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读唐宋金元诸家诗偶有所感各题一绝于卷后凡七首
［原文］
元和碑版照千春①，孔鼎汤盘迹未湮②。今古才人困箕口③，只应牛斗不能神。退之
［注释］
①〔惠注〕谓《平淮西碑》。张籍诗所谓“千载断碑犹脍炙”是也。少陵《赠李公邕诗》：“碑版照四裔。”〔金注〕《旧唐书·韩愈传》：“元和十二年十月，淮蔡平。十二月，随度还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诏撰《平淮西碑》。” ②〔惠注〕徐夔曰：李义山《韩碑》诗：“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金注〕《礼·祭统》：“卫庄公赐孔悝鼎铭。” ③〔惠注〕徐夔曰：昌黎《三星行》：“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牛不见服箱，斗不挹酒浆。箕独有神灵，无时停簸扬。”末云：“嗟汝牛与斗，汝独不能神。”按《东坡志林》：“韩退之诗‘月宿南斗’，乃知退之以磨蝎为身宫，仆以磨蝎为命宫。平生多得谤誉，殆同病矣。”
［原文］
星宿罗胸气吐虹①，屈蟠兵策画山东②。党牛怨李君何与③，青史千秋有至公。牧之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李贺《高轩过》：“马蹄耳隐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东京才子，文章巨公，二十八宿罗心胸。”《南史》：“江淹谓郭巩曰：子咳唾成珠玉，吐气作虹霓，非碌碌俦比也。” ②〔惠注〕徐夔曰：《唐书·杜牧传》：“牧追咎长庆以来朝廷措置亡术，复失山东。巨封剧镇，所以系天下轻重，不得轻授。嫌不当位而言，实有罪，故作《罪言》”。张四科曰：杜牧之《卢秀才墓志铭》：“生尝曰：丈夫一日得志，天子召坐于前，以笏画地，取山东一百二十城，唯我知其甚易耳。”〔金注〕注见卷五《华州道中》诗。 ③〔惠注〕徐夔曰：《通鉴》：“唐穆宗长庆元年，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对策讥其父，恨之，自是各分朋党。文宗太和五年，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吐蕃维州刺史悉怛谋请降，已遣兵入据其城，具奏其状，且陈出师之利。事下尚书省，集百官议，皆请如德裕策。牛僧孺曰：‘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及所与偕来者，悉归之。吐蕃尽诛之于境上，极其惨酷。由是牛、李之怨益深。六年，西川监军王践言入知枢密，数为上言：‘缚悉怛谋以快虏心，绝后来降者，非计也。’上亦悔之，尤牛僧孺失策。附德裕者因言：‘僧孺与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七年，以兵部尚书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谢，上与之论朋党，德裕因得排其所不悦。八年，上欲以李仲言为谏官，德裕曰：‘不可。’上曰：‘李逢吉荐之。’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不怿。内敕出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德裕自陈，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排，上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由是更相倾轧，垂四十年。”《杜牧别传》：“丞相牛僧孺出镇维扬，辟节度掌书记，供躯之外唯以宴游为事。有卒三十人，易服随后潜护之，僧孺密教也。及拜侍御史，僧孺诫之，牧因谬曰：‘某幸自检守，不至遗尊忧耳。’僧孺取一小书簏发之，乃卫卒之密报也。牧大惭，因泣拜谢，终身感焉。僧孺薨，牧为之志，极言其美。”〔金注〕《新唐书·李德裕传》：“始，吉甫相宪宗，牛僧孺、李宗闵对直言策，痛诋当路，条陈失政。吉甫诉于帝，且泣，有司皆得罪，遂与为怨。吉甫又为帝谋讨两河叛将，李逢吉沮解其言，功未既而吉甫卒，裴度实继之。逢吉以议不合罢去，故追衔吉甫而怨度，摈德裕不得进。至是瞷帝暗庸，訹度使与元稹相怨，夺其宰相而己代之。欲引僧孺，益树党，乃出德裕为浙西观察使。俄而僧孺入相，由是牛、李之憾结矣。”
［原文］
庆历文章宰相才①，晚为孟博亦堪哀②。淋漓大笔千年在③，字字华严法界来④。子瞻
［注释］
