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松石歌赠邓简讨①

［原文］

寿阳太史好奇古，邀我来观六朝之松石。不辞重垫一角巾②，此生当著几两屐③。入门大叫走欲颠，袍笏淋漓狂太剧④。蟠根近连瓦官寺⑤，吹香正邻虎头宅⑥。苍皮黛色磨青铜⑦，老干樛枝拓金戟。萧梢上摩白日暗，轮囷下瞰苍烟积⑧。千年为磐谁得见，已有脂香化灵珀⑨。石势嶙峋不相让，元气盘盘绝绳尺。苍苔剥尽南宋字⑩，劫火不受陈宫厄。陈叔宝三品石⑪。终南太华若在眼⑫，咫尺壶中苦崩迫⑬。谁遣史书宋星陨⑭，将无神受秦鞭斥⑮。晦冥岂非鬼物庭，风雨当防巨灵擘⑯。王谢衣冠失江左，齐梁人代成今昔。建康宫殿几青燐⑰，此石此松阅朝夕。一物亦荷皇天慈⑱，怀古茫茫百忧集⑲。击琴欲罢且高吟⑳，谡谡寒风洒巾帻㉑。

［注释］

①〔惠注〕先生《六朝松石记》：“金陵园林，亭榭相望也。六朝园最古，园在瓦官寺东北，其得名以松石。元昭太史屡约同游，不果。廿七日，过万竹园，主人适荷蓑出，使园丁乡导以往，肩舆径造，颇无辟彊之逐。园旧属中山之族，转徙徽贾汪氏，今为龙眠吴中丞家别墅。一堂东向曰葆光，为胡彭举书榜。松石在其南荣，髯甲盘拏，方五丈许，质作苍玉，色绀碧相错，予所见密县白松仿佛似之，清风谡谡，令人忽忽有齐梁间意。燕中慈仁寺十二松，相传金源遗物，方斯邈然。松俯三石，一曰紫烟，突兀孤峙，如丈人峰，有白岩乔公正德间题诗。东西两小石，拱揖伛偻，虎蹲而鹄举，与金山石簰绝相类。其一题字云：‘而刚而□，无古无今，我心斯石，我石斯心。’相传是涑水公笔，今‘马光’字尚了然可辨。一云‘刘季高父徘徊其旁。绍兴丁丑六月乙未。’字皆完好。摩挲之下，因叹人代之辽邈如转毂然。古者为今，今者复古，即如元祐、绍兴、正德，距今或五六百载，或一二百载，俯仰之间，便为陈迹，又况于六代之久乎！即此百年中，倏而为侯家所有，倏而属之估人，而今复为中丞之所有也。人代无穷，盛衰迭易，松石之阅人多矣。然则吾今兹之游，不亦可慨然于将来乎！园在朝市，而幽遐如山坞。古诗云：‘地远松石古。’于斯有焉。”王晫《赠言偶集》：“邓旭，字元昭，江宁人，丁亥进士，官检讨。”　　②〔金注〕见卷二《还元阁听雨》诗。　　③〔金注〕见卷七《蜡屐图》诗。　　④〔金注〕汤垕《画鉴》：“米元章书御屏，再拜求索所用端砚，因就赐，置之怀中，墨汁淋漓朝服。”　　⑤〔惠注〕《高僧竺法大传》：“瓦官寺本是河内山玩墓，王公为陶处。晋兴宁中，沙门慧力启乞为宅。”　　⑥〔惠注〕李贺《帝子歌》：“山头老桂吹古香。”《南畿志》：“顾恺之宅，在瓦官寺东北。”　　⑦〔金注〕杜甫《古柏行》：“苍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又：“柯如青铜根如石。”　　⑧〔金注〕邹阳《上吴王书》：“蟠木根柢，轮囷离奇。”　　⑨〔惠注〕李肇《国史补》：“松脂入地，千岁为茯苓，茯苓千岁为琥珀，琥珀千岁为䃜玉，愈久则愈精也。”按：䃜亦作瑿。《海外北经》：“平丘在三桑东，爰有遗玉。”杨慎补注：“遗玉，即瑿玉也。松脂千年为茯苓，又千年为琥珀，又千年为瑿。字书云：瑿，遗玉也。是其解也。高昌人名为木瑿，谓玄木为玄瑿。”　　⑩〔惠注〕“南宋”，《礼部集》作“元祐”。《礼部集》：“石有温公题名。”　　⑪〔惠注〕张铉《金陵新志》：“台城千福院，在县东北六里，本梁同泰寺。后吴顺义中，置院前丑石四，各高丈馀，云陈朝三品石。宋政和中，取入汴京，置延福宫。荆公时，石尚在。”罗大经《鹤林玉露》：“陈朝石封三品。”　　⑫〔金注〕见卷五《渭桥怀古》及《望华山》二诗。　　⑬〔惠注〕《云林石谱》：“江州士人李正臣蓄一石，大为东坡称赏，目之为壶中九华，有‘百金归买小玲珑’之语。”少陵《催宗文树鸡栅》诗：“吾衰怯行迈，旅次展崩迫。”注：“任昉表：无任崩迫之情。”太白诗：“岁光屡崩迫。”　　⑭〔金注〕《左传·僖十六年》：“春，陨石于宋，五。”注：“陨石五。”　　⑮〔惠注〕《御览》：《三齐略记》曰：“秦始皇作石桥，欲过海看日出处。有神人驱石下海，石去不速，神辄鞭之，皆血流。至今石悉赤。阳城山尽起立，嶷嶷东倾，状如相随行。”　　⑯〔惠注〕《括地志》：“华岳本一山，当河水过而行，河神巨灵，手荡蹋开而为两。”〔金注〕见卷五《首阳山》诗。　　⑰〔金注〕《淮南子》：“人血为燐。”许慎云：“兵死之血为鬼火。燐者，鬼火也。”　　⑱〔惠注〕先生《游摄山记》：“循白莲池，观金刚幢、六朝松。客岁造战舰，此松行就翦伐，竺公上书当事，厪而获免。仙人逃劫，亦作如是观。”少陵《乐游园歌》：“一物自荷皇天慈。”　　⑲〔金注〕《卫玠别传》：“语云：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　　⑳〔惠注〕《南史·柳恽传》：“恽尝赋诗未就，以笔捶琴，坐客过，以筋扣之，恽惊其哀韵，乃制为雅音。后传击琴自于此。”　　㉑〔惠注〕《世说·赏誉篇》：“世目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