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场
（二幕外：捕快甲提灯引县令上。）
县令：传孙把总！
捕快甲：把总大人！
把总：（上）县台大人！
县令：孙把总！红娘子攻城甚紧，李信为我心腹之患。今晚本县到狱中去见李信，命他写信劝说红娘子退兵。写信之后，便以通匪之罪将李信除掉，以绝后患。
把总：倘他不肯写信呢？
县令：抗命不遵，更好杀他。
把总：大人此计真妙。
县令：少时你与二捕快埋伏狱中，本县一出李信牢房，你们便可下手。
把总：遵命。（把总下。县令、捕快甲下。）
（幕开：李信在狱中。）
李信：（念）昨日倜傥士，今入囚禁门。
隔窗望飞鸟，羡他自由身！
狱吏：（上）李大公子！
李信：狱官来了。宋县令送省详文，可曾抄下？
狱吏：说了一大堆好话，才从红笔师爷那儿抄来了。您那十两银子，一下就塞给他八两，还剩下——（李信摆手）那就谢谢您啦。李大公子，这就是县太爷为您这个案子，给省里送的详文。（递抄件）您老过目。
李信：（接详文）待我看来。
（唱）上写本县贼情紧，
为清匪患呈详文：
杞县举子名李信，
私散家财收民心；
勾结女贼红娘子，
聚众叛乱杀乡绅。
乱源不除祸难泯，
拟将李信问斩刑！（怒极无言。）
狱吏：详文上说的是够厉害的。不过省里还要送刑部审批。您别着急，自己先掂算掂算吧！（下。）
李信：官府寸刀杀人，定要置我死地。我还在那里奔走豪门，劝赈救灾，忧国补天，如在梦里！想那红娘子，虽一江湖女子，倒能分善恶，明是非，横暴临头，拔剑而起，为天下受苦百姓一吐不平之气。李信哪李信，你枉读诗书，不明大义，看来你不如那红娘子也！
（唱）红娘子虽女流深明大义，
李信我读诗书反受人欺。
读详文勾起我万千思绪，
到如今朝政坏万事全非！
（沉思，唱）为什么赤地千里人饿死，
征赋税剿饷练饷苦不息？
为什么王孙公子一掷千金富无比，
百姓们草根树皮也难充饥？
灾民们为求活命讨赈米，
为什么捉将官去又打又杀无人惜？
为什么豪门不法有加无已，
直逼得穷苦人揭竿而起举义旗？
怪不得义军遍地起，
越剿越强、转战南北如披靡！
我李信劝赈救灾非为己，
为什么官绅看我如大敌？
为什么志士忧国含恨死，
叩阍无门——天意冥冥总难知？
国家事乱丝一团何人来理？
猛想起宋献策曾对我提：
他言道旧朝将尽新圣起，
莫非那李闯王他要开创新基？
一池秋水波澜起，
何日里冲破牢笼见天日！
内声：（鸣锣）鸣锣通知！县太爷有令：十万火急！十万火急！贼匪离城不远，各家丁壮，一律上城！不许闲人上街走动！聚众鼓噪者杀！私通贼匪者杀！鸣锣通知！鸣锣通知！（声渐远去。）
李信：（吃惊）啊？
（唱）忽听得大街锣声紧，
不知哪家发来兵？
莫非是袁老山把兵西引？
莫非是一条龙又来攻城？
莫非那李闯王大军东进？
千里遥岂能够插翅飞行？
这不是那不是令人纳闷，
人喊叫锣声急定有原因！
狱吏：（急上）李大公子，县太爷来探监啦！
李信：更深夜半，到此何事？（自语）其中必有跷蹊！……
狱吏：（旁白）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夜喽！（下。）
（县令、捕快甲上。）
县令：李公子！
李信：老父母！犯人镣铐在身，不便行礼。望老父母海涵！
县令：唉呀呀，本县再三嘱咐，对公子必须格外优待。下人无知，公子多受委屈了！（对捕快甲）混账！还不快将公子手铐取下来！
捕快甲：是。（为李信取下手铐，下。）
县令：请坐。
李信：谢座。
县令：公子身系牢房，实非学生本意。本县多次飞禀上宪，为公子开脱。耿耿此心，唯有天知。今晩探监，有急事相商。
李信：老父台有何见教？
县令：伯言兄！（唱）风声鹤唳军情紧，
红娘子今晚来攻城！
李信：（旁白）原来如此！（对县令）她来攻城，关犯人何事？
