说，有一年，大河真的起身来到家门口，吓死人了。

“嘂驫鱻麤靐龖龘厵龗籱钃虋纞麣讟屵嚻饢癵爨齾灪爩齉……”嫘知道，这是夜游神的声音。

嫘听着大河的声音有些恐惧，不自主地往黄帝身上拱拱。在大河边长大的黄帝习惯了大河的声音，睡得跟死了一样。当嫘把“死”这个字跟黄帝连在一起时，她立即不安跟自责起来。在西陵，说一个人“睡得跟死了一样”，那是夸人睡得香。可是她嫁了黄帝，就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夸黄帝睡觉。她心里说：呸，呸，俺说错了，黄帝是永在的。黄帝跟这大河一样，多有力量啊，他是受天永命、永在不死的。呸，俺以后不能再用这个“死”字，再用这个“死”字就是作死。嫘呀，你可不能作。暗黑中，嫘摸到黄帝佩戴的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