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施愚山卖船诗后①

［原文］

国家急廉吏，将以风百寮。如何十年来，吏道纷吴敖②。哀哉此下民，鞭朴分安逃③。鲁山与阳城④，斯人竟难招。江西饱乱离，白骨填蓬蒿⑤。石田废不治⑥，遗黎杂山魈⑦。一二老寡妻⑧，茕茕困征徭。昔者数守令，为政严风飙。峻令盛诛求，细不遗龀龆⑨。金玉竞辇致，乐哉共宣骄⑩。宪府前上寿⑪，鞠一何劳⑫。公堂侮下民，意气一何豪。寡妻哭向天，血泪埋荒郊。乱后几孑遗⑬，乃以资汝曹。是时宛陵公，持节吉临交⑭。为政贵简易⑮，洁已先清翛。放衙苔薜净，飞鸟营其巢⑯。赋诗弹子岭⑰，慷慨同石壕⑱。白鹿与青牛⑲，斯道谁鼓櫜。公独奋百世，皋比陈唐尧⑳。廉耻存纲维㉑，义利穷毫毛。兰芷变荆棘，孔鸾革鸱枭㉒。汝曹即不仁㉓，宁终肆阚虓㉔。七载一舸归㉕，无物充官艘。两郡万黔首，留公但号咷㉖。读公卖船诗，中心何忉忉。填膺抒此词㉗，庶以备风谣。他年韦丹碑㉘，会见留江皋。翘首望宇中，烟火尚萧条。安得百施公㉙，为时激顽浇。