县令：嘿嘿，与公子大大有关哪！
（唱）她在城外发号令，
要救足下出牢门。
此事已然传到省，
天大的干系你脱不清！
明日陈副将大军一到，只怕你灭门之祸就要临头！
李信：纵然如此，李信身系牢房，又有何法可想？
县令：有办法，有办法，你是有办法的呀！
（唱）只消公子一封信，
利害之事说分明：
红娘子救你反害你，
劝她快快收了兵。
只要公子写此信，
天大罪情能减轻。
李信：此事难以从命。
县令：啊？
李信：想李信当初劝赈救灾，一心为国，他人尚且陷我入狱。今晚倘写此信，他人岂不说我李信串通贼寇、攻打城邑？到那时我浑身是口，也难分辩，死无葬身之地矣！
县令：不然不然。只要公子劝得红娘子退兵，本县立即飞禀上宪，保公子一身无事，还要本奏朝廷，举荐公子做官。
李信：犯人一字不写。
县令：兄台平日急公好义，今日为何不为全城百姓着想？
李信：犯人自身难保，如何救得全城百姓？
县令：公子身家祸福，在此一举。你要三思！
李信：陈副将大军一到，红娘子自可剿灭，何需犯人写信？
县令：今晚乃你立功赎罪之机。公子写信退贼，一天云雾自散。若不写信，哼哼，只怕你性命难保！
李信：李信问心无愧。自入狱以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县令：放肆！（呐喊声起。火光。）
一衙役：（急上）大老爷，红娘子从西北城角打进来啦！
县令：哎呀，不好！（逃下。）
（把总、二捕快冲上，逼向李信。）
（李信抓椅抵挡，开打。寡不敌众，李信被围。）
（把总举刀欲杀李信。门外一弹弓打落把总手中的刀。）
（红娘子、红霞、邢二、李牟、李升等人冲上。）
红娘子：大公子，俺来救你！
（开打。把总、捕快甲被杀。捕快乙逃下。）
李信：二弟，莫非梦里相见？
李牟：兄长啊！（兄弟相抱。）
红娘子：我们一步来迟，大公子，叫您受委屈啦！
李信：红娘子——
李牟：（纠正他）红帅！
李信：啊，红帅，若非你们来救，李信险遭毒手！
红娘子：只要把您救出来，大家就放心了。别的客气话也甭说啦。快给大公子去镣！（李升为李信去镣。）
李信：二弟，你从何而来？
李牟：到省城四处求救，俱遭冷眼。万般无奈，只得回县。路遇红帅，随她一同前来。幸喜兄长脱险，真乃是——
众：好、好、好！
李信：好虽好，只是不了！
李牟：朝廷无道，官绅勾结。若非杀官造反，怎救兄长出险？
李信：列位呀！（唱）若非列位来相救，
李信早早一命休。
造反事关系大切莫急骤——
红娘子：大公子，您说“造反事关系大切莫急骤”。在您也是一理。可是今儿晚上要不是大伙来得快，当官儿的早拿刀把您杀啦！我们想救您也救不成啦。遇事要都像你们念书人那样蝎蝎螫螫，前怕狼后怕虎，又怕烫着，又怕冰着，前思后想，左顾右盼的，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不是净耽误工夫吗？您一人有难，大伙豁出性命来救您，一来为您平日惜老怜贫，是个好人，二来为您是个有用之才，能给我们当个好参谋。您自己打算怎么着？说话。别老站在这儿发愣啊！
李信：哎呀！（接唱）听此言倒叫我面含羞。
原只说奔走劝赈把民救，
怎料想官绅看我如寇仇？
到如今杀官造反事已就，
我好比舴艋小舟入洪流！
与朝廷恩义断岂容回首？——
王二发：（急上）红帅，省城的官兵已经出动啦！
红娘子：那就撤出县城。可是，又到何处扎营呢？
李信：红帅！（接唱）快去到李家寨同把计谋！
就请红帅速将义军开赴李家寨，再定长久之计。我与二弟先回寒舍，将家务之事作一安排，也好迎接义军前往。
红娘子：二位公子先走一步，队伍随后就到。（李信、李牟、李升下。）
红娘子：弟兄们，兵发李家寨！
众：啊！（亮相。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