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

【青阳】

“啊——”

孩子肉乎乎的身体一出来，两只攥紧的拳头立即举起来，举到嘴边：“啊——”喊出了他来到天地之间的头一声。

啊——声音像哭，非哭——光哭没有眼泪，直到满月前后才有眼泪。

啊，是青阳语言的开始，是每个人语言的开始，是人族语言的开始。

青阳是黄帝跟嫘的头一个孩子。《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20]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把嫘母痛昏过去，直到被一阵嘹亮的哭声惊醒。

她听到孩子的哭声，低头看见这个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肉团团，一脸榖憷^[21]，皱皱巴巴跟桑树皮一样，心想，这么丑的孩子，没有他爹好看。

婆婆看着青阳屁股上的胎青，喜欢地说：“这是咱家族的暗记。”

“娘，这孩子咋长成这样呀？”嫘不是嫌孩子难看，是怕婆婆说不好看。

“过了七天比谁都好看。”婆婆说。

“刚吃完就拉。”嫘皱着眉头说。她不是嫌孩子脏，是怕婆婆嫌麻烦。

“孩子都是直肠子。”婆婆说，“五圣说，远方有个无肠部落，部落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肠子，跟这孩子一样，吃吃拉拉，边吃边拉。”

青阳像蚕宝宝一样娇嫩，不能饿着，不能撑着，不能吓着，不能碰着，不能离开娘的怀抱。眼看他脸上有肉了，有光了，眼看他就这么骨冗骨冗着长大了。

“小宝宝，乖宝宝，丑宝宝，看看娘，看看娘，娘给你说话呢……”

黄帝听见嫘在喃喃着，走近了，看见她正与怀中的婴儿说话。那个小小的婴儿，一边踢蹬着双脚，一边啊啊地说话，弱而能言的样子。

这个光屁股孩学会了扳脚抱脚。婆婆叫他“扳脚娃娃”。

这个赤肚孩学会抱着自己的脚，吃脚趾。五个脚趾，整整齐齐，他有滋有味地啃着，嘴里呀呀有声。婆婆叫他“吃脚娃娃”。

扳脚娃娃，吃脚娃娃，婆婆这样叫青阳的时候，嫘母心里满满蜜意，好像婆婆在赞美自己。

青阳面对新世界，眼前的一切他都不认识，开始只会哭，慢慢地会用手去指。青阳指东西的指头是食指，没有人教他，他生来就会用食指指东西。有趣的是，青阳很长时间里还分不清我、你、他，甚至会跑了，仍分不清。

嫘母对青阳说：“叫你爹来吃饭。”

青阳会走到黄帝面前说：“叫你爹来吃饭。”

婆婆对青阳说：“你娘累了，让你娘歇一会儿。”

青阳给嫘母说：“你娘累了，让你娘歇一会儿。”

孩子把一家人逗得笑起来。青阳不知道爹娘在笑什么，但知道跟自己有关，也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