［注释］

①〔惠注〕愚山《卖船行》：“谁言在官有馀禄，倒箧购书犹未足。谁言薄宦无长物，故人赠船如大屋。载书千卷船未满，四坐词人命弦管。清江白鹭伴往还，楚歌骚急吴歌缓。自拟相将汗漫游，归来萧索妻孥愁。亲朋环顾只空手，不如弃此营菟裘。近日括船军令急，战舰连樯如雨集。大船被执小船破，长年窜伏吞声泣。去官那敢说官船，汎宅终输枕石眠。欲藏无壑卖不售，且系青溪芦荻边。”王昶《少咸山人诗话》：“愚山为江西布政使参议。会廷议裁诸道使，民欲留之者，咸醵金建龙冈书院，请讲学三日，乃送之。使君江上不能别，复送之湖。会湖涨，愚山所乘官舟，御史之赠物也，轻不能渡。民争买石膏填之。已渡，乏食，卖其舟而归。因作《卖舟诗》，以志其事。见《毛西河集》。”　　②〔惠注〕《周颂·丝衣》：“不吴不敖。”郑笺云：“不讙哗，不敖慢。”《释文》：“敖，音五诰反。本又作傲，今读为敖，古音通也。”　　③〔金注〕《书·舜典》：“鞭作宫刑，朴作教刑。”　　④〔惠注〕钱希白《南部新书》：“元德秀官鲁山令，有清政，化惠于一邑，阖境歌之。”《唐书·卓行传》：“德秀，字紫芝，河南人。为鲁山令，岁满，笥馀一缣，驾柴车去。及卒，天下高其行，不名，谓之元鲁山。”《唐书·卓行传》：“阳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为道州刺史，治民如治家，宜罚罚之，宜赏赏之，不以簿书介意。赋税不时，观察使数诮责。州当上考功第，城自署曰：抚字心劳，追科政拙，考下下。”　　⑤〔惠注〕朱楷曰：王昌龄《塞上曲》：“白骨乱蓬蒿。”　　⑥〔金注〕《左传·哀十一年》：“吴将伐齐，子胥谏曰：得志于齐，犹获石田也，无所用之。”　　⑦〔惠注〕《庐陵异物志》：“大山之间有山都，似人，裸身，见人便走。自有男女，长可四五尺，盖山魈之类也。”〔金注〕葛洪《抱朴子》：“山精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　　⑧〔金注〕少陵《无家别》诗；“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　　⑨〔惠注〕《韩诗外传》：“男八月而生齿，八岁而龆齿。女七月生齿，七岁而龀齿。”《说文》：“龀，毁齿也。”《洪武正韵》：“龆，始毁齿也。”庾信《齐宪王碑》：“未逾龆龀，已议论天下事。”〔金注〕按：龆龀，毁齿也。《周礼·司厉》：“未龀者不为奴。”　　⑩〔金注〕《诗‘小雅》：“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⑪〔惠注〕御史台称宪府。今各省巡抚每兼佥副宪之衔，故云。沈大成曰：“少陵《哭长孙侍御》诗：礼闱曾擢桂，宪府旧乘骢。”　　⑫〔惠注〕《史记·滑稽列传》：“帣韝鞠，捧觞上寿。”徐广曰：“鞠，曲也。，音其记反，又与跽同，谓小跪也。”　　⑬〔金注〕《诗·小雅》：“周馀黎民，靡有孑遗。”　　⑭〔惠注〕汤孔伯《愚山先生墓志铭》：“公迁江西布政司参议，分守湖西道。时军饷严迫，属邑多逋赋，追呼急，辄相聚为盗。公作《劝民急公歌》，召父老，垂涕而谕之。父老见公长者，相率输租恐后。”〔金注〕临江府、吉安府也，谓施分守湖西道。　　⑮〔惠注〕王子渊《四子讲德论》：“大汉之为政也，崇简易，尚宽柔。”《广记》：“《国史補》曰：或问罗浮王生曰：为政难易？曰：简则易。”〔金注〕《易·系辞》：“易则易知，简则易从。”　　⑯〔惠注〕《御览》：陈寿《益部耆旧传》曰：“广汉景毅为益州太守，威恩洽畅。有鸠鸟巢于厅事，育雏卵。”《北堂书钞》亦云。　　⑰〔惠注〕《愚山先生墓志铭》：“吉水有巨室，依险自保。邑令乘间执之，以叛闻。公察其伪，令输租而遣之。因递历崇山广谷间，作《弹子岭》、《大阬叹》、《竹源阮》诸篇，以告长吏。读者为流涕曰：施使君，今之元道州也。”愚山《学馀诗集》：“岭在新喻县北，距城百里。”　　⑱〔惠注〕愚山《弹子岭歌》：“渝川捕民如捕贼，鸟惊兽駴各南北。有时怒臂聚群力，遣骑飞符呼不得。仰天峰外蒙山高，中有仄径缘秋豪。夹路荆榛虎豹嗥，负嵎走险容尔曹。巉岩更有弹子岭，居人半入青天影。隔山十里越邻境，百年风俗成顽梗。吾闻此乡山水奇，重岩邃壑多幽姿。如何输税独无期，忍使催科困有司。及此不戢后难治，破巢歼灭中心悲。尔不见黄木江，前年杀人如薙草，区区弹子何足道。”《渔洋集》：“愚山寄予《弹子岭》等歌数篇，古雅悱惻，元道州《舂陵行》之遗也。”少陵有《石壕吏》诗，王伯厚《困学记闻》：“石壕吏，盖陕州陕县石壕镇也。见《九域志》。”　　⑲〔惠注〕祝穆《方舆胜览》：“白鹿书堂，南唐升元中建学馆，以李善道为洞主，掌其教授。”《长编》云：“太平二年，知江州周述言：庐山白鹿洞学徒长数千百人，乞赐《九经》，使之肄习。诏国子给本，仍传送之。”《庐山志》：“郑元素，京兆人。少习诗礼，五代时避乱南游，隐居庐山青牛谷四十馀年。会集古书，始至千馀卷。”　　⑳〔惠注〕张篑山《庸言·施愚山语录序》：“公前在任言学，一会于青原，再会于白鹭，最后卿士大夫以当日祀文成景贤祠，经营重修，本俎豆文成者为公讲业之堂，乃颜曰‘景贤书院’。四方之士，闻风来学，每会至千百馀。诸子弟问答，有叩则应，要以立诚为本，随事引掖，相机开导，对病发药，语录不止盈帙。”杨慎《艺林伐山》：“朱子《张横渠赞》：勇彻皋比。盖以虎皮为讲席也。”按：戴叔伦《禅寺读书》诗：“猊坐翻萧索，皋比喜接连。”则以皋比为讲席，唐世已然矣。僧适之《金壶字考》：“皋比，比，平声。”〔金注〕“皋比”注见卷九《绘川书院》诗。　　㉑〔金注〕《管子》：“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㉒〔惠注〕《后汉书·仇览传》：“选为蒲亭长，期年称大化。乡邑谚曰：父母何在在我庭，化我鸤枭哺所生。”注：“鸤枭，即鸱枭。”　　㉓〔惠注〕愚山《大阮叹·诗序》：“新淦县东山有大阬，其俗不急赋税，不用兵则吏废法。予檄招之，幸有至者。庭谕以利害，继之以流涕，众皆感泣。于是阴捕其豪十馀人，后至者蚁集。”　　㉔〔惠注〕《大雅·常武》：“阚如虓虎。”毛传曰：“虎之自怒，虓然。”《释文》：“虓，虎怒貌。”　　㉕〔惠注〕《册府元龟》：“江革为武陵王长史、会稽郡丞，行府州事。至镇，唯资公俸，食不兼味。及征还，赠遗一无所受，惟乘台所给一舸，艚偏欹不得安卧。或谓革当移徙重物以迮轻艚。革既无物，乃于西陵岸取石十馀斤以实之。”《南史》本传亦云。　　㉖〔金注〕《易·旅卦》：“上九，先笑后号咷。”　　㉗〔惠注〕江淹《恨赋》：“置酒欲饮，悲来填膺。”注：“膺，胸也。”　　㉘〔惠注〕《唐书·循吏传》：“韦丹，字文明，京兆万年人。为容州刺史，仁化大行。授江西道观察使，治状愈明。太和中，裴谊观察江西，上言为丹立祠堂，刻石纪功，不报。宣宗读《元和实录》，见丹政事卓然，它日与宰相语：‘元和时治民孰第一？’周墀对曰：‘臣尝守江西，韦丹有大功。德被八州，殁四十年，老幼思之不忘。’乃诏观察使纥干臮上丹功状，命刻功立碑。”　　㉙〔惠注〕《少陵集》：“览道州元使君《舂陵行》兼《贼退后示官吏作》二首，志之曰：‘当天子分忧之地，效汉官良吏之日。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待矣。’”落句用意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