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驿题韩文公诗后①

［原文］

天宝昔丧乱，干及阿荦②。扇祸始渔阳，流毒被河朔③。辛苦九门战④，堂堂李与郭⑤。滋蔓逮三镇⑥，世守恣凶虐⑦。军中立留后⑧，诸藩擅官爵⑨。山东劲兵处⑩，县官实自弱⑪。元和圣天子⑫，咨相授方略⑬。淮蔡洎淄青⑭，次第就束缚⑮。移兵压山东⑯，势如扫秋箨⑰。遗恨功未成，杀机生魏博。庭凑何么麽⑱，跳梁敢弗恪⑲。伟哉昌黎公，谈笑狎巨鳄⑳。我行过寿阳，遗诗缅犹昨。韩愈殊可惜㉑，朝廷乃大错㉒。真卿与巢父㉓，兹事讵堪数㉔。谁与秉国成，蛾眉竟谣诼㉕。杜牧有罪言㉖，千秋实良药㉗。

［注释］

①〔惠注〕《晋书·地理志》：“寿阳县属并州乐平郡。”《隋书·地理志》：“属太原郡。”《蜀道驿程记》：“寿阳县使院中有《韩文公使成德》绝句。元祐癸酉，左宣义郎知县事孟天常子履重刻。”〔金注〕王存《九域志》：“寿阳在太原府东一百八十里。”《新唐书·地理志》：“寿阳属太原郡。”《韩文公年谱》：“长庆二年二月，以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宣慰其军。文公次寿阳驿，题吴郎中诗后。”　　②〔惠注〕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史思明，营州杂胡种也。本名宰干，玄宗改为思明。与禄山同乡，生较禄山先一日。及禄山叛逆，遂为禄山攻劫郡县，所向无敌。始自一卒至平州刺史，收河朔，戮力骤至崇秩。”“禄山，小名轧荦山。母阿史德氏，为突厥巫。无子，祷轧荦山，神应而生焉。”注：“突厥呼斗战神为轧荦山，亦云阿荦。”〔金注〕《新唐书·逆臣传》：“安禄山，营州柳城胡也。本姓康。母阿史德为觋，居突厥中，祷子于轧荦山，既而妊。及生，遂字轧荦山。”又：“史思明，宁夷州突厥种，初名干。”　　③〔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胡三省引兵而南，烟尘千里，鼓噪震地，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注：禄山兼河北道采访使。　十二月，上始闻河北郡县皆风靡，叹曰：二十四郡，曾无一人义士耶？”　　④〔惠注〕刘昫《唐书·郭子仪传》：“天宝十五载正月，贼将蔡希德陷常山郡，执颜杲卿。河北郡县皆为贼守。二月，子仪与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师下井陉，拔常山郡，破贼于九门南。攻赵郡，生擒贼四千，皆舍之。斩伪太守郭璆，获兵仗数万。”《唐书·地理志》：“镇州常山郡九门县，义宁元年置郡，武德五年来属。”　　⑤〔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至德元载二月丙戌，史思明等围饶阳不下。李光弼将蕃汉步骑万余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陉。己亥，至常山，常山团练兵三千人杀胡兵，执安思义出降。思明闻常山不守，立解饶阳之围。明日合二万骑抵城下，光弼遣步卒五千自东门出战，贼守门不退。光弼命五百弩于城上齐发射之。贼敛军道北，光弼出兵五千，为枪城于道南，夹呼沱水而阵。有村民告贼步兵五千自饶阳来，昼夜行百七十里，至九门南逢壁，度憩息。胡三省注：九门县属常山郡，在郡东。光弼遣步骑各二千，匿旗鼓，并水潜行，至逢壁，贼方饭，纵兵掩击，杀之无遗。思明闻之，失势，退入九门。光弼与史思明相守四十馀日。思明绝常山粮道。城中乏草，马食荐藉。光弼遣使告急于子仪，子仪引兵自井陉出。夏四月壬辰，至常山，与光弼合，蕃汉步骑共十馀万。甲午，子仪、光弼与史思明等战于九门城南，思明大败。”　　⑥〔惠注〕《唐书·兵志》：“安庆绪、史思明继起，肃宗命李光弼等讨之，号九节度之师。久之，大盗既灭，而武夫战卒以功起行阵列为侯王者，皆除节度使。由是方镇相望于内地，始时为朝廷患者，号‘河朔三镇’。”按：三镇，谓魏博、成德、卢龙也。　　⑦〔惠注〕《唐书·藩镇列传》：“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护养孽萌，以成祸根。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廷。效战国肱髀相依，以土地传子孙。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馀年，卒不为王土。”〔金注〕《左传·隐元年》：“无使滋蔓。”胡三省《通鉴》注：“魏、恒、幽为河北三镇。”按：魏为魏博，恒为成德，幽为卢龙也。　　⑧〔惠注〕《唐书·兵志》：“方镇大者连州十馀，小者犹兼三四，往往自择将吏，号为留后，以邀命于朝。”《魏博列传》：“田承嗣从子悦，欲推朱滔为盟主而臣之。滔不敢当，乃更议如七国故事，悦国号魏，僭称魏王。以府为大名府署，子为府留后，以扈㟧为留守。”《卢龙列传》：“建中三年，朱滔改幽州为范阳府，以子为府留后，称元帅。”　　⑨〔金注〕宋祁《新唐书·藩镇传序》：“魏博传五世，至田弘正入朝，十年复乱，更四姓，传十世，有州七。成德更二姓，传五世，至承元入朝。明年王庭凑反，传六世，有州四。卢龙更三姓，传五世，至刘总入朝。六年，朱克融反，传十二世，有州九。淄青传五世而灭，有州十二。沧景传三世，至程权入朝，十六年而李全略有之。至其子同捷而灭，有州四。宜武传四世而灭，有州四。彰义传三世而灭，有州三。泽潞传三世而灭，有州五。”司马光《资治通鉴》：“永泰元年秋七月壬辰，以李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复能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　　⑩〔惠注〕杜牧《罪言》：“生人常病兵，兵祖于山东，胤于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死。山东之地，禹画九土，曰冀州野。