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媲媲:
我到这儿仅仅四天,可是觉得熬过了无从计算的漫长时光。我想,假如我今天返回加尔各答,一定能发现许多领域发生了巨大变化。
只有我羁留在岁月之河外面的幽僻之地,在我毫不知晓的情况下,整个世界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说实话,从加尔各答来到这儿,年月仿佛抻长了四倍。只有在我隐居的精神王国里,时针不循规蹈矩地移动。计算精神世界里的时间,是以感情的炽烈为标准的,某些片刻的苦乐,可以品味很久很久。在外面的人流、事件和一连串的日常事务不用时时核算的所在,像梦似的,极短的片刻变成漫长的时光,漫长的时光变成极短的片刻。所以我认为,所谓一段时光或一片天空,完全是我们的错觉。
每个原子是无限的,每个瞬间是永恒的。小时候,我读过的一部波斯长篇小说的题旨,与我的观点不谋而合。这部小说,我爱不释手。虽说年幼,它的内容我大致还是能理解的。在这部小说中,为了说明时间的长度是无足轻重的,一位到处流浪的穆斯林,把为之诵念了咒语的清水倒入一只木桶,恭请国王:“陛下,请坐在水中沐浴吧。”国王一进入水桶,立刻发现他到了海边一个陌生的国家。他在那儿住了许多年,经历了沧桑变迁和各种事件,领略了各种喜悦和悲痛。他结了婚,生了一群儿子。儿子们相继死去,妻子也故世了,他的财产荡然无存。抚今追昔,他痛不欲生,可这时突然发现,他坐在宫殿上一只水桶里。他怒不可遏,把那个穆斯林大骂一通。他的大臣慌忙劝道:“皇上,您不过在水里浸了浸,就把头抬起来了。”
我们的一生和一生的悲欢,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我们觉得非常漫长非常显赫的东西,也只消在人世的水桶里抬头那一会儿工夫,就像瞬息的梦一样,变得微不足道了。流光是没有贵贱之分的,有贵贱之分是我们凡人。
昨天天气宜人。河里的水波、沙洲和对岸树林上的云彩和阳光,不停地做着崭新的游戏。从开启的船窗里面望出去,那景色太赏心悦目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说美景似梦,也许是为了表现纯美吧。换言之,它中间似乎没有真实之重负。举例说吧,从这农田获取粮食、这条河上行驶着满载黄麻的船只、栉风沐雨耕种肥沃的滩地、给地主交租,等等,等等,千百种事情,全从脑子里撵出去,我们只欣赏从不算账、充满纯正欢乐的美景时,我们就说“那跟梦似的”。
婆罗门
其他时候,我们首先把世界视为真实,之后,我们才了解它是美的,还有其他的丰姿。但当我们主要把它当作美来审视,不去理会它是不是真实时,我们就说“那和梦一样”。
叔叔罗毗
希拉伊达哈
1894年6月24日