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陶季之潞州①
［原文］
先生昔日登武夷②，铁船峰头看奕棋③。中冠离支三百颗④，酒酣自擘轻红肌⑤。峰头烂睡忘甲子，坐笑曾孙生白髭⑥。张帆伐鼓下黄鹤⑦，欲滥三湘穷九疑⑧。《渔洋集》下又云：“扁舟浯溪吊聱叟，莓苔剥落中兴碑。”披襟兰台发高唱，快哉不辨风雄雌⑨。平生名岳屐齿遍，风尘京洛嗟衣缁⑩。投我奇文浩千顷⑪，蛟龙大泽缠躨跜⑫。谓我四海一知己⑬，譬若庄休从惠施⑭。高斋茗饮坐清昼⑮，风炉活火分枪旗⑯。我时无事似犀首⑰，酒鳞浮动银留犁⑱。丰台芍药花照眼⑲，骊驹忽告将西驰⑳。壮心犹作骥伏枥㉑，适志无如泥曳龟㉒。我闻上党天下脊㉓，当年潜邸传临淄㉘。飞龙荒宫没烟莽㉕，断碣仿佛开元词㉖。纷纷梁晋夹河战㉗，鵶儿万骑陈军麾㉘。锦囊负矢盛意气㉙，歌声慷慨留三垂㉚。时平不用弓箭手㉛，空老昭义千熊罴㉜。战场下马问亭长㉝，鬼燐飒飒寒飚吹。君家草堂临射陂㉞，门前五柳藏东篱㉟。何时单舸径归去㊱，北窗高卧一作枕谈黄羲㊲。
［注释］
①〔惠注〕陶季，字季，一字昭万，宝应人。愚山《学馀诗集》：“季自以生当季世，故字曰季。尝与楚人顾赤方友善。”《感旧集》补传：“季名澂。”《元和郡县图志》：“河东道潞州，《禹贡》冀州之域，春秋时潞子之国，秦为上党郡。周武帝建德七年，于襄垣县置潞州，上党郡属焉。”〔金注〕先生《池北偶谈》：“宝应布衣陶澂，字季，一字昭万。有著《舟车集》，予为删定其客湖南、闽中诸诗。” ②〔金注〕祝穆《方舆胜览》：“武夷山，道书谓第十六洞天。《列仙传》云：籛铿炼丹之所也。铿二子，长曰武，次日夷，因以名山。”《明一统志》：“山在建宁府崇安县南三十里。” ③〔金注〕明江瓘《游武夷山记》：“泝二曲，铁板巉峭。”又：徐顷，邑之黄连坑人，尝于三髻山遇二仙对奕。铁船未详。 ④〔惠注〕张世南《宦游纪闻》：“三山荔子，丹时最可观。四月味成曰火山，实小而酸。五月味成曰中冠。最后日常熟中冠，品佳者不减莆中。”〔金注〕司马相如《上林赋》：“苔遝离支。” ⑤〔惠注〕山谷《荔枝诗》：“快剥千颗轻红肌。”任渊曰：老杜诗：“轻红擘荔枝。”〔金注〕白居易《荔枝图序》：“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苏轼词：“轻红酽白，雅称佳人纤手擘。” ⑥〔金注〕陆羽《武夷山记》：“武夷君于八月十五日山上置幔亭，化虹桥通上下，大会乡人宴饮，曰：‘汝等皆吾之曾孙也。’” ⑦〔惠注〕太白《赠友人诗》：“张帆当济川。”鲍明远诗：“伐鼓早通晨。”《御览》引《江夏图经》曰：“黄鹤山在县东九里。旧传云有仙人控鹤于此，故以为名。”〔金注〕《齐谐志》：“黄鹤山者，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上有黄鹤楼。一名黄鹄。” ⑧〔金注〕乐史《寰宇记》：“湘潭、湘乡、湘原谓之三湘。”《九疑山图记》：“道州宁远县南六十里有九疑山，一曰箫韶，二曰女英，三曰石城，四曰娥皇，五曰朱明，六曰桂林，七曰华盖，八曰巴林，九曰石楼。周回百馀里，其形相似，见者疑之，故曰九疑。” ⑨〔惠注〕宋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雄风也。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⑩〔金注〕陆机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 ⑪〔惠注〕《池北偶谈》：“季有著《舟车集》，予为删定其客湖南、闽中诸诗，多似高、岑、龙标，今日一作手也。”汪季甪《百尺梧桐阁集》：“季工诗好游，天下之岳五，季游其四。以西岳荒寒，独未到。所为诗无虑数千首，辄痛自洗割。非当意，虽极工不肯留世。以为工者，则必割也。今自定其诗若干卷，名《舟车集》。”《汉书·王褒传》：“诏使太子宫朝夕诵读奇文。”〔金注〕陶潜诗：“奇文共欣赏。”谓陶《舟车集》也。 ⑫〔惠注〕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虯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注：“李尤《辟雍赋》曰：万骑躨跜以攫挐。躨跜，动貌，音逵尼。” ⑬〔惠注〕《虞翻别传》：“翻自恨疏节，骨体不媚，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 ⑭〔惠注〕李石《续博物志》：“庄周，其字不传。或云周字子休，后人以意取之耳。”〔金注〕《淮南子》“惠施死而庄子寝”说，言莫可为语也。 ⑮〔金注〕吴从政《襄沔记》：“城内有高斋，梁昭明造《文选》处。”陆游《高斋记》：“少陵居夔，三徙居皆名高斋。”茗饮，注见卷七《寄诸乾一》诗。 ⑯〔惠注〕赵璘《因话录》：“李约性嗜茶，常曰：茶须缓火炙，活火煎。”盖谓老汤三沸之法，非活火不能成也。《大观茶论》：“凡芽如雀舌谷粒者为斗品，一枪一旗为拣芽，一枪二旗为次之，馀斯为下。”《北苑茶录》：“舒王《送人闽中》诗云‘新茗斋中试一旗’，谓拣芽也。或者乃谓茶芽未展为枪，已展为旗，指舒王此诗为误，盖不知有所谓拣芽也。”〔金注〕陆羽《茶经》：“风炉以铜铁铸之，如古鼎。”赵璘《因话录》：“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有焰方炽者。苏轼诗：“活水还须活火煎。” ⑰〔惠注〕《史记·张仪列传》：“陈轸过梁，欲见犀首。犀首谢弗见，轸曰：‘吾为事来，公不见轸，轸将行。’犀首见之。轸曰：‘公何好饮也？’犀首曰：‘无事也。’”注：“司马彪曰：犀首，魏官名，若今虎头将军。”虎头，一作虎牙。〔金注〕《犀首列传》：“犀首者，魏之阴晋人，名衍，姓公孙氏。” ⑱〔惠注〕《汉书·匈奴传》：“单于以径路刀、金留犁挠酒。”应劭曰：“留犁，饭匕也。” ⑲〔惠注〕孙承泽《春明梦馀录》：“今右安门外西南，泉源涌出为草桥河，接连丰台，为京师养花之所，元人园亭皆在于此。”竹垞《日下旧闻》按：“金时郊台在南城外。丰宜门者，金之南门也。丰台疑即拜郊台，因门曰丰宜，故目为丰台云尔。”〔金注〕周筼《析津日记》：“京师丰台，芍药连畦接畛。倚担市者，日万馀茎。” ⑳〔惠注〕《汉书·儒林传》：“王式，字翁思。博士江公心嫉式，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式曰：‘闻之于师，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无庸归》。’”服虔曰：“《骊驹》，逸诗篇名也，见《大戴礼》。客欲去，歌之。”文颖曰：“其辞曰：‘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也。” ㉑〔惠注〕乐府《龟虽寿》篇：“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㉒〔金注〕《庄子·秋水篇》：“楚聘庄子。庄子曰：‘楚有神龟，死三岁矣，王巾笥藏之。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生而曳尾于塗中乎？” ㉓〔惠注〕郑亚《会昌一品序》：“上党为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金注〕杜牧《贺平泽潞启》：“上党之地，附京洛而履蒲津，倚太原而跨河朔。战国时张仪以为天下之脊。”《潞安志》：“战国属韩，后属赵，秦为上党地。山川峻险居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 ㉔〔金注〕《新唐书·乐志》：“初，帝赐第在隆庆坊，坊南之地变为池。帝即位，作龙池乐。”司马光《资治通鉴》：“相王子隆基为临淄王。” ㉕〔惠注〕《唐书·地理志》：“潞州上党郡大都督府有启圣宫，本飞龙玄宗故第，开元十一年置。”