舜以其分太大，离为幽州、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复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冀其复强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故圣人因其风俗而为之名。”又云：“山东，王者不得，不可为王；霸者不得，不可为霸；猾贼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永泰元年春正月癸卯，李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荒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比三年，得精兵二万，雄视山东。由是天下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⑪〔惠注〕《史记》索隐：“谓国家为县官者，畿内县即国都。王者官天下，故曰官也。”　　⑫〔金注〕李商隐诗：“元和天子神武姿。”　　⑬〔惠注〕汪棣曰：《唐书·皇甫镈传》：“裴度为帝言：天下安否系朝廷，朝廷轻重在辅相。今承宗敛手削地，韩宏舆疾讨贼，非力能致之，顾朝廷处置能服其心也。”〔金注〕《新唐书·裴度传》：“元和十二年，度请身督战，即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彰义军节度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入对延英，帝壮之。”　　⑭〔惠注〕《唐书·宪宗本纪》：“元和九年闰八月丙辰，彰义军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元济自称知军事。十二年七月丙辰，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十月癸酉，克蔡。十一月丙戌，吴元济伏诛。”“元和十三年七月乙酉，宣武、魏博、义成、横海军讨李师道。十四年正月丙午，田弘正及李师道战于阳谷，败之。二月戊午，师道伏诛。”《藩镇列传》：“淄青传五世而灭，谓正己据有淄青等十二州，至师道凡五世。”　　⑮〔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元和十二年冬十月辛未，李愬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人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后。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无济。’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近城有鹅鸭池，愬令击之以溷军声。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祐、李忠义钁其城，为坎以先登。守门卒熟寐，尽杀之。遂及里城。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听于庭间，闻愬军号令，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十一月，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初李师道谋逆，及淮西平，师道忧惧，不知所为。十三年春正月，遣使奉表，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上许之。夏四月戊辰，师道悔。秋九月，韩弘将兵击师道。十二月，李愬进攻金乡，克之。十四年春正月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二月，师道使刘悟将兵万馀人屯阳谷，以拒官军。丙辰，师道遣张暹斩悟首。时悟据高丘，使士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无知者。距城数里，天未明，悟驻军，使听城上柝声。引大军至，城中噪哗动地。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寻纵火，斧其门而入。悟勒兵升听事，使捕索师道。师道与二子伏厕床下，索得，皆斩之。悟函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⑯〔惠注〕罗天尺曰：皇甫湜《韩文公神道碑》：“李愬平蔡，先生谓节度使裴度曰：‘今藉声气，王承宗可以辞取，不烦兵矣。’得柏耆，先生授词，使耆执笔书之，持以入镇。承宗恐惧，割德棣以降，遣子入侍。”　　⑰〔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元和十四年秋七月辛卯，役卒王弁杀兖、海、沂、密观察使王遂，即自称留后。八月癸酉，朝廷议兴兵讨王弁。恐青、郓相扇继变，乃除弁开州刺史，遣中使赐以告身。中使绐之入徐州境，遂加以杻械，乘驴入关。九月戊寅，腰斩东市。先是，三分郓兵以隶三镇，及王遂死，朝廷以为师道馀党凶态未除，命曹华引棣州兵赴镇以讨之。沂州将士迎候者，华皆以好言抚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馀众皆不疑。华大饗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集众谕之曰：‘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嘉优给。宜令郓人处左，沂人处右。’