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媲媲：

人的命运中竟然有那么多莫名的忧戚和悲苦！我们心灵的安恬依赖于大大小小千万种世事！不少痛苦，是我们自找的，并把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地承负痛苦，当作应尽的义务。

可是，当收不到家信，担心出了什么意外，或家里哪个人生了病，就找不到哲学观点，来平息心头的焦虑了。这时，连智慧也派不上用场。昨天散步的时候，脑子里萌生了这些不可思议、稀奇古怪的想法，可“睿智”居然未对此提出抗议，今天想起来既好笑又羞愧。然而，我敢断言：今后类似的情形，必定是今天的翻版。我说过多次，“睿智”不是人的私藏，它在我们心中至今未被驯化。

每每想起，人生之路如此漫长，布满痛苦的温床，痛苦无从躲避，心中的坚毅，几乎就难以维持下去。多少个黄昏，我独自坐在桌前，注视着油灯的火苗，暗下决心，我要像英雄那样坚强不屈，默默地毫无怨言地承负人生。那样想象着，心胸豁然开阔，误认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之后，匆匆赶路，脚心扎了刺，痛得跳将起来，这时对前途便又满怀疑惑，又感到人生之路过于漫长，自己不配在路上跋涉。当然，那种怀疑也许是站不住脚的。事实上，蒺藜扎脚，疼痛是难免的。可心宫里会出现一位精打细算的主妇。她量入为出，从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精力。她像一位守财奴，精心收藏全部力量，以便日后慷慨奉献，渡过难关。一有轻微的伤痛，号啕大哭，就休想得到她的襄助。但一旦痛苦极深，她不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所以，生活中经常出现反常现象。小痛苦似乎比大痛苦更让人痛苦，其原因是，巨大的悲痛使心田破裂之处，立即流出慰藉的清泉，心中所有的毅力、耐力和潜力，水乳交融，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那时依凭痛苦中包含的崇伟，人的忍受力迅速扩大。人心中既有对幸福的追求，也有做出牺牲的愿望。对幸福的追求实现不了时，牺牲的愿望就强烈起来。有了实现这种愿望的机缘，心中必然涌起豪放的勇气。微小的痛苦面前，我们是无动于衷的懦夫，但巨大的苦难把我们锤炼成英雄，唤醒我们真实的人性，其中蕴含欢乐。“痛苦的欢乐”是多年流传的一句话，这不是玩弄辞藻。而欢乐中的不满足，也是真实的。它的意思不难理解。当我们享受纯粹的欢乐时，我们一半的心灵无所事事，渴望为别人蒙受痛苦，做出牺牲，否则，就会认为自己是庸才。因此，与痛苦交织的欢乐，是恒久的，深广的。只有这样，我们本性的真正目标才能实现……不过，再写下去，关于苦乐的哲学论述的范围就越来越广了。

叔叔罗毗

波迪夏尔

1894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