乐史《寰宇记》：“按《唐史》，上党故宫，玄宗皇帝尝为上党别驾，后所居为启圣宫，有‘明皇欹枕斜书壁’存。” ㉖〔惠注〕于奕正《天下金石志》：“唐《上党启圣颂》玄宗八分书，又《唐上党旧宫述圣颂》王纶书，俱在潞州府。” ㉗〔惠注〕《五代史·唐本纪》：“同光元年，梁、唐相拒于河上，李继韬以潞州叛降梁。庄宗有忧色，召嗣源帐中，谓曰：‘继韬以上党降梁，而梁方急攻泽州。吾出不意袭其郓州，以断梁右臂，可乎？’嗣源对曰：‘夹河之兵久矣，苟非出奇则大计不决，臣请独当之。’乃以步骑五千涉济至郓州，遂袭破之。”曾先之《十八史略》：“李存勗东併幽州，北却契丹，南与梁限河百战。” ㉘〔惠注〕《五代史·唐本纪》：“李克用少骁勇，军中号曰李鵶儿，黄巢陷京师，陈景思乃以诏书召克用以为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率蕃汉万人出石岭关。中和二年十一月，景思、克用复以步骑万七千赴京师，三年正月至于河中，进屯乾坑。巢党惊曰：‘鵶儿军至矣！’巢败南走，京师平。” ㉙〔惠注〕王元之《五代史阙文》：“世传后唐武皇临死以三矢付庄宗曰：‘一矢讨刘仁恭，汝不先下幽州，河北未可图也；一矢击契丹，且曰：阿保机与吾把臂而盟，结为兄弟，誓复唐家社稷，今背约附贼，汝必伐之；一矢灭朱温。汝能成吾志，死无恨。’庄宗藏三矢于武皇庙庭。及讨刘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庙，盛以锦囊，使亲将负之以为前驱。凯旋之日，随俘馘纳矢于太庙。伐契丹、灭朱氏，亦如之。”欧阳永叔《五代史·伶官传》：“庄宗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㉚〔惠注〕《五代史·唐本纪》：“初，克用破孟方立于邢州，还军上党，置酒三垂冈。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声辞甚悲，坐上皆悽怆。”〔金注〕胡三省《通鉴》注：“三垂冈在屯留县东南。” ㉛〔惠注〕东坡《送张天觉河东提刑》诗自注：“唐福昭义步兵，盖泽潞弓箭手。”王伯厚《玉海》：“乾道四年正月二十七日，四川宣抚卢允文言，兴元路义士人材可用，令晁公武访陕西弓箭手旧法，得之泸州。盖祖宗朝所颁，凡一百四十一条，分十三门，为一书。令录上。”
〔金注〕苏轼诗：“昭义疲兵得少休。” ㉜〔惠注〕《五代史·职方考》：“昭义军节度所统泽、潞、邢、洺、磁五州。唐末泽、潞二州入于晋，故有两昭义军。梁晋之争，或入于梁，或入于晋。”朱楷曰：《唐书·李抱真传》：“抱真策：山东有变，泽潞兵所走集，乃籍户三丁择一，给弓矢，令闲月得曹偶习射。岁终大较，亲按籍，第其能否赏责，比三年，皆为精兵。举所部得成卒二万，乃曰：‘军可用矣。’缮甲淬兵，遂雄山东。天下称昭义步兵为诸军冠。”〔金注〕《五代史·唐庄宗纪》：“以邢、洺、磁三州自别为昭义军。”《书·康王之诰》：“则亦有熊罴之士。” ㉝〔惠注〕李华《吊古战场文》：“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少陵《遣兴》诗：“下马古战场，四顾但茫然。”〔金注〕张守节《史记正义》：“秦法：二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亭长，主亭之吏。” ㉞〔惠注〕陈沂《南畿志》：“射阳湖去山阳县治东南七十里。汉广陵王胥有罪，其相胜之奏夺其射陂，今谓之射阳湖。”季所居有湖边草堂，前临射阳也。〔金注〕《淮安志》：“射阳湖即汉广陵王射陂，后名射渎。” ㉟〔金注〕陶潜自著《五柳先生传》：“宅边有五柳，因以为号焉。”又诗：“采菊东篱下。” ㊱〔惠注〕《尔雅·释水》“士特舟”。郭璞曰：“单舸。”〔金注〕陶潜有《归去来辞》。 ㊲〔金注〕《晋书·隐逸传》：“潜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是谓羲皇上人。”
惠注引邓孝威评曰：“擒纵开阖如大将指挥，而百万之师皆受节制。末段极豪健英迈，如观重瞳鉅鹿之战，令人意气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