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语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　　⑱〔惠注〕刘昫《唐书·韩愈传》：“元和十五年，徵愈为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会镇州杀田弘正，立王庭凑，令愈往镇州宣谕。愈既至，集军民，谕以逆顺，辞情切至，庭湊畏重之。”。《王庭湊传》：“庭湊本迴鹘阿布思之种族，世隶安东都护府。”班彪《王命论》：“又况么麽不及数子，而欲暗干天位者乎？”注：服虔《通俗》曰：“不长曰么，细小曰麽。莫可切。”　　⑲〔惠注〕《汉书·萧望之传》：“张敞曰：今羌虏一隅小夷，跳梁山谷间。”补注：“言比之埳井之蛙，东西跳梁也。”〔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长庆元年秋七月辛酉，弘正厚于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士益不悦。都知兵马使王庭湊，本回鹘阿布思之种也，潜谋作乱。壬戌夜，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自称留后，癸酉，李愬以宝剑玉带遗深州刺史牛元翼曰：‘吾先人以此剑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廷湊。’元翼报曰：‘愿尽死。’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癸巳，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庄子·秋水篇》：“埳井之蛙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　　⑳〔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长庆二年春正月壬子，深州围益急，二月甲子，以庭湊为成德节度使，以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慰使。三月丙午，韩愈既行，至镇，庭湊曰：‘所以纷纷者，乃此曹所为，非庭湊心。’愈厉声曰：‘天子以尚书有将帅材，故赐之节钺，不知尚书乃不能与健儿语耶？’甲士前曰：‘先太师为国击走朱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愈曰：‘汝曹尚能记先太师则善矣。夫逆顺之为祸福岂远耶？自禄山、思明以后，至元济、师道，其子孙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归朝廷，子孙虽在孩提，皆为美官。王承元以此军归朝廷，弱冠为节度使。刘悟、李祐今皆为节度使。汝曹亦闻之乎？’庭湊恐众心动，麾之使出。谓愈曰：‘侍郎来，欲使庭湊何为？’愈曰：‘神策六军之将，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耳。尚书何为围之不置？’庭湊曰：‘即当出之。’因与愈宴，礼而归之。未几，牛元翼将十骑突围出。”李淳风《感应经》：“河有怪鱼，乃名为鳄。”韩愈有《祭鳄鱼文》。　　㉑〔惠注〕《唐书·韩愈传》：“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顾？’遂疾驱入。”　　㉒〔惠注〕朱楷曰：《后汉书·北海敬王睦传》：“朝廷设问寡人，大夫将何辞以对？”注云：“朝廷，谓天子。”　　㉓〔惠注〕《颜鲁公行状》：“建中四年，淮宁节度使李希烈以十四州叛，袭陷汝州。朝廷诏公为淮宁军宣慰使，公乘驿驷至东京。河南尹郑叔则劝公曰：‘反状已然，去必陷祸。且须后命，不亦善乎？’公曰：‘君命也，焉避之？’至许州，希烈使其将辛景臻等害于龙兴寺。”刘晌《唐书·孔巢父传》：“兴元元年，李怀光拥兵河中。七月，德宗以巢父兼御史大夫，充宣慰使。既传诏旨，怀光以巢父尝使魏博，田悦死于帐下，恐祸及。又朔方蕃浑之众数千，皆在行列，颇骄悖不肃。闻罢怀光兵权，时怀光素服待命，巢父不止之。众咸忿恚，咄嗟曰：‘太尉尽无官矣。’方宣诏，讙噪，怀光亦不禁止，巢父遇害。”　　㉔〔金注〕司马光《资治通鉴》：“建中四年春正月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真卿至，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拔刃拟之。真卿足不移，色不变。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李元平密启希烈，留真卿不遣。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四使曰：‘今都统将称天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真卿叱之：‘何谓宰相？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希烈欲坑之，真卿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希烈乃谢之。三月甲午，置真卿于龙兴寺。兴元元年八月壬寅，希烈遣中使至蔡州，杀真卿。”“兴元元年秋七月庚辰，诏遣给事中孔巢父赍先除怀光太子太保敕，诣河中宣慰朔方将士，悉复其官爵如故。丁亥至河中，巢父宣言于众曰：‘军中谁可代太尉领军者？’于是怀光左右发怒喧噪。宣诏未毕，众杀巢父。”　　㉕〔金注〕见卷三《楚词图歌》。　　㉖〔惠注〕《樊川集》有《罪言》一篇，云：“国家大事牧不当言，言之实有罪，故作《罪言》。”〔金注〕《新唐书·杜牧传》：“牧追咎长庆以来朝廷措置无术，复失山东，鉅封剧镇，所以系天下轻重，不得承袭轻授。皆国家大事，嫌不当位而言，实有罪，故作《罪言》。”　　㉗〔金注〕《家语》：“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耳而利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