①〔金注〕薛应旂《续资治通鉴》：“宋元丰二年冬十月，知湖州苏轼徙知徐州。缘诗托讽，李定、舒亶擿其语以为侮慢，逮轼赴台狱。太皇太后违豫中谓帝曰：‘尝忆仁宗以制科得轼兄弟，喜曰：“吾为子孙得两宰相。”今闻轼以作诗下狱，得非小人忌才中伤之乎？’” ②〔金注〕《宋史·苏轼传》：“母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范滂字孟博。 ③〔金注〕《晋书·王珣传》：“珣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曰：此当有大手笔事。” ④〔惠注〕牧斋《初学集》记读苏长公文云：“吾读苏长公《司马温公行状》、《富郑公神道碑》之类，平铺直叙，如万斛水银随地涌出，以为古今未有此体，茫然莫得其涯涘也。晚读《华严经》，称性而谈，浩如烟海，无所不有，无所不尽。乃喟然而叹曰：子瞻之文，其有得于此乎？文而有得于《华严》，则事理法界开遮涌现，无门庭，无墙壁，无差择，无拟议，世谛文字固已荡然无纤尘，又何自而窥其浅深、议其工拙乎？苏黄门言：少年习制举，与先兄相后先。自黄州已后，乃步步赶不上。其为子瞻行状曰：‘公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辨无碍。’然则子瞻之文，黄州已前得之于庄，黄州已后得之于释。吾所谓有得于《华严》者，信也。”
［原文］
一代高名孰主宾，中天坡谷两嶙峋①。瓣香只下涪翁拜②，宗派江西第几人③。鲁直
［注释］
①〔惠注〕先生《论诗凡例》：“苏文忠公凌踔千古，独心折山谷之诗，数效其体。前辈之虚怀如是，后世腐儒乃谓山谷与东坡争名，何其陋耶！”〔金注〕先生《池北偶谈》：“林艾轩论苏、黄云：譬如丈夫见客，大踏步便出去；若女子便有许多妆裹。此坡、谷之别也。” ②〔惠注〕汪廷章曰：后山《观六一堂图书》诗：“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任渊曰：“皆以自表，见其不忍更名他师也。” ③〔金注〕先生《江西诗派图跋》：“张扶长云：胡氏《苕溪渔隐丛话》与《山堂肆考》有何顗，无高荷，又列洪朋于徐俯之后。《豫章志》有高荷、何颙，无何顗，吕本中复不在二十五人之中。予按：刘后村《江西诗派序》云：‘吕紫微作江西宗派，自山谷而下凡二十六人，内三人袁颙、潘仲达、大观，有姓名而无诗。诗存者凡二十四家’云云。其次第则首山谷，次后山、韩子苍、徐师川、潘邠老、三洪（龟父、驹父、玉父）、夏均父、二谢（无逸、幼槃），二林（子仁、子来）、晁叔用、汪信民、李商老、三僧（如璧即饶德操、祖可、善权）、高子勉、江子之、李希声、杨信祖、吕紫微，合山谷为二十四人。”
［原文］
射虎山南雪打围①，狂来醉墨染弓衣②。函关渭水何曾到③，头白东吴万里归④。务观
［注释］
①〔惠注〕放翁《宿武连县驿》诗：“鞭寒熨手戎衣窄，忽忆南山射虎时。” ②〔惠注〕放翁初自南郑来成都，作《汉宫春词》云：“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又《忆南山》诗：“醉墨淋漓酒百觞。” ③〔惠注〕放翁《嘉川铺得檄遂行中夜次小柏》诗：“渭水函关元不远，著鞭无日涕空横。”墙东先生《识小录》：“陆务观少结客，有恢复中原之志。临终一绝云：‘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此不但曾无封禅书矣，盖宋时百年复仇之愿，不独在陈亮、王自中之徒也。” ④〔金注〕《宋史·陆游传》：“游字务观，山阴人。通判夔州。王炎宣抚川陕，辟为干办公事。游陈进取之策，以为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陆游《远游》诗：“白首东归剡。”按：放翁志在中原，每饭不忘，不独临终《示儿》一诗令人怅恨也。
［原文］
载酒西园追昔游，画栏桂树古今愁①。兰成剩有江南赋②，落日青山望蔡州③。裕之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遗山《西园》诗：“西园老树摇清秋，画船载酒芳华游。”又云：“璧月琼枝春色里，画栏桂树雨声中。” ②〔惠注〕瞿佑《归田诗话》：“元遗山在金末，亲见国家残破，诗多感怆，如云：‘高原水出山河改，战地风来草木腥。’‘花啼杜宇归来血，树挂苍龙脱后鳞。’‘白骨又多兵死鬼，青山元有地行仙。’‘燕南赵北无全土，王后卢前总故人。’皆寓悲怆之意。至云：‘神功圣德三千牍，大定明昌五十年。’不忘前朝之盛，亦可念也。”倪璠曰：“庾子山《哀江南赋》，哀梁亡也。”汪隶曰：陆龟蒙《小名录》：“庾信小字兰成，幼而俊迈，有天竺僧呼信为兰成，因以为小字。”一说地名。 ③〔惠注〕裕之《雪香亭杂咏》诗：“落日青山一片愁，大河东注不还流。若为长得熙春在，时在高层望宋州。”又云：“暮云楼阁古今情，地老天荒恨未平。白发纍臣几人在，就中愁煞庾兰成。”注：“亭在故汴宫仁安殿西。”徐夔曰：遗山《秋望赋》：“且夫飞鸟而望故乡，嫠妇而忧公室。岂有夷坟墓而剪桑梓，视若越肥而秦瘠。”按：金亡于蔡州，遗山故有斯赋。蔡州，古上蔡，今属河南汝宁府。
［原文］
汉廷老吏果无惭①，揭后杨前总未堪②。爱咏君诗当招隐，青山一发是江南③。伯生
［注释］
①〔惠注〕徐夔曰：陶宗仪《辍耕录》：“尝有问于虞曰：‘先生诗何如？’笑曰：‘虞集乃汉廷老吏。’盖先生未免自负，公论以为然。” ②〔金注〕先生《池北偶谈》：“虞道园序范德机诗谓，世论杨仲弘如百战健儿，德机如唐临晋帖，揭曼硕如美女簪花，而集如汉廷老吏。曼硕见此又大不平，一日过临川，诘虞。虞曰：‘外间实有此论。’曼硕拂衣径去。”按：虞伯生诗与浦城杨仲弘、清江范德机、富川揭曼硕齐名，人称虞、杨、范、揭。 ③〔惠注〕徐夔曰：道园《题柯博士画》：“青山一发是江南，白头不归神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